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楚雄没有看那几个人,只皱眉盯着程芷岚,「顾芳华说你受伤了?伤口给朕看看。」
程芷岚耸耸肩,还打趣道,「都这麽多天了,不过一点皮肉之伤,难道要臣在这里宽衣解带吗?外面己经有流言说臣和陛下有暖昧关系了……」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呢!」尚楚雄瞪他一眼,忽见一旁的顾芳华似使劲儿憋着笑,五官都扭曲变形了,更加生气,说道:「顾芳华!你跟着他出京办事,连他的身体都照顾不好,要你这个太医何用?」
顾芳华觉得委屈,刚要张口辩白,程芷岚便一手拉过她来,张扬地笑道:「陛下不要委屈了她,臣的身子她‘照顾’得十分尽心,臣很满意。」
她斜眼瞪他一眼,还抬脚狠狠踩了他的脚一下。
程芷岚忍着疼,继续说:「但臣受伤这事儿是她管不了的,她一不会武,二又无法限制臣的行动……不过日後让她当家做主了,臣必会听她的话,这身子……她会管得牢牢的。」
尚楚雄漠然地看着他们两人,「你们是不是想暗示朕什麽?」
「没有!」顾芳华大声阻止,还用目光威胁程芷岚,不许他胡说。
程芷岚笑道:「此事还未禀明她爹,臣实在不敢在陛下驾前信口开河。」
「怎麽?朕还不如她爹吗?顾彦材能大过朕?」尚楚雄不悦地看向顾芳华,「你大概不知道芷岚和朕的关系……」
「她知道了。」程芷岚用眼神暗示尚楚雄,「陛下,还有外人在这里,咱们是不是以公事为先?这封信中,有微臣探听的前线三军部署情祝,可以确定,徐万年的确是……」话未说完,皇帝却抬起手阻止他继续说,他不解的转过身,才发现——「皇后娘娘怎麽来了?」
皇后就站在大殿门外,神情有异地看着殿中或站或跪的一群人。「陛下,臣妾知道来的不是时候,但臣妾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和您说。」
尚楚雄模然道:「今日朕有要事要和程大人说,你的事,稍後再议。」
「不,臣妾一定要现在说!」皇后无预警的跪倒在大殿门口,让殿内一群人全傻了眼。
顾芳华拽了拽程芷岚的衣角,小声问道:「皇后娘娘这是怎麽了?」
程芷岚别有深意的笑了,似知道了什麽,却没回答。
尚楚雄皱起眉,「这麽多人看着,皇后要说什麽?难道是国家大事?」
「後宫不得干政,臣妾是明白,但这次的确是国家大事,而臣妾也不得不过问。请陛下给臣妾一句话,到底臣妾跟太子在陛下心中算什麽?」
见尚楚雄的眉头皱得更紧,程芷岚忽然悠悠道:「娘娘既然一心要和陛下说正事,臣建议陛下还是先摒退了无关人等吧。」
尚楚雄凝眉看着他,「你知道她要说什麽?」
他微微一笑,「知道。」
尚楚雄盯着他看了片刻,衣袖一挥,喝道:「都下去!」
那三名杀手被带下去了,宫女太监们也都——退下,顾芳华刚要往外走,便被程芷岚一把抓回来,「你就不要走了,今日这事你迟早也会知道。」
话听到这,顾芳华似乎明白他们要说什麽了。
尚楚雄沉声说道:「人都散了,皇后要说什麽就说,但你可要想情楚,有些话若说出口了,可就收不回了。」
皇后挺直背脊走入殿内,朗声道:「臣妾知道,但纵然臣妾走出这道殿门就会被免去皇后头衔,臣妾还是要直抒胸臆。今日臣妾非得问陛下一句,程芷岚到底是陛下的什麽人?」
望着她,尚楚雄不答反问:「皇后听到了什麽,不妨直说,朕不喜欢人拐弯抹角的。」
皇后咬紧下唇,一字一顿的说:「臣妾听说,程芷岚是当年离宫的商均公主——明妃的儿子。请陛下告诉臣妾,这则流言……是否只是不实的流言?」
「朕很好奇,这流言是谁和你说的?」尚楚雄眯起眼,「你身为後宫之主,对一则流言这麽斤斤计较,己经失了胸怀气度,又因此流言来到朕面前索问答案,不觉得更是失了规矩礼数吗?」
「是,臣妾是顾不得这些了,倘若流言是真,那臣妾跟太子要如何自处。臣妾一直以为太子是陛下的长子,万万没想到还有个‘大皇子’会在太子之前。
「臣妾想问,陛下让他做太子之师,存了什麽心思?臣妾也不敢想,若干年後,太子能不能顺利继承皇位,臣妾老了能否有个依靠,都……不敢想了。」
尚楚雄一拍桌面,喝道:「放肆!这些是你能过问的吗?朕既然己经立了仁杰为太子,这就是朕的决定,你还怕朕废了太子另立他人吗?」
皇后的身姿僵硬,直视着皇帝,「臣妾入宫晚,服侍陛下不过十年,当年明妃如何得宠,臣妾也只是听他人提及。宫中传言,一直说明妃是早亡,然而臣妾虽然不曾听陛下提起过明妃的名字,却曾在陛下的寝宫中见过明妃的画像。
「臣妾不敢和明妃那样的绝色美人争宠,只是钦佩陛下的有情有义,深慰自己终身托付的是这样一位奇男子,如今十年一梦,才知道明妃不过是出宫另住,而且陛下长子另为他人,臣妾心底之寒凉……陛下可能想像?」
程芷岚忽然曼声开口,「陛下不要和娘娘争执什麽了,娘娘的担心臣能理解。娘娘是怕陛下太宠信臣,更怕臣若真是陛下血脉,如今臣正当盛年,若陛下有个意外,太子年幼,朝中根基不稳,娘娘只怕太子亦不是臣的对手,对不对?」
他的话让皇后的神情更加凝重,重重地一点头,「不错,本宫是这麽想的。你可敢在这里指天立誓,说你今生无意争夺皇权,绝不会和太子争这个皇位!倘若你有此心,则……」
「则什麽?」尚楚雄厉声喝断皇后的话,「你想让他发多毒的誓才能放心?说他若有此心,则亲族具亡、不得好死吗?」
皇后立刻跪倒,「臣妾怎敢如此诅咒陛下?」言下之意便也是她确定了皇帝跟程芷岚的关系。
「但你这一逼再逼的心,己经将芷岚逼得就要说出这样的重话了。」尚楚雄怒指着她道:「皇后!朕当年看你温柔贤淑,不像那些後宫嫔妃心机深沉、勾心斗角,才会力排众议立你为後,而今你怎麽和寻常妇道人家一样?小肚鸡肠、处处算计?」
闻言,皇后的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陛下,臣妾当年孤身入宫,不敢妄想博得圣宠,只愿能够苟活一生,便也不想与人争宠,但如今臣妾身为皇后,又有了太子,纵然不为自己,也要为儿子着想啊。」
听皇后说得这般教人动情,顾芳华不由得轻轻叹口气。
尚楚雄看她一眼,「你叹什麽气?」
顾芳华说道:「臣自幼亲娘去世,不禁想若亲娘在世,也一定会为臣的未来担忧。陛下,您不要计较娘娘是皇后,只要想,她是您儿子的娘,就会明白她今日为什麽这样激动地和您理论。不说是在皇室,就是在普通人家,遇到这样的处境,您想哪家夫人能不急?」
尚楚雄哼道:「一介小女子,懂得什麽大户人家的难处?」
他虽这麽说,但他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转而盯着皇后,「好,既然有人替你求情,那朕不问你的罪,朕只问这些流言是怎麽传进你耳里的?说!传这些谣言的人是谁?」
「是……刘妃。」皇后嘴唇颤抖,说出这个己经死了的人名,令在场人都很是吃惊。
尚楚雄不信,「刘妃?朕知道她和你素来不和,怎麽会说这样的秘密给你听?」
「不是她说的,是她留下的一本手书,其中多写了她在宫中所听所想,内有一篇便写到对程芷岚的身世怀疑。在她去世後,这本手书被送到臣妾的手上……」
「那刘妃又是从何处听说的?」尚楚雄怒道:「该死,去查出来!」
「不用查了,臣知道刘妃是从哪里听说的。」程芷岚笑咪咪地说:「从冯贵妃那里。」
「冯贵妃?」尚楚雄盯着他,「有何证据?」
「冯贵妃和刘妃交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其实冯贵妃早安了别的心思。她得知刘妃对陛下不忠的事情,便找人仿了刘妃的字迹,将做为证据的药方呈给皇后娘娘,还不忘买通刘妃宫里的太监,令刘妃最终死在皇后手里。
「陛下对皇后为此事有了芥蒂,此後才方便她将皇后娘娘取而代之。同时冯贵妃和宿城徐万年的夫人乃是近亲,臣此次去宿城,便在徐万年的书房中找到冯贵妃给徐万年的信函,上面说的恰是臣会出京到宿城监军一事,要徐万年务必想办法拦住臣,让臣不得回京。如此机密之事,宫中妃子竟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尚楚雄的膛色铁青,咬牙吐字,「你继续说!」
「皇后娘娘所得的那份刘妃手书,其实也未必是刘妃亲笔。关於我的身世,纵使冯贵妃识破,又岂会将此天大的秘密告诉刘妃那种无关紧要的人?她逼死刘妃,并故意伪造了一份手书让皇后娘娘看到,以娘娘耿直的性格,必然会和陛下当面对质,再加上之前的刘妃之死,陛下一定会对皇后娘娘勃然大怒,那冯贵妃便有机会将皇后娘娘取而代之。」
「而臣被困在宿城不得返,则无机会戳破她的阴谋诡计。陛下被她蒙蔽双眼,皇后被她陷害,这华岚的江山,便有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机会。」
尚楚雄用力捶着桌面,十分震怒,「证据!朕要的是证据!」
程芷岚笑道:「刚才臣带进宫的那三名黑衣杀手便是证据,他们都是操着京城口音,绝不是徐万年的手下。他们的主子是谁,陛下一问便知。」
尚楚雄不特他话音落下,大声喊道:「来人!把那几名杀手带进来!朕要亲自审问!」话落,他探探地看向殿内其他三人,「不管是谁,如果触犯了国法,敢在朕面前使阴谋诡计,朕都不会轻饶!」
尾声
三日後,宫中一条流言悄俏传出——最得圣宠的冯贵妃因病而亡,但与一般病逝的贵妃不同,冯贵妃的丧事办得十分简单,甚至没有被允许迁入华岚的皇陵,所以关於她的死因,众说纷纭,然而真正知道答案的人,少之又少。
一个月後,华岚和长泰、诏河的边境战事爆发,但是这次战没的规模并不大,大约两个月後就结束了。此战的华岚主将——宿城太守徐万年在奉旨入京之後,忽然被以通敌叛国的罪名逮捕,而原本被关入大牢的宿城知府杜松不但被释放,还让他官复原职,重新做了宿城的地方官。
原先与徐万年交好的一千朝臣,有起有落,朝堂上纷纷扰扰,为此不安生了好一阵子。
与众多坏消息相反的是,皇帝亲自下旨,指了太医院首座顾彦材之女顾芳华嫁与程芷岚,而程芷岚不仅恢复了太傅之职,更被升迁为吏部尚书。满朝的文武百官都忙着去程府和顾家登门贺喜,各种礼物车载斗量,一对新人喜事还没办,就被累得昏天黑地、头晕眼花。
顾芳华迫不得己,不得不闭门谢客,自己在太医院的内院里熬药补身子。
忽然间,从院墙上翻跳下一个人,吸了吸鼻子说:「真是无情无义,自己倒躲在这里偷吃好吃的。」
顾芳华瞥那人一眼,徽祥祥地说道:「什麽无情无义?若不是你害我,我能累到小命都少了半条吗?再说我这是熬药,哪有什麽美食?」
那人笑道:「别以为我没闻出来,你这药锅里是不是还偷偷放了一只鸡?以鸡养药,以药喂鸡,到时候熬出来的是一锅药汤还是鸡汤还不知道呢,不管,我要先分一只鸡腿吃!」
说罢,他一屁股坐到她对面,夺过她手里的扇子,兴高采烈地亲自扬着药锅下的炉火。
此人正是程芷岚。
顾芳华由着他去扬,身子向後一倒,躺在藤椅上,问道:「你从宫里回来了?陛下那的事情都处置妥当了?皇后娘娘没事吧?太子知道你和他是兄弟了吗?」
「问题真多。」程芷岚笑道:「陛下虽然有些恼皇后,但你那天在皇后面前说了情,他总是要给你几分面子的。」
「什麽给我面子?我一个小小医官有什麽面子?」顾芳华斜眼瞪他,「要说面子,还不是你这个亲儿子的面子?竟然让陛下下旨赐婚,吓得我爹现在见到你都快把你供起来了,用不用这麽吓唬你未来的老丈人的。」
程芷岚哈哈笑道:「我若不用点手段,你又瞻前顾後、磨磨蹭蹭的,还不知道要磨掉多少年,我可没有那个耐心慢慢和你耗了。至於太子,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说破我的身世,或者,等他再大一些,明白人事了,会分是非了,自有人和他说。」
她诡笑道:「你是怕他早知道你的真实身分,要是被人灌输太多对你不利的话,导致你们兄弟最终生分吧?」
程芷岚笑笑,沉默片刻才说道:「真正的手足之情是外人离问不了的,太子是个聪明的孩子,能分清善恶黑白,这一点我并不担心。」
「所以你就甘心当一个辅政大臣,而不和他抢江山了?」顾芳华伸了个徽腰,打了个哈欠,「其实你不做皇帝也挺好的,看着皇后和冯贵妃、刘妃的痴狂,我就觉得身为女人,老老实实守着相公孩子过日子,踏踏实实过每一天才是最幸福的。」
她昨晚被父亲催着去绣大婚要用的被面,累死了,毕竟她自小医书读得多,女红却很差,结果一晚上只能勉强画出个图样。华岚的规矩是女子要亲手绣制出嫁的被面才算吉利,这可真是让她伤透脑筋了。
累了大半夜,今天正困,被药炉熏烤着,更有些昏头昏脑的,一股倦意上涌。她靠着椅背含糊地说:「我先睡一会儿,你看着药锅,记住……不许偷吃里面的鸡啊!」
程芷岚唇角上扬,起身走到她身边,看她己经被周公勾走了魂儿,眼皮阖着,一只手挂在藤椅外面,而红艳的嘴唇就像是刚采撷下的樱挑,令人不禁想品尝。
他蹲在她身边,轻轻握住她那只垂落的小手,将一只晶莹剔透的翡翠镯子套在她的手腕上。
这镯子是他母亲从商均带过来的陪嫁,母亲临终前将此物交给他,说是留给日後的儿媳,如今,此物终於有了主人,娘在九泉之下可以为他欣慰了吧?
他忍不住捧起那只手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口,沉浸在药鸡美梦的她在梦中不悦地咕哦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梦到自己反被药鸡啄了一口?
缘分,好是奇妙,十年前,当她在黑暗中走进他的房间,大着胆子开口问出「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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