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勺与杯壁轻细却又尖锐的碰撞声,似一只作乱的手重重按在了黑白键上,生生打断了一段悦耳悠扬的旋律,一下子就从美妙意境跌落回现实。
茜薇蹙眉抬眼,望过去,恰好捕捉到水冰钰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
“我舅舅算是帮凶。”她说。放于桌上的手紧攥成拳。
当初,慕惟珺就是因为这样才接近她。知道实情后反倒没太多惊讶,因为无以复加的心酸让心痛都只能靠边站。
茜薇愣住了。
天边的一阵疾风将后厨里刚烤好的蛋糕香一股脑卷了过来。醉人的麦香馥郁的果香,乳酪芝士的芳馨里混杂着焦糖的甜腻轻苦。
最近总觉得欲求不满的胃,不合时宜地绞扭了一下,茜薇这才从萦绕鼻端的香气里回了神。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所以渐渐摸清真相后的这几年,慕惟珺跟欧展图势如水火。依这样的情势,邱汀俞肚子里的孩子,绝无活下来的可能。”说到这,水冰钰似笑非笑地看了茜薇一眼,满含深意的一眼。
“可他却选择了沉默,默许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那是一个生命。”细微的声音、无力的说辞组合成这一句苍白的辩解。
放在以前,在不知道慕惟珺跟欧展图之间的深仇大怨之前,她可以这样说服自己。可现在,就连说来都觉得无力。
假若真如水冰钰所说,慕惟珺只是为了找到致使父亲出事的幕后推手,处心积虑接近她。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当初慕戎入狱、公司易主,与欧展图脱不了干系。
那么,在摸清真相的此刻,让他因为邱汀俞怀了他的孩子而放下仇恨,那简直是异想天开。
这些年,为了有朝一日能从卓钦谟手中夺回戎泰迅达,慕惟珺几乎倾尽所能,让慕天国际发展到而今如日中天的模式。也是因为戎泰迅达,卓钦谟一直都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现在,因母亲的死里逃生,远在伦敦的小姨让Boyd插手戎泰迅达的收购。
戎泰迅达易主,不过朝夕间的事。如此神速,说是没有预谋,谁信?
那段日子,慕惟珺见着她跟见了仇人一样。
仇人!?茜薇的心似乎被人狠狠扯了一下。
这么一来,尽管她一直不愿去想去看清,可他们确实是仇人了。
说到底,是慕惟珺把爱她chong她的父亲送入了监狱,最后枉死狱中。而她母亲,则千方百计夺了他父亲唯一留下的公司。
这还不算,他们之间还横着一个小姨。蔷薇就是慕惟珺父母破碎婚姻上的污点,是慕戎背叛他母亲跟他的丑陋证据!
茜薇脑子里翁的一声,耳边似有惊雷滚滚,心间如有千军万马奔腾。
她抬头,忽略对面水冰钰那一脸的幸灾乐祸,努力压下一阵翻滚而来的恶心。
到头来,还是没躲过命运的捉弄。
天没有塌下来,可他们的过去,所有点滴在命运的股掌之间,支离破碎。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轻声开口,那一脸的苍白色,痛苦而狰狞。
额间是一层又一层的汗,茜薇飞快站了起来。
她觉得此刻自己就像那只溺水的鱼——离不开水,却死在水里。
多绝望。多可悲。
“慕太太……”水泱衍将车停在湖边,开门下去拦了茜薇的路。
迎面卷来一阵寒风,迅猛而短促,枝头一片枯叶在空中打了个旋,然后飞落进被夕阳余晖映衬得五彩斑斓的一湖涟漪中。
水泱衍迎光而立,沐浴在漫天霞光里的一张脸,散发着被蒙上灰尘般的烫金色光泽,给人一种雾里看花般的朦胧。
但他的眼,一双略带浅笑的眼睛,却在渐渐暗下去的天光里闪着耀眼色泽,如同暗夜中的一盏明灯。当然,在这一抹浅笑里还透着夜灯所没有的一丝精明。
没来得及掩藏住的精明。似乎因为心底里将要报复的得意忘了形。
天黑得很快,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茜薇上了水泱衍的车。
似乎早有预备,刚到微晕他们就被领进了雅间。茶艺师摆好一应用具就离开了,水泱衍坐到实木茶海前,循着茶叶冲泡技艺,极有耐心地泡起茶来。
待冻顶乌龙的清雅香气在包间里弥漫开来,他这才缓缓开了口。
态度谦和,微笑有礼。
算准了时间似的,慕惟珺赶到微晕的时候,他刚好讲完了所有想说的话。
那双突然闯入视线的眼,深沉的眸色里似乎透着一点点不安。但茜薇随即就否决了这个想法,在慕惟珺开口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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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分抱歉,这么久以后才爬上来更文……
204吻过他的脸,就以为和他能永远2
“你怎么在这?”他说。天寒霜降般的面色,就连声调里都透着冰冷。
“慕总也来喝茶。”水泱衍放下茶杯。灯光下那一脸泛着温暖色泽的笑,除非一个过于了解他的人,否则没一人会相信——对他这一脸温和从容的笑,笑里藏刀会是一个绝佳的形容。
慕惟珺勾唇一笑,眨眼间已立在了茜薇身边,“不早了。”说着将视线定在茜薇脸上,静静的,不透露丝毫情绪的目光。下意识的,茜薇松手将茶杯放回桌上,不小心洒出的茶汤浇湿了手。
她盯着桌面上那一滩茶渍出了会神,再抬眼,慕惟珺已迈开了离去的脚步,只留下一个疏离孤傲的背影。
这是俩人自那日在酒店停车场各自离开后的第一次见面。他还是这样自由,来去如风。
像是被那仅剩余温的茶汤烫到了,茜薇飞速收回手。指尖的残汁跌落在地里,心却沉到了刺骨寒冰里。
慕惟珺离开的脚步太快。恰好水泱衍有话说叫住了茜薇。比起没骨气的立刻追出去,她似乎更能忍受自己在这多逗留一会儿。哪怕极度不情愿。
“如果有需要得到我的地方……”水泱衍将一张名片推到茜薇跟前。
简约却不失典雅的设计,洁白素雅的卡面上印着一片云纹,低调而恰到好处的华丽,更显贵气。
如此赏心悦目。
茜薇攥紧了拳头,勉强挤出来一抹笑将桌上的名片抓在手里。
这样一张名片,曾让她失去了这一世最为珍贵的。
出了雅间绕过一处亭台水榭,茜薇就遇上了奉命进来寻她的李黎。
以为慕惟珺早已离开了,所以在车门打开视线触及一身墨色沉沉坐在后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电脑屏幕的人时,她竟傻傻怔住。
过去这半个月,明明他们还在同一屋檐下,她还是他的妻,关系却僵硬的仿佛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似的。别说不期然的见上一面,就连半真半假的梦境里,都不曾有过照面。
“太太……”
车内传来的敲击键盘声似乎更响了,老板眉间先前笼上的那一层云雾似是被屋外冰凌凌的天气凝成了寒霜。
李黎知道他不悦了,先是有些发愣,等回了神心中就只剩紧张了,便催促了茜薇一声。
慕惟珺跟卓钦谟因观澜一墅缔造的热销神话基本达成了表面和平。而现在,戎泰迅达迅速易主,慕惟珺撤资。动作虽大,却也还不至于击碎这种未出自真心的和平假象。
可面对慕天直线下泻的股价,卓钦谟面对财经周刊记者尖锐的提问却一直是避而不谈的姿态。连三两句打发应付的话都不需要,回避的背后意味着什么,明白人自然一看就明白。
所谓商场若战场,硝烟未四起,头未破血未流,看不见的厮杀却早已一点点撕碎了往日或许曾经出现过的,似有若无的情谊。
众人怀揣看戏心态的沉默里,纪楚铎伸手拉了慕惟珺一把。景和集团经过多轮竞价拿下被称为黄金地的烟水湾H地块,在各界惊讶水泱衍肯割爱之余,景和集团却放出消息,H地块,慕惟珺是隐在纪楚铎身后的真正买家。
有了这么一出,慕天的危机自然算是解除了,可慕惟珺一直冷着的脸却还是冷得跟块冰,不动声色就能杀人于无形。慕天上上下下,没一人松一口气。
那一场突如其来,极具毁灭性的股价跳水风暴,如同一场台风过境。风歇浪静,掠夺式的摧残也早已停下,可风暴之后的残局,那几乎要掀天覆地的破坏力所带来的创伤,即便时间能治愈平复,漫漫时光中,你所有的努力,你的付出,何止一点点?
李黎知晓这些种种波折冷暖,却忘了一点——对慕惟珺,难得展露的情绪,即便是再生气,也只因为那个为之动容的对象是自己最亲密的人,他只想也只愿意把所有喜怒在她面前一一展现。
茜薇上了车。
车子开动慕惟珺合上笔记本闭目养神,茜薇呆呆看了会他脸上被睫毛的暗影覆住的防备,移开眼倚向车窗。
一路星光黯淡,她辨不出车子驶向何方,而车上又太沉闷,所以在李黎将玛莎拉蒂停在那家低调却又不失华丽的餐厅前时茜薇已经靠着车窗睡着了。
李黎是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才发现的,慕惟珺依旧定定坐着,视线望向某个不知名的远方,车外的灯光闪烁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光影间,辨不出情绪。
李黎迅速回了神,一时间却突然不知自己要说什么。最后是慕惟珺发话,让他找了薄毯来。
“老板,顾少的电话。”李黎一手抱着薄毯,一手捏着手机。
今晚慕惟珺其实是有饭局的,一帮老狐狸见慕天有了景和集团的帮衬情势大好,找了个由头上赶着前来巴结。
慕惟珺无心应酬,更不愿带一张面具敷衍,要推却,顾里见他最近心情郁郁,都要加班成瘾了也不愿回家,便替他应了下来。
不过是个可去可不去的饭局,饭桌上自然不需要多少真心实意,所有的巴结讨好虚虚应付一番也就够了,推杯换盏间借酒浇浇愁也好。
对他这套说辞,慕惟珺不置可否,只是后来听人说茜薇跟水泱衍去了微晕,索性撇下了顾里。
慕惟珺不接电话,紧等他不来而独自在餐厅应付一帮势利眼的顾里这会儿只得把电话打到李黎这儿来了。
“回家。”慕惟珺只接过李黎递上来的薄毯淡淡吩咐,毯子在手心里攥得极紧,将毯子抖开来往那睡过去的人身上盖的动作又是说不出的淡。
是浓到深处而后慢慢一点点淡开去的温柔。
多日的冷待仿佛在俩人间筑起了一堵冰墙,使得这会儿自心间泛起的绵密温柔,突兀得别扭。
不止他,茜薇梦中醒来后见自己被独自遗落车中,身上却又暖暖盖着一chuang薄毯,心中也无限别扭。
“茜薇醒啦!”
是碧姨的声音。抬眼便看见了自副驾上转过来的一张殷殷关切的脸,被微笑牵动的细纹仿若心湖中漾起的圈圈涟漪,丝丝温柔暖暖荡漾开来。
“碧姨。”碧姨脸上的笑让她有些动容,软软糯糯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走吧,回去吃点东西再睡。”
茜薇笑着点点头。
虽没明说,但从字里行间,她知道碧姨希望她能主动找慕惟珺,好尽快解决他们之间目前互不理睬的僵局。
不管过程怎样,最终展现在碧姨面前的结果是,慕惟珺跟她是一起回来的,隔了这么久之后。
这,应该就够了吧。
最近才了悟,两个人的关系里,自欺欺人其实是一剂腐药。在自我欺骗的心理暗示下,一个不留神就能将你我间本来只有斑点大小的残缺,一点点腐蚀扩大,直至俩人关系面目全非。
了悟了却还要明知故犯,因为慕惟珺拒绝和她交流的态度,让她只能自欺欺人。
推门下车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直到简餐后进了起居室,瞥见茶几上那一张揉皱后又展平的名片,这才回过神来。
水泱衍的名片她一直捏在手心里,应该是睡着以后掉了出来。
弯腰拿起来正要丢掉,慕惟珺冷飕飕的话从身后飘了来。
“害死了一个孩子还不够,这次收了他的名片又想干嘛?”
冰棱子般坚硬刻薄的话仿若飞速而来的利剑,一下子直刺心窝,浑身的血液像是疯了般倒行逆流。动作还停滞在上一秒,她弯着腰,身上却像个咽气死透了的人一般凉了个透。
就连方才在餐厅刚吃下去的热汤热饭都没能幸免,仿佛是还在氤氲着热气就被冻在了胃里,生着尖利的冰刺扎着最近总虚弱不堪的胃。
茜薇顺势坐在了沙发上,双手死死抵着胃,试图压下不间断翻滚上来的恶心感。
欲哭无泪,想吐吐不出来。
似乎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难受的了。
“那个孩子,你没必要耿耿于怀。”茜薇说的很慢,一字一顿的,说着抬眼目光平静地望向他。脸上再无半点血色。
“现在你已经有了孩子,如果愿意,以后也还会有很多个,所以……”她顿了一下,如果再不停一停,心里头的难过委屈就要变成眼泪从眼里滚落下来。
眼泪。她此刻最不需要的是眼泪。
因为那极有可能爬满脸的泪一定也是冷的,到时候绝了堤就会像无数条毒蛇在脸上爬。
恶心至极。
而已经不能再恶心下去了。
“我们之间已经成了这样,就没必要再揪着过去的过错不放。不值得。”
到头来,爱与恨、所有对错是非,都只剩一句不值得。
哪怕曾经歇斯底里,哪怕寻死觅活过,现世面前,都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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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吻过他的脸,就以能为和他能永远3
“你是在怨我接受了那个孩子?”他轻声发问,继而舒眉一笑,突然的温柔。阳光般温暖无邪的笑容。似是一个终于发现恋人是因吃醋而生气闹别扭的少年,笑容里竟带着几分明媚的得意。
可仔细再一甄别,那一脸阳光般温暖无邪的笑徒然就如七八月变了脸的天,不过眨眼一瞬,所有美好的假象猛然间便被你突然清醒过来的认知击碎。
狠狠地,不留一丝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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