他静静地听着,既没插话,也没发问。
说完,她问:“你有什么看法?”
“我偏见过深,看法不准。”
“你倒是公正。”花想容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虽然我没说,但其实我跟你有一样的偏见。”
他深黝如墨的黑眸紧紧锁着她,好一会儿,两人异口同声。“太子。”话落,又会心一笑。
“可就像你说的,做事总有个目的,太子为什么要杀贤亲王,还不远千里追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没道理呀?”这就是她一直想不透的地方。
“难道太子跟贤亲王有仇?还是有人指使太子杀人?但太子那种个性,谁使唤得动他……皇上是有可能指使太子做事,可皇上与贤亲王兄弟和睦几十年,何以突然翻脸?这更没道理了。”
她自顾自讲了一堆,才发现他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怎么不说话?”她推他。“我知道你不喜欢掺和皇宫的事,以后我会尽量少管,可这次你无论如何得帮帮我。”她舍不得孩子,便只能跟着一起身陷泥沼,脱身不得。
“不是不喜欢,是不明白你话中的恩怨纠葛。”其实他觉得她投入政务时,那神采奕奕、眉目飞扬的样子,分外动人,他支持她继续当官,不过官场太深,终其一生,他恐怕都捉不准其间分寸。“我只有一个想法,会不会太子储位已经动摇?”
“皇上只有这一个儿子,百年后,皇位不传他,还能传予何人?”
席今朝没回答,可目光却转向沉沉睡着的婴儿。
她如遭雷击。“皇太弟!是啊,尚善国曾有过三次传弟不传子——”
“皇上若废太子,改立皇太弟,贤亲王年纪又大,未来继位的很可能就是他的儿子或孙子。当然,这个可能性很小。”
她愣了很久,摇摇头。“不,皇上确实曾有废储的打算。”
“太后一直不喜欢太子的阴柔诡谲,有一回,太子捉到一个宫女和一名护卫通奸,便逼宫女杀护卫。宫女下不了手,太子就使人拿刀架着护卫,逼他将宫女凌迟至死。后来太后知道了,非常生气,骂太子狠毒天性,说他没资格做万民之君。太子为此大哭,说自己是一时蒙蔽,再也不会了,可太后却更讨厌他,说他软弱没担当。那时候就吵过一阵废储风波,但因皇后苦求,太后一直很疼爱贤德孝顺的皇后,遂改罚太子闭门思过三月。但自此之后,太后每见太子,必重重申斥,从无欢颜。”
“太子手段果然毒辣。那皇上呢?对这件事又何看法?”
“皇上虽觉太子残忍,但宫女、护卫犯错在先,受惩是理所当然,太子不过是施刑过当一些。”
“太子受申斥后,可有悔悟?”
“太子连我都敢下手,你认为呢?”她冷哼一声。“太子是越挨骂,越觉得天下人都对不起他,越要造乱的人。这回太后会病倒,有大半是被太子气的。”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找到涉嫌以金丝花假冒牡丹、谋害太后的人吗?”
“我查了户部、内务府所有资料,发现负责慈宁宫维护、修缮的相关人员,在三月前便全部被调离京城了,我本欲将他们一一召回询问,可皇上不让我继续调查,并下令封存了所有档案,因此至今没有头绪。”
“要让金丝花的毒性发作,引子有千百种,能够准确运用的只有栽花人。这件事你可向皇上禀奏过?”
花想容点点头,忽然醒悟。“我明白了——皇上和太后都知情。既然只有栽花人才能准确使用药引,皇后便成了唯一有嫌疑的人,而且有理由这么做,因她不想太后再提废太子的事,索性谋害太后。”而这件事有损皇室体面,不能宣扬出去,所以皇上和太后连手逼她出宫。“难怪皇上留皇后在慈宁宫休养,太后又说皇后重病,不见外客,其实皇后早被软禁了。等我一走,他们便开始清除皇后的人,最后废后……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但太子呢?在这一连串事故中,他又扮演何种角色?”
“虽然所有证据都指向皇后要谋害太后,但我还是觉得皇后没那么狠心。你只要看过她和太后相处,她们真的就像亲母女一样,我不愿相信那份慈爱是虚假。我反倒认为,恐怕一开始应该是皇后与太子合谋,因此太子也知道药引子如何施用。皇后只是想减少太后的寿算,并无意血溅宫廷,可她这手法太温吞,太子烦了,干脆将太后和皇后一起除掉。可惜你和卓先生的出现坏了他大事,他不敢在皇宫动手,恐怕自身难保,于是把目标转向贤亲王。太子曾经监国,手下收罗了大批人才,只有他有权调动军队、挪用军械,袭杀贤亲王,千里追杀小王爷。”
“就算太子设计让皇后顶罪,莫非皇后不为自己自辩,乖乖送死?”
“没人会相信皇后的。众目睽睽,太后是吃了皇后端来的药才中毒,那碗药还是皇后一手煎熬端送,毒不是皇后下的,还能有谁?就算皇后把太子供出来,皇上和太后也只觉得她卑劣,等待她的恐怕就不是贬黜,而是三尺白绫了。但我知道,那碗药除了皇后碰过之外,太子也端过。”那一日,太子和她一起到达慈宁宫,太子把药碗端过来又还回去,肯定是在那时动的手脚。
“太子用计果然周全,人一入局,便再无生机。”
“所以我们要尽快进京揭发太子的阴谋,否则他不知道还要害死多少人。今朝,你陪我走一趟吧!”
对于她的要求,他向来是全心支持。于是,席今朝帮她把孩子覆在背上,与她一起奔往京城。
第7章(1)
席今朝和花想容抱着孩子,拼命赶往京城。
可越靠近京城,追兵就越多,这下又来了一波。
“花想容,交出孩子,留你一个全尸,否则……呃!”对方话都没说完,就被花想容一剑洞穿心口毙命。
“横竖都是死,谁要把孩子交给你们?”不眠不休的赶路,让她早已一肚子火,哪有心情听他们废话。
“你真要跟主子作对?”
“我们早已是生死仇敌!”话间,她又连砍二人。
那些追兵被她的狠辣吓了一跳,连忙结阵对应。但他们不知道,花想容出手已经算留情了,席今朝一出马,追兵们突然一阵哗然,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兵器,痛苦地抓着胸口。功力差的,不过一小呼吸间便倒地身亡,就算内力高强,也只是多撑些时候。
很快地,二十余人的追兵便一个不剩。
花想容对他投去一抹感激的眼神。“幸亏有你。”
席今朝点点头,神情却没有太多的喜悦。
出鬼谷时,他并未料到会遇上这么多人,这三天扶杀下来,他身上的毒药已所剩无几,不知能不能坚持到京城,很是担心。
花想容招呼他继续赶路,匆匆一个时辰过去,她看着道旁路标,脸上露出一抹放松的笑。
“只要翻过阴山,京城就不远了。我们再加赶一程,今晚在山上露宿。”
席今朝拉住她,摇摇头。“时候到了,宝宝要吃东西。”
“他还在睡,应该不饿……”仿佛跟她作对似的,她话还没讲完,怀里的孩子便放声大哭。“你是他肚里的虫?这样了解他?”她带孩子的时间还比他久,却没他能干。
她行动果决,性格刚烈,却不够仔细,现在被孩子一哭,更是头痛。
“好啦好啦,乖娃儿别哭,这就给你找东西吃。”花想容四下张望着,看能不能捉一头母兽挤点兽乳。
席今朝取下腰间的皮囊,先喂孩子一口水,又道:“走这里。我见前面有炊烟,或许有人家,若能找个乳母帮忙喂奶最好,再不济,讨些米浆也行。”
她点头,便随他走向山道,行到半途,耳边传来一阵声响。
“不会又有追兵吧?”她急急忙忙又把孩子往背上绑。婴儿大概也习惯了逃亡生活,两个大人戒备,他哭声就小,吸着拇指,一脸哀怨。
“只有一个人,应该不是追兵。”席今朝持剑,唰唰两下,平了身旁一处树丛。
花想容瞧见一个男子躺在地上,五官痛苦地扭曲着,脸上泛出一抹淡青。
席今朝提气戒备,走过去查看。
“这人被毒蛇咬了。”他说。
花想容略微放心,走到他身边。“还有救吗?”
他点头,却是耗费功力为男子逼毒。
她帮他护法,心里有些疑惑。他身上难道没一点解毒药?怎么救个被蛇咬的人还要费恁大功夫?
约过半炷香,哑男子缓过一口气,睁开双眼,席今朝也跟着收功起身。
花想容走到席今朝身前护着,右手握紧长剑。被死追活缠了半个月,她有点像惊弓之鸟,时刻都不敢放下戒心。
她一边注意男子的动静,边问席今朝:“累不累?我看着,你休息一下。”
“不必紧张,我刚才给他动功的时候,发现他根本不懂武功。”他额上有些汗,但精神还好。
她松下一口气,看向男子,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怎会被蛇咬,倒在这里?”
男子歪着头对她笑了一下,然后指指自己的嘴巴,咿咿唔唔半天,却没有一个清晰的字眼出来。
“他是个哑巴。”席今朝说。
哑男子一派无邪的模样,方起身,便去拉席今朝的衣袖,比着前方。
席今朝一愣。怎么越来越多人喜欢不经他允许便拉他的衣服?都不怕毒尊了?
但他还是弹指,为哑男子解了毒。
花想容发现哑男子完全不知自己才自阎罗殿前走一遭,确是个没有警觉心的普通人。
她也收起戒备。“你是说,你家就在前方?”
哑男子想了老半天才点头。他的反应似乎很迟钝,但继续扯席今朝的衣服。
“你想要我们去你家?”花想容问。
哑男子手忙脚乱比出一串吃饭、喝水、睡觉的动作。
花想容看向席今朝。“你觉得呢?”
“去看看也好。”他估量身上的药得补充了,若哑男子居住的村镇有采药人,便跟对方买药材,否则,询问一下山间药草生长态势,也方便他尽快补足药物。
花想容把小王爷从背上解下来,与席今朝随着哑男子往前行去。
席今朝发现哑男子行走的方向正是那炊烟袅袅之处,可随着时辰推移,烟气始终只有一缕,莫非前头只有一户人家?
他们走了两刻钟,弯过一个山坳,郁郁苍苍的景象顿变。本来只有树木花草的山峦间,出现一幢金碧辉煌的庄院,靠得近了,可见木柱雕花、梁壁彩漆,说不出的富贵华丽。
花想容很讶异。“我们该不是中了狐仙的障眼法吧?从山道那边看,明明什么都没有,转个弯,却有这样一幢山庄?”
“龙飞山庄。”席今朝走到她身边,仰头看着庄上横匾。
哑男子欢快地跟他们招着手,要他们一起进去。花想容向席今朝投过去一抹疑问的眼神:这地方看起来大有问题,真的要进?
席今朝想了想,点点头。“既来之、则安之。”他们便随哑男子进了山庄。
山庄占地颇大,庭台掩映、楼阁突出,间或以假山流水,不只堂皇,还有一种悠闲气氛。一般的富贵人家是不懂得这种享受的,这座山庄的主人必不寻常。
一路走来,他们看见很多奴仆,每个人都埋首工作,丝毫不因外人的来访而兴奋或懈怠。
“能设计这样与众不同的宅子,又训练出一班稳靠的下人,此间主人必不简单,我倒想见上一见。”她低语。
席今朝和她有同样的念头。
这时,她怀里的婴儿大概是饿慌了,再也不接受劝哄,扯了嗓子嚎唿大哭。
席今朝和花想容同时一震。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哭声太可怕,堪比魔音传脑。
哑男子朝他们比了比,把他们带到一间偏厅稍歇,然后便跑了。
“他是怎么了?嫌宝宝哭得太可怕?”虽然她也被吵得崩溃。
“也许吧!”席今朝看了孩子一眼,莫名想到,他与花想容成亲后,要生育吗?他两个已婚的师兄弟都有孩子,似乎他也应该有;但是……婴儿实在吵,如果有那种不会哭的孩子,他倒是愿意多生几个。
这时,两个婢女捧着食盒、药罐正从厅门前走过,席今朝忙上前一步。“姑娘,请问府上有没有乳母?”
两个婢女直直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没有吗?”席今朝再问:“可否向姑娘讨一碗米浆?孩子饿了。”
婢女依旧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席今朝心里涌起一股不安。
两个婢女见他不再拦人,各自走了。
席今朝回到偏厅,对花想容说:“我出去一会儿,你在这里等我,小心戒备。”
“你也小心。”她边说,又把孩子绑回背上,长剑重新出鞘。
一起逃亡久了,彼此都有默契,发现不对劲,一人前冲,一人就紧守对方后背,这相知相惜的心意,不挂在嘴边,却胜过千言万语。
席今朝探视过龙飞山庄后,再回偏厅,脸色很难看。
花想容将长剑归鞘,迎向他。“怎么了?”
“我暂时找不到出庄的路。这里就是一个大阵势,无人指引,谁也进不来,里头的人更别想出得去。”
“也就是说我们被困住了?”
“不至于,给我一些时间,我应该能破解它。”他不精通机关阵法,但鬼谷的人多少都学过一些,解不了,就硬破出去。“还有这里的仆人并非沉着冷静,他们是中了迷魂药,被控制住了,才会无法听、无法说,更面无表情。”
“太残忍了,什么人竟能干出这种事?”
“我们进来这么久,唯一见过还算正常的只有哑男子,而且他能在这里出入自如。”
“可我觉得他不像,他……”
她还没说完,消失已久的哑男子端着一碗奶汁,笑脸盈盈地走进来。
“唔唔!”哑男子把碗塞进席今朝手里,看着婴儿傻笑。
席今朝发现那碗奶汁温温的,显然是哑男子特地热过才端来。他偷偷地尝了口奶汁,并无问题。
“把孩子解下来,先喂饱他再说。”他不动痕迹地对花想容说。
花想容知道他另有打算,便照着他的话做。
当她喂奶时,哑男子一直看着她,还对婴儿笑,似乎很喜欢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