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说什么;不可能说任何事情,直到公爵带着安东妮亚进入明亮的大厅。女侯爵正站在门边,和客人—一道别。
“这真是个愉快的夜晚。”公爵殷勤地说。
“我真高兴两位能够光临。”女侯爵回答。“如果你们要在巴黎待上一段时间,我们一定要再见面。”
“我的妻子和我会非常高兴能有这个机会的!”公爵回答。
他吻了女侯爵的手,安东妮亚弯膝行礼。他们很快上了马车,驶向香舍丽榭。
“那是……什么意思?你不能跟他决斗!”公爵一直默不吭声,使得安东妮亚疯狂似的说。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回答。“我得向你道歉,安东妮亚,这对你来说,一定是个很狼狈的场面,不过伯爵一直想找个借口向我挑战。”
记得伯爵夫人欢迎公爵的样子,安东妮亚想,或许伯爵的确有嫉妒的理由。可是她用惊恐的语气所能说的,只是:“他可能会……杀了你!”
“不太可能,”公爵回答。“大部分的决斗都是适度文明的。流一点点血,使荣誉获得补偿!”
“你能……确定吗?”安东妮亚问。
她想着伯爵故意侮辱公爵时,那种愤怒而粗野的态度。
“我向你保证,安东妮亚,”公爵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明天早上你起来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安东妮亚问。
“不行,你绝不能去!”公爵回答。“这种场合不能有旁观者;我保证这只是安抚伯爵自尊的一种形式。”
“伯爵夫人很吸引人。”安东妮亚说。
“是很吸引人,”公爵答道。“不过,我并不是第一个发现这一点的人!”
“那么你为什么要为她决斗呢?”
“这是荣誉问题,”公爵回答。“既然我们彼此坦白,安东妮亚,所以我得向你承认,伯爵或许的确有对我极为忿怒的理由。”
“可是你不能……和每一个……嫉妒你的人……决斗!”安东妮业结结巴巴地说。
“我希望不必!”公爵微笑着。“可是瑞尚维尔一向是个暴躁而且过份戏剧化的家伙。有一次,他挑战地说要和法王决斗,幸好别人说服了他,使他没有做出蠢事。”
“这一次……就没有人能……劝阻他吗?”安东妮亚很小声地问。
“我不是国王!”公爵回答。“而且我向你保证,我并不怕瑞尚维尔或其他任何人!”
然后,就似乎再没有什么可说了。车到门口,公爵护送安东妮亚进入大厅,吻了她的手。
“你将来会了解我是有安排的,”他说,“好好睡,安东妮亚。我希望明早我们共进早餐的时候,所有这些不愉快都抛到脑后。”
她有一种不该让他去的感觉,她想抓住他,可是他转身走出屋子,他听到马车驶远的声音。
她踌躇不安地站在大厅上,夜班的仆役在一旁,似乎正等着她下命令。
安东妮亚打定了主意。
“立刻把图尔带来见我!”她说。
“是的,夫人。”
仆役急忙上楼去找公爵的贴身随从;安东妮亚走进了客厅。
高空的星星渐渐隐去,东方,出现微弱的亮光,树林却仍十分黑暗。
图尔带路穿过灌木丛,安东妮亚紧跟在后,生怕在黑暗中失去了他的踪影。
公爵走了以后,她费了很多口舌,想让图尔带她到波伊士,直到她威胁说要自己一个人去,他才答应。
“我不知道公爵大人会怎么说我。”他一直不快乐地喃喃自语,
“由我来承担,图尔。你跟我一样清楚你不能违背我的命令。我要你带我去波伊士看决斗进行,万一公爵大人受了伤,或是需要援助,我们才帮得上忙。”
他看起来仍然不太高兴,安东妮亚又说:“如果大人没有受伤,我们可以在他回来之前就溜回来。”
她知道她想做的事很困难,可是在图尔答应之后,她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跟着公爵好多年了,公爵每次出国都会带着他去。
公爵在英国还有两个年轻的贴身随从,不过图尔却会说好几种外国语言。
为了想多知道些伯爵的事,在去波伊士的途中,她坚持要图尔坐进马车里。
她知道要他坐在她对面小小的座位上,而且她竟然问这么不寻常的问题,一定使他觉得很窘迫。图尔坐得笔直,两手紧握着帽子。
“告诉我瑞尚维尔伯爵的事情。”安东妮亚问。“他是个好射手吗?”
“他以决斗次数多而著名,夫人。”
“全是为了伯爵夫人,”安东妮亚发现自己是在明知故问。“他以前恐吓过公爵大人吗?”
“两年前有过点小麻烦,夫人。”
“哪一类的麻烦?”
图尔看起来很不安。
“我猜得出来。”安东妮亚赶忙说。“可是那时候,伯爵并没有向公爵挑战?”
“他也恐吓了,不过那时大人是在英国大使馆里和大使在一起,我想伯爵先生认为那会引起国际纠纷。”
“我知道了!”安东妮亚回答。
现在公爵不在英国国旗保护下;因此,伯爵要报两年来一直象蓄脓伤口般刺痛他的仇恨。
她突然强烈地恐惧起来。
图尔似乎知道她的感受,说:“不要担心,夫人,不会出事的。没有谁玩枪比大人玩得更好,他是绝无仅有的狩猎家。”
“我相信他一定会没事的!”安东妮亚其实是在告诉自已。
同时。她内心深处却有一份恐惧,那似乎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从灌木丛中偷望出去,可以看到那块林中空地。
她知道那是著名的巴黎式决斗的传统地点,心里想:多少人只为了一些令人厌烦的女人所引起的嫉妒和愤怒,葬身在这个地方。
事实上。没有时间让她想这些了。
决斗者各就各位。她看见公爵正在和他的助手商议,伯爵也在和自己的助手商议。
其中有一个人,他猜想是仲裁人。而另一个提着黑袋子的人,她心情沉重地想,是医生。
天已破晓,细小的东西也看得很清楚了,钻石别针在伯爵的领带上闪烁着,公爵的图章戒指则戴在手指上。
“我不能忍受!”安东妮亚想。
她怀疑自己是否该跑上前去,求他们不要决斗,可是她知道。这样做只会使公爵困窘。而把她送走。
如果决斗不在今天早上举行,明天还是会举行的。
她紧咬住下嘴唇,不使自己叫出声来。
仲裁人准备好了,他让两个决斗者背对背站着。
“走十步。”安东妮亚听到他说,而且开始计数。
公爵比伯爵要高,他慢慢地前进着,那份威严,使安东妮亚觉得非常骄傲。
他有一种雄伟的气质,她想,使他超乎一切污秽而粗俗的事物之上,使他成为一个有荣誉感的人,以及狩猎专家。
“八、九、十!
安东妮亚屏住气息。
公爵和伯爵各据一方,对面站着,取下左臂上的法式手枪,高举到肩膀,然后对准目标。
“开枪!”
仲裁人下了命令。公爵绝妙的枪法使子弹只擦过伯爵手臂的外围,外套上现出一小块深红色。
公爵的助手走上前。
“荣誉获得补偿了!”他们宣布。
公爵垂下了手臂。
“离我的还差得远呢!”伯爵残忍地说;
然后他开枪了!
他的枪声发出了反响。安东妮亚发现公爵双臂垂下以后,就完全放松警戒,整个身于全转向了伯爵。
她正想着子弹失踪了,忽然看见公爵倒下去,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窒息的叫喊,狂奔向他。
在到达他身旁的那一刻,她确信他死了!
第五章
有……一个男人……在尖叫……在喊……好吵……
公爵奇怪在他这么虚弱的时候,居然还有人会这么讨厌。他曾经听到这个人的声音,而且很气愤他造成的骚扰。
他现在还听得到,可是……逐渐远离了……慢慢消逝了……终于只剩下寂静……寂静……。
他松了一口气,那吵闹声总算消失了,然后,一个他似乎也听过许多次的柔和声音说:“睡吧,你安全了……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
他想说他并不害怕,可是费尽力气也睁不开眼睛;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睡吧,亲爱的,”那个声音温柔地说。“或许,你渴了!”
有一只手臂很小心地抬起他的头,让他从玻璃杯里喝一种凉凉、甜甜的东西。
他不能确定那是什么——他没有力气去想了。
有人紧紧抱住他,他的面颊抵住了一些软软的东西,给他好奇特的舒服的感觉。
清甜芬芳的花香弥漫着,一只凉凉的手在他的额上抚慰他,让他入睡,他知道,他正滑进一个遗忘一切的世界里……
公爵恢复知觉的时候,听到两个声音在说话。
“他怎么样,图尔?”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朦胧中,他弄不清她是谁。图尔他知道是他的贴身随从。
“安稳多了,夫人。我为大人擦洗过,而且替他刮了胡子,他几乎没有动过。”
“我睡着的时候,医生来过了吗?”
“来过了,夫人,他很高兴伤口那么快就痊愈了。他说大人的身体状况一定极好,所以才恢复得这么快。”
“你应该叫醒我,图尔,我想跟医生谈谈。”
“你总得睡一会儿啊,夫人,你不能整天整夜地熬着不睡。”
“我很好,有很多比我的健康重要的事情需要担心。”
“你得为自己想想,夫人。你要记住,有些事情没有你,我是无法应付的,尤其当大人睡得不安稳的时候。”
“是的,我知道这是实话。请你再陪他一会儿好吗,图尔?我在等莱伯希尔先生。”
“好的,当然,夫人;而且我认为你也该呼吸点新鲜空气了。”
“我会到花园去,如果大人醒了或是不太安稳,请你叫我。”
“我会的,夫人。我绝对遵守诺言。”
“谢谢你,图尔。”
公爵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实在累得没有力气去弄清楚。他又沉沉入睡了。
安东妮亚在客厅里等亨利·莱怕希尔。
她相信等公爵恢复知觉后,会感到很奇怪,因为她在巴黎唯一的朋友,竟然是个新闻记者。
亨利·莱伯希尔拥有伦敦每日新闻的四分之一股份,他自愿派驻巴黎办事处。
这位有着而格诺教徒世系的英国绅士是个奇特的人物,他的朋友都叫他“莱比”。许多人因为他那尖酸刻薄的文章而恨他,他在很多其他的事情上也表现得非常出色。
他当过机警、受嘲讽的舞台监督以及外交官;一八六五年,他以共和党激进党员身份当选下院议员。
可是在他继承了二十五万英镑的同时,他失去了这个职位,于是他将全部心力投入增加每日新闻的发行量中。
亨利·莱伯希尔听到波伊士举行决斗的传闻后,拜访过公爵。
他见到的,却是面色苍白、惊惶万分的公爵夫人。她很坦自地告诉他,公爵仍未脱离险境,并且恳求他不要在报上发表这件事。
亨利·莱伯希尔——许多迷人女性的情人——却发现安东妮亚那恳求的忧虑的眼睛,是那么令人难以拒绝。
他不但答应保守秘密,而且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当她无人可倚靠的时刻,他成了她的朋友,她的心腹知己。
亨利·莱伯希尔使她知道最近在巴黎发生随新奇事件。
最初,每个人都认为战争立刻就会过去,因此法国人不加思索地继续享乐,以为除了法国战胜的庆祝以外,不会有任何事情扰乱他们的欢乐。
七月二十八日,法王对军队下令。他心里一直记得皇后对他说的话:“路易,好好尽你的职责。”
事实上,通过梅滋时,他正为长期性的膀胱结石痛楚所苦。他给许多将军的印象是疲惫不堪。
日耳曼在重要的战争时刻有四十万人参战,莱茵河畔集中了千四百四十门炮,而路易拿破仑却只能集合二十五万名军人。
他的战略计划是想迅速向东推进德意志,希望能使南德意志国、甚至使早有嫌隙的奥地利,共同起来对抗普鲁士。
法国军队华丽的制服,兴之所至的浮夸大话,蓄着象徵对法王敬意的“皇帝髭”的官员们,那种漫不经心、虚饰门面的态度,和普鲁士人藐视任何夸示的情况,形成显著的对比。
八月二日,法国从极弱的德意志进攻部队手中夺下萨阿布鲁肯,全巴黎得意扬扬地狂欢着。
普鲁士皇太子被俘的电报在证券交易所公开宣读。一位著名的男高音为此跳上一辆巴士顶上,高唱着马赛曲。
亨利·莱伯希尔将街上疯狂的景象描述给安东妮亚听。
她不曾听到或看到任何事情,因为她一直在看护着很不安稳、还说着呓语的公爵——从子弹取出后,他始终发着高烧。
起初她并不特别注意这些消息,虽然她非常感谢莱伯希尔先生来看她,可是她总是很明显地表现出,她只能抽出几分钟来陪他。
她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病床上了。
一星期过去,公爵的伤一天天好转,却仍然没有清醒;她发现自己不能对外界的事完全不闻不问。
因此,她开始盼望莱伯希尔先生来拜访,虽然他带来的都是些坏消息。
极端没有效率的报导不断传回巴黎:疲倦的军队到达目的地,却发现帐篷运到了别的地方;炮手和他们的炮分开了;弹药库里居然是空的。
经过斯北克伦和渥尔士两地的挫败后,一连串令人沮丧的撤退开始了;正反两面的命令,都由惊慌失措的巴黎发出。
八月十八日,日耳曼人在圣·派维特发动攻击,造成两万法军的伤亡,军队在夜间仓皇逃回出发地点——梅滋。
这个不幸的消息震惊了巴黎,整个城市陷入了莱伯希尔先生所谓的“疯狂的边境”。
“我刚才看到三、四个日耳曼人几乎要被打死了。”他告诉安东妮亚。“几间规模较大的餐馆被迫关门,激动的民众认为它们的经营者都受日耳曼的同情和支持,所以正在那儿大肆攻击。”
当他告诉她,波伊士那些美丽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