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众人一片那愉的笑声响起,顾芳华在旁娇嗅道:「真敢说,你自己睡觉打呼怎麽不说?」
宾主相谈甚欢,这一顿饭吃得有滋有味。
到宴席终於散场的时候,程芷岚拉着顾芳华对徐万年说道:「她这些日子坐马车给累坏了,今日得早点睡,我先送她回房,徐大人若是还想找我夜谈,小弟一会儿再来奉陪。」
徐万年暖昧笑道:「我岂能不懂成人美意?绝不敢再拉着你夜谈,以免佳人动怒,来日方长,还是明日再说吧。」
程芷岚自称和顾芳华只是未婚夫妻,但是两人这样出双入对、同屋而居,言谈之中透着诸多暖昧却没有引起旁人太多指指点点,只因华岚的民风较之他国算是开放一些,否则也不会容下顾芳华这个女子入朝为官,不过,程芷岚这般不在意又张扬的作风也算是少见。
顾芳华一边配合他演戏,一边对徐万年的一举一动察言观色,趁四下无人时便和程芷岚说道:「他这麽放心安排我们住在一起,倒不怕我们说好了一起跑掉吗?」
程芷岚和她款款踱步往小院子走,低声说道:「他是习武之人,只要在饭桌上看你的吐纳呼吸、言谈动作,便知道你一点武功都不会,不用怕我会带着你逃出这探宅禁院,就是真跑了也跑不远。」
「那……你的任务到底是什麽?」顾芳华担心地挽住他的手臂,「只要你不乱动,他肯定不会对你怎样,好歹你是朝廷命官。你说辞官了,他没收到确切消息前是不会信的,若皇帝知道你到这儿了,却莫名其妙的捎失,改日皇帝找他要人,他就麻烦了。」
见他低头看着她笑,她不解地问:「看我干麽?我说的不对?」
「都对,所以……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不过一句赞美便让她有几分小得意,只是担忧之心更胜,「可是你到底想怎麽应对啊?」
程芷岚满是笑意,敌唇逗她,「你猜?」
「故弄玄虚!」她不禁伸手捏他鼻子。
他忽然将她抱起,哈哈笑着跑进院中的厢房。
一关房门,他将她放在地上,做了个嗓声手势,然後侧耳倾听了一阵外面的动静,小声说道:「一会儿你去和卫兵说,还想给徐夫人把把脉,问他们能不能给你带路?你引开他们之後,我从後院翻墙出去。」
「这就要丢下我跑啦?」虽然嘴上说着玩笑话,但她心里异常紧张,知道他这夜探之举危险至极。
程芷岚神情一敛,极其郑重的说:「你和徐夫人若是见了面,也不要东拉西扯,暗着打采一下消息。刚才她说她是长泰人,而之前己经有消息说徐万年和长泰、诏河暗通款曲,说不定这个徐夫人就是关键人物,你若是有胆有谋,就替我去套套话。」
「好!」她一口答应。
转眼问,程芷岚己经换了一身黑色夜行衣,顾芳华看他连蒙面黑纱都准备好了,这才确信他这一次真的是有备而来,虽然此事凶险,但不知道为什麽,仿佛只因为是跟着他,身边有他,她竟没有一丝害怕。
要出门时,他拉了她一把,小声说:「注意自己的安全,如果什麽都探听不出来也不要着急,全身而退就是了。」
「你才要注意安全。」顾芳华别扭的咬咬唇,「若是我回来时不见你平安回未,就到处嚷嚷,让你变成逃犯!」
他一笑,「好,一言为定!」
见他伸出小指举高,她先是一怔,接着也伸出小指勾住,两指相勾,如定盟约,生死不移。
顾芳华想见到徐夫人并不费事,徐夫人似也很喜欢她,再见面时还特高兴地拉着她的手,说她看起来真像自己的小妹。
顾芳华便趁势问道:「夫人嫁到华岚来,那您的小妹还留在长泰吗?」
提起家人徐夫人便面露黯然神伤之色,轻叹道:「是啊,她留在长泰,现在也嫁了,夫家是长泰人,我们要见面可不容易了。」
顾芳华点点头,「我小时候有些玩伴现在都嫁到外地去了,要再见她们也不容易呢。」
徐夫人看着她又笑道:「傻孩子,玩伴毕竟是玩伴,比不得亲姊妹的。唉,不过我们女人就是这样,嫁了就是夫家人了。你家中还有什麽人?」
「只剩我爹,我娘去世得早,家中又没有其他兄弟姊妹。」
「你爹一直都没有再娶吗?」
「没有。他心中记挂着我娘,所以……」顾芳华回忆道:「哦,不过在我小的时候,的确有不少人给他说亲,还有一次他差点娶一位千金小姐过门,可惜後来被我弄拧了。」
徐夫人听着好奇,问道:「怎麽会被你弄拧了?」
顾芳华笑道:「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当年我才八岁,因为在街上玩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跑了,关到荒郊野外一处小院子好些日子,等被人救出来时饿瘦了一大圈,我爹看到我时就抱着我嚎陶大哭,责怪自己是因为忙婚事才没照顾好我,并发誓绝不让我再离开他半步,还发誓会专心的照顾我,结果,他的婚事自然就吹了。」
徐夫人听得吃惊,「怎麽在京城里还有人贩子吗?你能被救回到父母身边,真是不容易。」
「是啊,我那时候几乎以为自已会死呢……那小院子密不透风,里面还关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哥哥……」她说到这里,忽然皱紧眉头,记忆深处似被什麽东西猛击了一下,头疼的感觉又回来了。
是啊,有个半死不活的小哥哥………热的鲜血、冰凉的身体……还有紧紧握住的双手……以及,在耳畔回响的那些话——
「你受伤了?」
「会弄脏你的手帕。」
「不怕,我将来要做大夫给人看病的,还能怕脏。」
「一个女孩子也能做大夫?」
「女孩子怎麽不能?女孩子肯定比男孩子做的还要好。」
「那将来……我若娶了你这样的女孩子,岂不是有福气了?家中连请大夫的钱都要省了?」
「娶我?好贵的!要八抬大轿才行啊!」
「这有何难?」
「那一言为定。」
思及此,顾芳华惊然一惊!怎麽?她和一个人在很久之前就定了白首之约吗?
徐夫人看她发愣,问道:「怎麽?想起什麽事来了?」
她默然好一阵,轻声叹道:「若是当年没有被那个人贩子抓,也许我爹现在也不会没个老伴陪,好孤单啊。」
徐夫人感慨道:「但你爹这样的痴情男子世上还能有几个?女人一生一世最想求的,不就是一个稳妥的日子?你没有生活在这样的大宅院里过,不知道这热闹的外表下……也有好多心酸的。」
顾芳华看她说着说着伤感拭泪起来,忙笑着安抚,「夫人是气那几房小妾吗?不怕!不管怎样,您是明媒正娶的正妻,谁敢小瞧您?她们再爬也爬不到您的头上。我看夫人气度雍容,娘家也一定不是普通人,太守大人冲着您娘家面子,也不敢待慢您。」
她这样一说,徐夫人破涕为笑,「那倒是,我娘家可是长泰数一数二的金刀冯家,谁不知道……」她话刚说到一半,似意识到什麽,便又笑笑将话题岔开,「对了,你和程公子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只是都这般出双入对了,怎麽还没拜堂成亲?」
这回,换顾芳华叹道:「他前一阵子挑花缠身,气得我不想理他,结果後来换我们俩都遇上霉运缠身,官都做不了了,便想若陪他出京散散心,就这麽迟迟没有拜堂。等散完心之後,要在我爹面前拜了堂才算是礼成。」
此後,除了她为徐夫人把脉开药方之外,两个女人也只是东拉西扯的说一些闲话,顾芳华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告退,被人护送着回了院子。
第九章
她出来这麽长时间,心一直是悬着的,生怕程芷岚偷着出去的事情被人发现,更怕程芷岚遭遇什麽意外。这会回到小院里,也不确定他是否回来了,只能忐忑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那两名士兵没有跟着进来。
他们从京城带出来的随从,都被徐万年故意安排住到了别的院子里,显然也是不想他们主仆串连在一起,以免生事。
屋内没有亮着灯,难道他还没有回来?
她担心着,犹豫着,一手推开房门走进去,却忽然被人从里面拉了一把,她刚要张口喊,就被人捂住口。
「别怕,是我。」程芷岚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
她长吁一口气,笑道:「你平安回来了?还是吓得没敢出去?」
「回来了。」他松开手。
「怎麽不点灯?」她伸手去摸桌上的火摺子,又被他按住手,「先等一下。」
顾芳华觉得他的手有点猩热,放在鼻翼下一闻,竟是血腥气!她惊得急问:「你受伤了?」
「嗯,只中了一剑。徐万年负责看守军情战报的人比我想的多些,所以多费了些工夫。」
他虽然语调平和,但顾芳华急了,连忙将他拉到窗边,捅破了窗纸,藉着打进来的一束月光,她看到他将上衣敞开,胸口处有道伤口被他用衣服按住。却已然有血丝渗出。
「笨蛋!你是习武之人都不知道怎麽止血吗?」她气急败坏的扯开他手中的衣服丢在地上,并从自己的随身行囊中翻出一小瓶止血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咬牙忍着疼!不许叫!」她一边洒一边咬牙切齿地命令,接着用牙将那件带血的衣服咬破一个小口子,用手撕开後,拿乾净的那部分帮他包紮伤口。
此时,徐万年的声音在屋外扬起,「程老弟睡了吗?」
顾芳华一惊,「这老狐狸是来查探虚实的!」
「我去应付他。」程芷岚身子刚一动,便被顾芳华一把技住。
「你去床上,脱了衣服给我躺好!」喝令完,她转身走到门口,拔掉了头上的发钗,将腰带一扯,让衣襟有些开,然後猛地拉开门,瘪着嘴说道:「徐大人来了,正好!你们兄弟俩说话,我走!」
程芷岚在屋内懒洋洋地说,「芳华,发那麽大脾气干什麽?你把我丢下,一个人跑出去玩了这麽久,我都还没生气呢。」
看她这副样子,徐万年猜侧两人闹了脾气,便笑道:「顾姑娘和程老弟吵架了?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麽谈不开的?算了,我还是不打扰了。」
顾芳华气呼呼地说:「你们男人就是互相帮着说话!哼!其实都一样!全是花心大少爷!」
「顾芳华,你还要吃醋吃多久?要我光着身子现在出去抓你吗?」程芷岚又扬声说了一句。
徐万年笑着转身走了,确认他的确是走了,顾芳华这才慎重地回了房间。
程芷岚听话地侧躺在床上,一手撑着头,痞痞地对着她笑,「戏演得不错。」
「少废话!给我好好躺着!」她走过去,手指搭上他的脉搏,确认他虽然流了血,但是气血无阻,阳气尚盛。可即使如此,她也不能完全放心,替他盖了被子後,瞪着他问:「现在怎麽办?万一他又重回来,或者明天一早来探你的话,你说该怎麽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明日事来明日忧。」他从被子下伸出一手,「未床上躺着,别老是瞪着我,你都宽衣解带了,难道还要睡在床底下吗?」
知道他又在说些一逞人的话,但这次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动作,只是沉默一会,微微低下头,她手指摸上他的脸烦,又摸到他的下巴,颤声说:「你这个人……做事总是这麽冲动吗?」
「嗯?」他握住她的手,忽然觉得此刻的她有些古怪。「你指什麽?」
「这里的疤痕,你是怎麽弄的?」她的手指按着那道伤口不松开。
他望着她,嘴角笑纹深如刀刻,「为了救一个笨丫头,捱了一刀。」
「果然是你!」她眼一眯,蓦然跳上床,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你这个骗子!无耻之徒!几时认出我的?为什麽一直不说?」
程芷岚抓住她的手,接着将她压在自己身下,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口撕裂般疼痛,一手扣住她愤怒的小脸,诡笑道:「怎麽,你想起什麽来了?」
「该想起来的都想起来!那个笨哥哥,十四、五岁了还会被人贩子拐,一条小命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若不是我出手相救,哪有他後来伶牙俐齿和我斗嘴磨牙的机会?我要是知道你後来会变得这麽坏,当初才不会救你!」
程芷岚打喉咙发出愉悦的呵呵笑声,「好丫头,虽然你一直都这麽笨,但是总算是想起来这件事,否则我只怕要找根木头狠狠敲你一下,才能帮你想起来。」
顾芳华不甘示弱反驳,「敲我?先敲你吧!你这个不知道感思图报、没心没肺的家伙,到底是几时认出我的?不肯和我叙旧也就罢了!还一直和我过不去,成心和我作对是为什麽?」
「为什麽?」他的脸缓缓迫近,「就为了这一刻——」倏然覆住那喋喋不休的红唇,这一刻不是偷香,而是赤裸裸的热吻。
在她意识情醒的时候,在她所有的记忆都回笼的时候,在她终於认出彼此、想起过往那段几乎被她遗忘的日子的时候,在他……确定这丫头的确是他命中注定的克星的时候,他再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不让她有片刻的喘息,将这些年的思念、牵挂,重逢後不能相认的相思、眷恋,统统注入到这一吻中。
因为过於激烈,唇齿厮磨甚至有了一些血腥的味道,但是他的心里却愉悦得好像飞上了九重天。
这丫头……让他足足等了十年啊——
十年前,八岁的顾芳华看上去较一般同龄的玩伴娇小,外人若不知道,还当她只有五、六岁。当年她贪玩,便和家里的丫鬓上街看花灯,不小心走散了,竟被一个人贩子用手帕捂住口鼻,硬是拽进京城郊外的一座小院子。
第一日,她刚烈得不吃不喝,绝食抗议,结果遭到一顿暴打。第二日,她就见风使舵地装可怜,但人贩子依然对她不理不睬,还给她拴上一条粗粗的铁链,铁链上又挂了一颗铁球,教她行动艰难,根本别想逃跑的事情。
就在她绝望得想着自己这辈子己没有可能回家的时候,人贩子的手下忽然和他报告,说那个被抓来的富家公子病得很重,大概就快死了,说不定是得了什麽要不得的传染病,一天到晚咳得厉害,是不是要替他找个大夫抓药?
人贩子气愤地说:「还没来得及找他爹娘要钱呢,找什麽大夫?万一暴露了我们的藏身处怎麽办?不行!你去找个人伺候他,必须让他活着,就凭他脖子上挂的那条玉坠,他家的钱就绝对少不了!非要逼问出他的爹娘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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