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地,圣朱特号是正在把海盗船的贷物运到他们的船上。
船尾,有一堆被俘虏的回教徒。他们沮丧地蜷缩在一起,双手抱在头上,有一个骑土团的土兵在看守着。
终于,柯黛莉亚看见了在甲板上来回发号施令的马克,虽然有一段距离,仍然可以看得到他指挥若定的神气。
一看到了他,她的心就狂跳起来,从这一秒钟开始,她的目光已不能再离开他了,她为他忍受了多少个相思的夜晚!为了爱,她才有勇气冒着性命的危险前来警告他的啊!
最后,他们已到了听得见呼喊的距离。维拉站在船头,电两手做成喇叭状放在嘴巴前面,竭尽全力的大喊:
“史丹顿船长!史丹顿船长!我们有消息告诉你!”
柯黛莉亚看见一个水手在转移马克的注意力,告诉他他们的来到,于是他走到了船栏的旁边。
当他看到了小船上的她,脸上流露出极大的惊讶。
一道绳梯从圣朱特号放了下来。柯黛莉亚谢过了小船的主人和他的船员,维拉就扶她爬了上去。
维拉跟在她的下面,指导她的脚该怎么放。她一步一步爬上去,然后,马克从上面弯下腰来,抓着她的双臂,把她安全地拉上去。
他紧紧地拥抱着她好一会儿,然后用一种不能置信的声音说:
“柯黛莉亚,奉上帝之名,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警告你。”她小声地回答。
在他的怀抱中,她全身颤抖,几乎说不出话。
“警告我?”他问。
“法国已经占领马尔他了!”
‘她看到了他眼中惊恐的表情,然后她又说:
“大卫已经阵亡了!”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她,似乎在给她安慰。
“整个法国舰队部在那里?”他问。
柯黛莉亚点点头。
“那么,纳尔逊上将一定收不到我从那不勒斯发给他的情报了。”他低声地说。
“伯爵听说,土伦的法国舰队是当英国舰队在沙丁尼亚。补给饮水时溜掉的。”柯黛莉亚告诉他。
“那么马尔他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马克问。“当然会有战争吧?”
“可以说少而又少,”柯黛莉亚低声回答。“法国的骑土不愿意打他们自己的人,而岛上的防务又没有准备妥善。”
她很不开心地说着,觉得她把这些消息带来简直是可羞。
“这就值得考虑了,”马克突然地说。
他从她身边走开,她看见他跟男爵和几个负责搬运货物的职员在说话。
不必去听他们谈话的内容,也可以看得出他们脸上惊惧和沮丧的表情。
“所有的贷物都运上来没有?”柯黛莉亚听见马克问。
“还有十几袋,船长,”一个职员回答。“还有那些俘虏。”
“我们不要俘虏了。”
柯黛莉亚看见那些人个个都露出了惊愕之色。然后,马克把海盗船的首领叫过来,用缓慢而清晰的语气对他说:
“我们已经把你们从别的船上偷来的货物拿走,但是我们不要你以及你的俘虏。”
那个回教徒的脸上现出了迷惑与诧讶,他不解地问,
“不要俘虏?船长。”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现在自由了!”马克·史丹顿说。“但是你记得要对你的俘虏也回报以仁慈。”
回教徒一时不知怎样回答,马克已下令解开系着海盗船的铁链,并且升帆。
他回到柯黛莉亚的身边。
‘我们现在到哪里去?“她问。
“那不勒斯去,”他说。“要是我们在途中跟英国舰队联络上,我们可以告诉纳尔逊上将法国舰队现在在哪里。”
马克露出了不悦的表情,又说:
“我已经告诉过红衣主教,说拿破仑有意侵占埃及,而马尔他显然是他需要补给饮水的地方。”
“他不相信你?”柯黛莉亚问。
“前任的鲁亨王子在死前曾经说过他是统治马尔他的最后一个红衣主教,”马克说。“骑土们都相信当一个德国人来做骑土团的领袖时,这个团就完蛋了。这个预言果然实验,现任的红衣主教正是德国人。”
他一说完就走开了。
男爵走过来,柯黛莉亚感觉到他己知道了大卫遇到不幸的消息。
“大卫战死了,他为了想从法军的包围中去保护骑土团的军旗。”她告诉他。
“我听见了很难过,柯黛莉亚小姐,我真的很难过,”男爵说。
“他是准备牺牲自己的。”柯黛莉亚说着把头转过去,以免让男爵看到她眼中的泪水。
由于她知道马克很忙,她不想妨碍他的工作,所以她就走到下面的船舱里一个她从那不勒斯到马尔他旅途中住过的房间去。
她想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的愉快。尤其是大卫,船每走近一海里,他就感到更加接近他的乐土。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如今她竟无法再见到他了。不过,当她在圣约翰教堂跪在他的身旁时,她已知道他的灵魂永远不会死,他已得到了永生。
他们在海上航行了一个多钟头以后,马克从甲极上走下来,敲着她舱房的门。
她把门打开,他走进去站着。
夕阳从船舱圆圆的窗口射进来,使得她淡金的头发罩着一层亮光,也使得她看来有着不是属于尘世的美。
他们站着彼此对望了一会儿;然后,很简单地,马克张开双臂,她就奔向他。因此她有点害羞,所以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
“我为大卫感到难过,”他温柔地说。“你真勇敢!勇敢得超出了我的想象。
他把她拥紧一点,又说:
“维拉已经告诉我这一切完全是你的主意,而且一切都是出于你的计划。你是多么了不起呀!”
听完了他所说的话,柯黛莉亚只能在他的怀中感动得微微颤抖。
“看着我,亲爱的。”马克说。
当她羞涩地抬起头望着他,知道他就要吻她而渴望着他嘴唇的接触时,突然听见有人大叫。
“帆船!帆船!”
声音似乎在他们头上响着。没有一声道歉,马克放开了她,连忙离开船舱奔上甲板。
柯黛莉亚跟着他。
她比他走得慢得多,她才走到甲板上的阳光下,他己到达了船桥。此刻,船上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在望着远处的水平线。
无疑地,那是一艘帆船,看起来只是天畔的一个黑点。太远了,还看不清是友是敌。
守望的人紧紧抱着桅杆,蹲在守望座上。由于船身的颠簸,他也在上面被晃动得象兜着桅杆绕圈子。
维拉走到柯黛莉亚的身边。
“你不希望跟你的表弟回去?”她问。
他摇摇头。
“我希望侍侯史丹顿船长,当然还有你,小姐。”
“我很感激你带我到圣朱特号上来。”柯黛莉亚说。
“船长已经谢过我了,”维拉说。“小姐,我有一些钱要还给你,还有那串珍珠。我认为不需把你所有的首饰都卖掉的。”
他一面说一面就把珍珠项链拿出来。柯黛莉亚接过了,就立刻挂在颈上。
“我很高兴能够保存它,它是我母亲留下来的。”
“我把那些钻石卖了很好的价钱哩!小姐。”维拉有点吹牛地说。
“你很能干。”柯黛莉亚说。
她的眼睛本能地注视着渐行渐近的船只。
那是一艘三桅船,不过现在还看不清它的旗帜。
马克正在舵楼上限他的高级船员在会商,她相信他一定非常忧虑。
那艘船会比他们的大吗?会不会因为他们载了大批的货物而引起战争?
战争?
柯黛莉亚一想到这点就觉得象是一把利剑穿着她的胸膛里。
他已经失去了大卫,难道还要失去马克?
她渴望跑到他的身边,求得他的保证。她也渴望得到他的吻。
那艘船渐渐驶近。
“大家振奋起来!”马克叫喊着。“鼓手敲四分之一的拍子,准备行动!”
鼓声响起,全船立刻一阵骚动:炮口向外;甲板铺上细沙;水龙头接在抽水机上;船舱的隔板通通拿走。
这时,马克突然发觉柯黛莉亚也在甲板上,便大声地说:
“柯黛莉亚小姐,请你立刻到下面去!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上来!”
这是命令,柯黛莉亚服从了他。
她回到她的舱房去,感觉到一个女人在战争时是多么没有用。
什么都没有发生,使她觉得度日如年。
独自坐在船舱里,不知道驶过来的船是英国的还是法国的,那真是痛苦。
假使那是英国船,那么,纳尔逊上将就可能拯救马尔他,使它不至于落于法国人之手。
假使那是法国船,那将会发生什么事呢?
突然间,没有任何警告,一发接发的炮弹连续轰过来,使得圣朱特号几乎翻覆。
柯黛莉亚的耳朵也快被震聋了。
她听见了一个象是马克的声音:“堆备开炮!”
她也听见船员跑上跑下添加炮弹的声音。
然后,她又听见马克在发出命令:
“扳机!瞄准!开火!”
立刻,炮声隆隆不绝;震耳欲聋。
圣朱特号一时间浓烟弥漫,还听见了缆索拖过甲板的声音。
又是一次排炮发射的声音,使得整艘船都震动起来。
接着是一阵从心底发出的欢呼,柯黛莉亚没法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想象可能是击中了敌人的船,很可能是轰断了一根桅杆。
又是一次排炮的发射,而敌人也有还击;但是她感觉到敌人的炮弹大部分都掉在大海里。
无论如何,圣朱特号一定也被击中了。一次很强烈的震动,使得她几乎从坐着的床上掉到地板上。
再一次排炮的发射,敌船居然没有回击。她又听到了很响的欢呼声。
柯黛莉亚很想违抗马克的命令到甲板上去,但是又怕因此而触怒了他。
终于,她走到通往甲板的梯级下面去聆听,希望可以听得出上面的情形。
她听见断断续续的发号施今声,也听见赤脚在甲板上跑过的声音。
这时,她忽然又听到一声大喊:“有船来啊!”
接着,几乎完全默静了一会儿,她又听见马克在发命令。
她感觉到这艘新来的船是危险的,假使它又是法国船,那就麻烦大了。他们已被击中一次,是不能再接受任何打击的啊!
她打开了右舷的舱房的门,从通风口她可以看得到他们刚才跟它作战的船,它的确是法国的,受损的程度很重。
桅杆全倒了,帆坠在海水里,虽然距离很远,但是她可以看得到甲板上的尸体。
他们已经下了军旗投降,柯黛莉亚觉得这倒可以作为马尔他岛上圣艾尔牟堡的投降作补偿。
但是,圣朱特号又已经启航了。
她知道他们的船现在正鼓满了风帆行驶去迎接向他们开过来的船。
她也知道圣朱特号船上每一个人的每一个神经和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以应付正在来临的不可知的命运。
她似乎也有一个感觉:向他们驶来的船驶得那么快,他们已没有可能逃避了。
现在,通风口外已没有什么可看了,除了在落日下闪耀着红和金两色的海浪以外。
柯黛莉亚走回自己的舱房里。
要是维拉现在来告诉她一切;要是她敢违抗马克,走上甲板,那就不致蒙在鼓里了。
突然,她听见了炮声,不禁十分惊恐。
炮弹一定落在圣朱特号附近,她感觉到船身改变了方向。
接着又是几声炮响,但是圣朱特号并没有还击,她知道一定是由于敌船还在他们小口径炮的射程外。
她还记得大卫问过,他们船上的炮是否够大得足以和法国的军舰抗衡,而她也记得马克的回答。
他们所遭遇的法国军舰一定是拿破仑的新舰队的一部分,现在正赶往马尔他和他会合。
假使是这样的话,那么,即使马克手下有一批精悍的水手,也远非法国军舰之敌了。
柯黛莉亚痛苦地以手掩脸。这时,又是一声炮响,使得整条船都震动起来。
同时,圣朱特号也还击了。一时间,炮声隆隆不绝,好不怕人。
突然,她听见了象雷击了一样的巨大的破裂声,他们的一根桅杆被轰断了,帆重重地摔落在甲板上。
接着是一阵阵凄厉的人群尖叫声、以及木头的碎裂声,再加上隆隆不绝的炮声,恐怖得就象人间地狱。
然后,忽然一切都静止下来,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使得柯黛莉亚以为自己听错了,而且感觉到比刚才更加恐怖。
她恍惚觉得自己通过了一个很奇怪的地狱,最后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是活着的。她从床上站了起来,发觉双膝抖得很危厉害,她扶着墙壁,慢慢地一步一步地爬上楼梯,走到甲板上。
她喘着气,恐怖地发现所有的人都死了。
圣朱特号的三根桅杆都倒下来。破碎的帆,断了的揽索纵横地交错在甲板上,加上满地的尸体,景色好不凄凉。
她抬头望向舵楼,她的心立刻停止了跳功。
马克躺在地板上,男爵和另外几个高级船员躺在他的旁边。
柯黛莉亚不顾一切,跨过那些死尸以及倒下来的桅杆、破帆和缆索,走上舵楼。
马克仰卧在那里,双腿伸开,其中一条腿沾满了血。
她起初想他一定已经死了。
后来她又想他大概只是失去知觉,假使她不替他想办法,他就会因失血而死。
躺在他旁边的几个人似乎也是同样的情形。
她看见男爵的胸部受了伤,鲜血粘满了他的外衣。
船员中的一个在呻吟,柯黛莉亚看见他的一只手炸掉了,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一团。
一时间她只感到头晕眼花,惊慌得失去了主意。后来又感到自己有责任在身,她必须尽速抢救这些人的性命。
她转身离开了船桥,远远望见暮霓苍茫的天畔,还可以看见那艘摧毁了他们的法国规的黑影。
匆匆走下船舱,柯黛莉亚搜集了一些床单。
她抱着床单走上甲板,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回头看见是维拉。
“维拉,来帮我忙!”
她看见他的双手在颤抖,但是他说话的声音很镇静。
“把床单给我,小姐,我可以帮你撕开。”
“谢谢你,维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