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为时下的三妻四妾,生性豪迈的九王爷只专情于元配夫人,七子皆为夫人所出,并无偏房侍妾,夫妻情深令人津津乐道。
但乡野间也有一说,湛琊中年偶遇一江湖侠女,从此倾心,带回王爷府与正室并为二妻,专宠有加,故而冷落爱妻,引来元配妒恨。
而后传言甚多,一说王爷夫人由爱生妒,毒杀了二夫人,致使一代红颜香消玉殒,王爷悲伤不已,与妻反目成仇,终至决裂。
另有一说,元配为了抢回丈夫的宠爱,故将新妇美貌绘于图上送入宫中,让三千粉黛尤不足的皇上大动龙心,下令九王爷割爱,册封其妻为贵妃。
虽说都有其可能性,但以后者为真居多,因为当年的九王爷确实和皇上有过一番剧烈争执,甚至带兵包围皇宫,扬言逆反,此事民间皆知,闹得沸沸扬扬,后来不知怎么平息,只知皇家手足再无来往,九王爷多次抗命拒绝出征,而皇上却未下重令严惩,想必有理亏。
“哼,皇恩器重、当朝栋梁又如何?天子脚下,宠臣跟贱民何异?还不都得当应声虫……”说到一半,鲁清墨忽地垂首不语。
“怎么了?怎么不说了?”
她抬起头,提防似的看他,“你想打探什么?”
欧阳不弃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幽黑的双眸中透着了悟。“好,你不说我不问,不管你心里藏了多少难以告人的往事,我只要你记住,你并不孤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一句话就让她卸了戒备,心口一暖,“我……”
似看出她的心意,他伸臂一揽,将她带入怀中。“别担心,我在这里。”
片刻,她樱唇轻启,声若蚊蚋,“其实我有点想见他。”虽然黏人,但也一样能给人温暖的感觉。
“他?”
“西晃将军。”
“你、你想见他……”欧阳不弃忽觉口角含涩,一丝躁意浮上胸口。
“很想很想……”鲁清墨的语气里藏着深切的渴望,却深深压抑着。
冷静的吸口气,他尽量以和缓语调说:“若你真想见他,我可以安排。”
难道他真的会错意了,她心里那个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此刻的欧阳不弃并不平静,脑中思绪翻转不休,凝视她的温眸,轻易地接收到她满腔的悲愤和憎怨。
就在他以为她决心隐瞒一切时,那珠玉般的亮泽朱唇却轻轻蠕动,他必须很仔细的弯下身聆听,才能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我不能见他,我会替他惹来很大的麻烦,很大很大、抄家灭族……”鲁清墨幽幽说着。就是这张脸为她带来灾难,有家归不得,有亲不能认,飘零如落花,归也春泥,难灿绽。
“抄家灭族?”
“记得我说过的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不犯人不代表人不犯我。”这世间的人都是自私的,只为自身利益着想,伤害他人在所不惜。
“跟皇室有关?”想起在杏花楼前她说的话,他不得不怀疑她的身世。
“我的天仙姿容让人情不自禁,上自帝王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想得到我。”却没有人愿意先问过她。
“墨儿……”他顿时明白她话中之意,朗目为之一闪利芒。
她的美的确会引来各方争夺,不论她愿不愿意,接踵而至的纷争,将随她的日益娇艳而大起干戈,谁拥有了她,也就意味着将与天下人为敌。
难怪她从不在同一地方待太久,难怪她笑看生死,不觉别人的死活与她何干,因为她一旦停下来,多了关怀之心,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怕吗?”鲁清墨告诉自己,若他点头也别在意,他也是人,贪生怕死、薄情寡意是人性,偏偏她仍旧下意识的屏息等待答案。
“怕。”欧阳不弃一点头,怀中身躯立时一僵,他轻笑,趁其不备在她唇上偷香,“所以墨儿,你身为我的妻,可得多顾着我一点,别让我死于非命。”
她一怔。“……你别开玩笑。”
他眼泛柔情地轻抚她流瀑乌丝。“我向来寡情,偏偏对你动了情,我以为细水才能长流,可是遇上了你,却发现奔流的湍急也别有一番滋味,你在我的心底烙了印,那我呢?你可在心里放了我?”
“……我不知道。”想起过往,她怀疑自己是有资格喜欢别人的人吗?
“墨儿——”
“二师兄,我们是不是该离开了?”童青遥一脸不悦的打断两人的窃窃私语,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妖女整个贴在她爱慕的人身上。
刚刚的委屈没让欧阳不弃疼惜,何语盈脸色还是很难看,但仍“好心”提醒,“二师兄,再没多久路程就会到师门了,毕竟鲁姑娘是客人,要不要先去信跟师父通报一声?”也许,她不必穷担心,鲁清墨想跟着回无相门就会先被挡住。
“不必麻烦了,师门好客,武林中谁不知,师父不会介意有没有先通知。”陶逸飞直率性子惯了,就算心上人喜欢二师兄,他仍想表现自己好的一面。
童青遥立即瞪了他一眼,“你多管闲事,平常当然没关系,但这次是师父的寿诞,贺寿的宾客不少,放这妖女进去还不知会惹什么祸呢!”
“师姐,来者是客,别对鲁姑娘无礼。”话语轻柔的何语盈轻扯她衣袖,希望藉由自己温婉的一面来博得心上人好感,“再说,师父的无相神功高深莫测,寻常人难以近他身,就算有心人要下毒也伤不了他分毫……啊!鲁姑娘,请不要在意,我并非影射你。”
一旁的陶逸飞窃笑地翻翻白眼,咬着麦杆就怕笑出声。这么明显的小动作谁会看不出来,就算是聋子也听得出她欲盖弥彰的语意。
哎呀,他以前错看了美人,原来嫉妒之心这么可怕,所幸他有成人之美,况且真要横刀夺爱,师兄一定第一个饶不了他。
“师妹莫再提此事,墨儿的行为我负责。”欧阳不弃一言,众人皆无话可说。
鲁清墨不怒,反倒笑得娇羞,“咯咯——何师妹,以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但我那些招式是对外人使的,对自己人怎会如此无礼?”
何语盈一惊,“什么自己人?”
“就是一家人的意思,你们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师父,我一定会克尽孝道,不令各位失望。”这点小把戏也敢在她面前耍,太不自量力了。
犹记离开柳家庄时,婚前曾跟何语盈有几面之缘的杨玉扣曾私下提醒她,何语盈这人不若表面简单。
但就算不用她提点,看人演戏惯的她,一眼就瞧出何语盈只是擅长演戏才博得温顺之名的,她可不会上当。
“一家人?”童青遥也难掩惊讶跟错愕。
她巧目盼兮,明眸一睐,笑得好不娇羞。“我呢,不急着嫁入,不过令师兄非常有诚意地向我求婚,我想了想,他人品还不错,容貌尚可,又是经商奇才,饿不着我,所以就勉为其难地点头了。”
闻言,何语盈第一次失了大家闺秀风范,口气不善的斥责,“你胡说!”
鲁清墨拉起颈上的红线,秀出了欧阳家世代传媳的双螭盘凤玉佩,得意之色尽现,反观其余一红一白女子,脸色瞬变。
“什么,你要成亲了?!”
听闻欧阳不弃订下亲事,受到打击的不仅是情系他多年的何语盈跟童青遥,还有一心想培植他成为掌门的无相门门主沈剑池。
乍闻爱徒已与他人订亲,他不仅大为震惊,甚至是震怒,脸色铁青地在听闻此消息后,立即命徒弟传话,召欧阳不弃到书房一谈。
不显老的他蓄了一嘴美须,长相俊雅,半百年岁一如中年美男子,皮肤光滑不生皱纹,乍看之下彷佛三十出头的英雄侠士。
“是的,师父,徒儿已飞鸽传书禀明高堂,婚期定在腊八左右,望师父能抽空到府喝杯喜酒。”欧阳不弃不卑不亢地说,气定神闲。
“喝什么喜酒,真是胡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可私自订下终身?简直荒唐!师门中就数你最知分寸,这回怎会犯下胡涂事?难道真是让妖女所惑?”沈剑池说得气愤。
他特定安排何语盈外出拈香,特地去信要欧阳不弃来贺寿前先去与他们会合,就是望他俩回师门前生情意,他好宣布两人婚事。
且他跟义女时有书信往来,知道双螭盘凤玉佩让辣手毒仙掳走时,本想靠武林力量擒住妖女夺回玉佩,不料欧阳不弃全程紧跟,他不好大动作阻饶,但现在既已回师门,他安排好的计划就绝不容许有一丝差错!
“师父责备的是,徒儿汗颜了,只是情之所至,将军也阵前弃矛,徒儿与墨儿两情相悦,实难自持,特来请师父恕罪。”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事情还有转圜之前,他会为师尊留下情面。
“小小儿女私情岂能与师门大事论断,师父作主,这件婚事就此取消,从此不再提起。”
似乎早料到他的反应,欧阳不弃淡漠说道:“徒儿已接到爹娘来信,他们深感欣慰,已着手筹备婚礼,近日将寄出请柬,广邀亲朋好友共聚一堂,欢庆这门喜事。”
“好呀!拿你爹娘压我,你可真是为师的好徒儿!”先斩后奏,他这徒儿可跟他那爹一个样!
一提到多年不见的同门师兄弟,一脸正气的沈剑池则显得有几分阴沉,目光精烁,看人的眼神特别严厉,交织着某种又爱又恨的复杂情绪。
“徒儿不敢。”欧阳不弃也知道气氛不对,连忙抱掌一曲身,行礼致歉,避开那目光。
他冷哼一声,负手而行。“口中说不敢,实则早就不把我这师父放在眼里,就连终身大事也未先知会为师,草率决定,你当真有悔改之意吗?”
他无子嗣,当年见过欧阳不弃之后,确定他骨质佳,又有神丹护体,是练武奇才,便有了传位于他的想法,可偏偏这徒弟表面听话,实则自有打算,不愿接下无相门,借口父病身虚,需儿汤药伺候,二十岁那年一出师门便不曾回转。
如今都过了六年,若非他趁着大寿之名要他回门拜寿,恐怕再过个十年,他依然杂事缠身,不克谒见师尊,所以他非得趁势收他为婿不可。
“师父言重了,小儿小女的私密事哪敢劳烦师父操心,你日理万机,又要掌管门务,恐分身乏术,故而不敢前来打扰。”他说得情理分明,不失敬重。
“既然知晓为师的辛苦,为何逗留在外,不肯回来帮为师分担一些,你不晓得我对你的期望有多高吗?”沈剑池故作痛心地予以厉言。
他要无相门发扬光大,更想永保盟主宝座,持有武林权势,但若传位之人没有足以让人信服的武力跟操守,势必让外人欺负,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要欧阳不弃接承。
“师父恩情高过山,多年教诲如海深,可身为家中长子,又是欧阳家嫡传长孙,徒儿也是百般无奈,亲恩与师恩难以两全。”欧阳不弃面有难色,似以愧对师恩而有所自责。
一听,沈剑池捻着美须冷笑。“你是说师父的教养和器重,远不及你坐拥双凤的父亲喽!”
屠金凤、屠玉凤,气质不尽相同的孪生姐妹,同日嫁予欧阳不弃之父为妻,双喜入门,姐妹情深,江湖人称双凤。
所以欧阳家名下商号皆以双凤栖梧桐为徽图,用以表征欧阳家两位夫人同栖一木,繁家盛业,夫妻和乐,坚贞不移。
欧阳不弃淡笑静默,提起这事,还是不回话比较好。
“我也不是反对你成亲,毕竟你也二十有六了,早该妻妾成群,儿女绕膝。”他特地强调“妻妾成群”。
听出弦外之音,欧阳不弃谦逊的说:“徒儿不才,难有父亲的好福分,但求一妻,余愿足矣。”
“没出息!一个女人你就满足了吗?”沈剑池一怒,破口大喝。
“师父终身未娶,堪为表率,徒儿难望项背。”这话也有弦外之音,希望师父听明白,不要再为难他。
一听,沈剑池大为震怒。“你竟敢大逆不道,拿我与你相提并论?!”
他不是不婚,而是所爱之人不能与之厮守才独身至今,未论婚姻。
“师父勿怒,徒儿平庸,拙于口舌,望师父见谅。”
“你要是平庸,就没人称得上是奇才,今日召你前来,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有意玉成你和盈儿的婚事,你自个儿看着办吧。”他不再多说赘言。
“我已订亲,且该名女子乃徒儿真心喜爱,今生今世非她莫娶。”他不会为了利益考虑牺牲自己的爱情。
“反了,反了啊!”沈剑池怒目相向,“这门亲事我不答应,我只认可你跟盈儿的婚事!”
果然生子莫若父,父子俩一样德性,生来给他难堪,无情又无义!
“人生难得有情人,师父应该晓得不能和所爱之人在一起是何等难受。”这次的提示够明显了,他不信师父还听不出。
“你……你知道什么?”脸色微变。
欧阳不弃神色平静,“不,我不知道什么,只知道想跟相爱之人相守是人之常情。”
“好吧,我们各退一步。”松一口气,沈剑池整理情绪后再言,“盈儿为大先入门,你带来的那名女子等盈儿怀有三个月身孕再纳为妾,双女配一夫,旺你家门,过几日我在寿宴上宣布……”
“不。”
“不?”沉下眼,沈剑池面露愠色。
“师父美意,徒儿断难接受。”他那倔强妻子也不可能接受的,他永远记得——她宁死也不跟人共侍一夫。
容不得他人拂逆其意,沈剑池怒以斥之,“盈儿有什么不好?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温柔婉约,蕙质兰心,善于持家又侍亲至孝,难得可贵的好姑娘你还有何不满?”
他养这颗棋子就是为了这事,不容白费!
“我一向待师妹如亲妹,不生半丝男女之情。”其实相识多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何语盈的“温柔婉约”有多虚假,只是无情就没有戳破的必要了。
“娶妻娶贤,何必在意是否有情,一旦成了亲就是夫妻,还怕没有一点情意吗?”他不信朝夕相处还能不日久生情,就算没有情,能成大事就该忍。
“师父——”
他扬手一挥,不让欧阳不弃开口。“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欧阳不弃不想师徒两人闹僵,偏偏沈剑池已背过身,表示不愿多谈,他也只能暗叹一声,退出书房。
在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