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言……”
“棕秋姑娘在弹奏,少将军可否等一下再说话。”
卫钦钊被她噎得满心不悦仍旧住了口,他看她望着棕秋,眼里赞赏之意不绝,便也稍稍转脸看向棕秋,无奈对这宛转的丝竹之音竟是一点都听不进去,须臾又将目光移回她脸上。
“少将军?”灼热目光始终盯在她脸上,言逡月想无视也无视不了。
“你跟我过来。”言逡月还未来得及拒绝,已被卫钦钊抓着手腕带出了门。
“少将军有事吗?”
“没什么,只是看你对棕秋的琴艺赞许有加,可是对音律也有了解?”
“略知一二,皮毛而已。”
“会什么?”
“会弹些古琴。”
卫钦钊轻笑:“如此正好,琴房里有把古琴。”
言逡月:?
他将她带至琴房:“言点检可否赏光弹奏一曲呢?”
言逡月只当他是开玩笑:“将军不要说笑了,今天是棕秋姑娘的生辰,还是快些回去吧。”
卫钦钊负手挡在她面前:“那么多兄弟陪着呢,她可不会在意我在不在。至于你……”他居高临下看着她:“怎么,与秋儿很熟吗?”
言逡月垂着眼眸,手指轻轻抚上琴弦:“不熟,只是五弦琵琶是早已失传的绝技,少将军何苦非要听下官弹这些人人都会的乐器。”
“那琵琶声有什么好听的,会失传难道不是因为难听?”
“歪理。”
“怎么就是歪理了,五弦琵琶不过多了一根毫无用处的弦而已,左下方斜抱美感全无,品少相少音色又沉,华而不实罢了。”
“下官觉得很好听。”言逡月转身要出门。
“喂——”卫钦钊继续拦:“你坐下。”
“少将军一定要下官抚琴吗?”
“是。”
“抚了便让下官离开?”
“是。”
言逡月微叹口气坐上琴凳,玉腕轻抬,修长十指攀上琴面,琴声陡然响起。卫钦钊凝神,静听那高山流水之声娓娓而来。
待到一曲终了,言逡月缓缓起身:“少将军,告辞。”
“言逡月。”卫钦钊伸手拉住她。
言逡月微微使力抽回手,疑惑他又有何事:“少将军?”
卫钦钊沉吟片刻:“我问你,你对我……可有好感?”
正打算无视他的言点检被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懵:“好感?哪方面的好感?”
卫钦钊皱着眉头,紧张得舔了舔下唇:“男女间的好感。”
言逡月(⊙_⊙)后退了半步。
“不、不是吧?吓到你了?”按照他的猜测,接下来不应该是情投意合互诉衷肠吗?卫钦钊从衣襟里拿出一条发带:“你不是送了我这发带?言逡月,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女子送男人发带意味着什么?”
这发带他还留着?言逡月(⊙_⊙)又后退了半步。
这个举动莫名让卫钦钊有些愠怒,他欺身过来,高大身影笼罩着她:“言逡月,女子送男子发带是定情之意,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虽然表情严肃霸气,少将军心里却在打退堂鼓,她是耍他还是真觉得他的发带太难看?
不料琴房的门却在此时“吱呀”一声被打开,言逡月紧张地欠身看过去。
“棕、棕秋姑娘。”逡月压下嗓子对身前的卫钦钊道了句放开,卫钦钊眯眯眼睛松了手,余光扫过棕秋,叫了声秋儿。
棕秋笑嘻嘻地:“钦钊你会不会表白啊?都吓到郡主了。”
“我只是……”想确定她的心意而已。
棕秋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拍拍他胸膛:“我帮你确定,你先出去。”
***
棕秋自然不是无意撞见这一出的,从那首古琴曲的某一个旋律开始,她便已站在门外,直到卫钦钊语气强硬地问言逡月对他有没有男女之情,她才找到机会进来。
“钦钊很在意你。”把卫钦钊赶出门后,棕秋看着言逡月说出了这句话,见她不做声,便微微笑笑,兀自又说下去:“郡主应该也知道吧?他一出生就与其他孩子不太一样,有着异于常人的深厚内功,后来甚至可以令周身燃起火焰,无论怎样的高手见了他都是输。所以钦钊那个人啊,本来是对什么都很无所谓的。”
“也不肯为朝廷效力。”
棕秋莞尔:“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他小的时候失手伤过很多人,为朝廷效力便是为安天下效力,他本就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又何必为不在意的事情伤害天下人。”
“何况朝廷对你言家人好,对异姓人却不见得如此,钦钊从小受过多少折磨郡主可知道?他不喜欢朝廷,看不惯皇……你姐夫,又怎么会没有原因。”
“想必棕秋姑娘也受了很多苦。”言逡月虽未点破,棕秋亦是明白她话里有话。
“郡主猜到了?”
“棕秋姑娘性格朗达不似堪靖女子,加之身上诸多失传技艺,大概来自异域,再观姑娘谈吐,出身应该也极好。姑娘进了陀火会,无非两种原因,一是受了少将军恩惠,二是……我只知物以类聚,许是姑娘与朝廷多有过节。”
“这样说来,倒是两种原因都占一些。”棕秋仍是微微笑着:“国仇家恨暂且不提,那些早就过去了。至于钦钊,七年前他救过我一命。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他身边不会出现第二个女孩子。”最后一句,隐隐有些自嘲。
言逡月似乎意识到她要说什么。
“今天是我的生辰,我弹了很多曲子,其实每一首都只想弹给他听,结果他却坐在这里,同你数落起五弦琵琶。郡主,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你不需要羡慕我,他既然肯将你留在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是在意你的。”
“他对你不同。”
言逡月一点也不想讨论这些:“棕秋姑娘,今日生辰,应该说些开心事。”
“那我便只再问郡主一句,对钦钊可有男女之情?如果没有,离开野径楼前便先与钦钊说清楚,让他早些死心。”
“如果我说有呢?”
棕秋微微诧异:“什么?”
“我说,我对卫钦钊有男女之情。”
坦白讲,言逡月不是完全没有意识的,认识他已有三四年光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想起卫钦钊时心里就隐约会悸动,这是男女之情吗?不知道,她只知道,无论棕秋对卫钦钊的这份感情是如何隐忍细腻令人动容,当她要求她确认心意的那一刻,她脑海中就只有一个想法。
卫钦钊这个人,她不想让给她。
***
司空差爵又梦见后来的事情。
梦见逡月对卫钦钊说:“下官的确不知发带可做男女定情之物,但是……如果少将军要这样理解,如今也未尝不可。”
卫钦钊却又从衣襟中摸出一只荷包:“可惜我早将你的头发缝在荷包里了。”
“头发?”
“你不记得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烧断了你一小把头发。后来有人告诉我青丝便是情丝,女子剪发送给男子是对他的信任和依赖,未婚女子这样做……是要以身相许非君不嫁,于是就把它封进了荷包。”
“那是少将军自己拿的,与下官何干。”
“无关吗?那言点检在脸红些什么。”卫钦钊不怀好意地笑着。
“少将军可知,送断发还有另一层含义,是说两个人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在一起,因此是代表了诀别。”
言逡月那时是嘴硬,卫钦钊也并没有当真,许多事一语成谶,却总是由“不当真”开始。
“所以你送我青丝又送我发带,我是不是也该有些回礼?”
“少将军。”
“叫我钦钊。”
“……钦钊。”
“我身上没带回礼,不如……”卫钦钊忽然俯身靠近。
言逡月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下意识伸手推了一把,隔开他一段距离:“少将军……”
卫钦钊勾伸手将她鬓发理到耳后,看见她发红的耳垂忍不住笑了:“害羞了?”
“下官先告辞了。”
怎么就知道跑?卫钦钊有些无奈,绕到言逡月前面,一手控住她肩膀,一手从前襟拽出自己贴身的玉坠,解下来塞到她手里:“这是刻有卫家家徽的坠子,祖传下来的,送你。”
“你确定?”
“这还有什么确不确定的,那我现在帮你带上。”借着带玉坠的动作,卫钦钊从背后将她揽在怀里:“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为朝廷做事,虽然我并不在乎,但是……等我做了将军,我就去安王府提亲。至于刚才的事,我再等等,留到新婚之夜,到时候可不准再害羞了。”
“钦钊……”
卫钦钊又搂得更紧些,靠在她耳边吐字:“不过也不会太久的。”
“……嗯。”
“还有,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逡月……你从今往后,只准为我一个人抚琴。”
“……好。”
☆、第43章 番外:视梦(终)
***
言逡月自然相信棕秋说卫钦钊有时会控制不了自己是真的,只是没想到会失控到令人骇愕的程度。
他即将以少将军的身份挂帅出征,临行前三月军中演练,殿前军中有数人被他打成重伤,却绝不是失手而已。
在场的几名大人形容起他当时的眼神,只用了八个字: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这一日,堪靖皇帝言淳考急召言逡月入宫。
“言点检”,言淳考负手背身而立:“卫少将军前几日做了什么你可知道。”
“回殿下,臣知道。”
言淳考略略向后转,余光看向她:“卫将军天生体质异于常人、百毒不侵,脑后又有反骨,朕担心他迟早会反。如此一来,朕有一件事要言点检务必答应朕。”
言逡月内心隐隐不安:“殿下?”
“倘若他胆敢与朝廷为敌,神志不清到无法控制的地步,朕要你……立刻亲手杀了卫钦钊。”
言逡月呆立半晌,忽地拱手作揖,哽着嗓子道:“殿下,您说的事,臣做不到。”
“做得到做不到,是你说了算的?”
“殿下,臣与少将军……”
话在嘴边,她却说不出口。
言淳考目光骤然冷下来:“你二人早在一年前就已情分甚笃私定终身,这件事言点检还准备瞒朕多久?”
“臣不敢。”
“朕念你是逡阳的妹妹,因此给了你们一年时间,不然你以为朕会让卫钦钊快活到今时今日?”
“臣不知少将军何罪之有。”
言淳考伫立睥睨,目中微含怒火:“拉帮结派公然反对朝廷是不是罪?与朕的殿前都点检私相授受是不是罪?”
“这些……罪不至死。”
“那么,若是功高盖主,这又算不算死罪?言点检,今日朕实话同你说了,这是言家的天下,朕怎么可能容得下他。他若是滥杀无辜,还是我言家天下的无辜,朕便要他死上千千万万次。”
“可为什么偏偏是臣……”
“因为普天之下有能力杀了他的,只有你一人。”言淳考目光如炬:“言点检应该知道,棺山一行让你的体质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吧?”
言逡月目光顿时涣散开来,原来从那时起,爹爹和皇上已经计划除掉钦钊了吗?
她双膝微颤,跪将下来,俯身缓缓叩首:“如此,臣宁愿一死。”
“一死?”言淳考笑得玩味:“朕若是在你死后立刻杀了你亲生母亲,你是否还要执迷不悟呢?”
“殿下……?”言逡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朕已将你母亲囚禁在地宫,如果为了卫钦钊,你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也不要母亲的命,便由你去罢。”
“殿下,臣……答应您。”
言淳考嘴角轻勾,露出一抹浅笑:“言点检,像卫少将军这样的异类,嗜血本性迟早要显露出来的,朕给了你一年的时间,还不够你清醒的吗?”
“臣只怕到时心软,下不去手。”
“朕自然有办法令你下手。”
“殿下”,言逡月再行叩首之礼:“倘若……少将军并没有造反之心,也不再滥杀无辜又如何?”
“如果他偏安一隅,那么朕也愿意留他一命与他相安无事,想做将军?那便封他个将军。只是逡月,他想娶你,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无论怎样,朕要你从今往后与他一刀两断。”
言淳考从衣袖中取出一只青瓶:“你是逡阳的妹妹,便也是朕的妹妹,朕当然不愿让你伤心。这瓶中是两颗移情丹,你应该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言逡月抖着手接过那青瓶:“……谢殿下。”
***
“棕秋姑娘”,言逡月挑了一日,将棕秋约出来:“我有一件事要问你,希望你如实告诉我。”
“郡主?”
“棕秋姑娘对少将军……是否仍有感情?”
棕秋掩唇笑了:“郡主莫不是在考验我吧?钦钊他为了你都肯给皇帝做事了,这次如果打了胜仗可就要去安王府提亲了,这样你还要怀疑他?”
“不是,只是想问问棕秋姑娘的想法,希望棕秋姑娘如实回答。”
棕秋见她神情严肃,也不好再调笑:“郡主,你如果真想知道,那我也不骗你,我还是……非常非常喜欢钦钊,不过这不代表我不愿意祝福你们。”
“那么,如果把钦钊对我的感情转移到你身上,棕秋姑娘愿意吗?”
“郡主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言逡月委身跪在棕秋面前。
“郡主,你快起来。”
“棕秋姑娘”,言逡月没有说明原委,只告诉她她没有这个运气嫁给钦钊:“如果钦钊服下移情丹,便会昏迷过去,然后将对我的全部感情转移到他醒来见到的第一个女子身上,他身边所有知情者都不会有所察觉。”
我们的记忆,会变成你们的记忆。
“棕秋姑娘,我要与他断了关系,却不希望他难过,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他吃了这个药,会不记得和你发生过什么,而爱上我,觉得那是和我发生过的事?”
“是,那么棕秋姑娘愿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可是郡主你这样做,就不怕自己难过?钦钊把你忘了也无所谓吗?”
“我……不要紧。棕秋姑娘愿意便好办了,逡月谢过棕秋姑娘。”
***
言逡月当晚忽然邀卫钦钊喝酒。
“这一杯算我给你的践行酒。”酒里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