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她床前,顾芳华刚要伸手,刘妃忽然反抓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说道:「无论你把到什麽脉象,顾太医,今日所知之事,绝不许向外声张一个字!」
顾芳华一怔,直觉事有蹊跷。她犹豫一下,收回手,「娘娘若是不信任臣,可以另请高明,然医者只知抬病,其余之事是不会过问的。」
刘妃那秀丽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情楚,只依稀觉得她像是勉强一笑,「你若是把过脉,便不会这样说了。」
顾芳华的手指搭上刘妃的尺、寸、关三脉,凝神屏息了片刻,便讶异地说:「这是喜脉啊,恭喜娘娘……」话未说完,刘妃冰凉的手掌一下子紧紧捂住她的口,捂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许再说什麽喜脉,一个字都不许说!」刘妃趴在她耳边一字一顿,语调狠厉,「你只要告诉我,如何滑掉这胎?」
闻言,顾芳华一惊,顿觉一股凉气从头顶灌到脚底,立刻明白自己遇到了皇室中最忌讳的大事——私生子!
拨开刘妃的手,她深深喘息了几口,低声说道:「娘娘可否让臣再次确认脉象,臣才好回禀。」
刘妃手腕轻颤,五指却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不用把了,本宫信你的医术,也信自己的感觉,本宫肚子里是有个孩子不错,但本宫不能留他,他不能活在这世上,否则本宫就不能活了。」
静默一瞬,顾芳华问道:「恕臣直言冒犯,娘娘,陛下有多久没有临幸您了?」
「半年……」刘妃长长叹了一口气。
顾芳华明白了,冯贵妃现在得宠,据说这几个月来皇帝经常留宿素秋殿,连皇后那都很少去,然而刘妃腹中的孩子应有三个月大了。
半年没有宠幸,却有三个月大的胎儿,其意,不言可喻。
顾芳华在心中掂量盘算,帮她打胎并非难事,一帖打胎药便行,难的是打胎之後的事情。每个人的身体情祝不一,打胎後的反应也不一样,三个月的胎儿己经成形,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打下来,全殿宫女太监都必须守口如瓶之外,还要能及时处理死胎。
最要命的是,刘妃年纪不小,己经是三十多岁的女人,打下胎儿时如果造成血崩,或者身体亏损,让别人看出端倪来,追问下去,那她顾芳华有几个脑袋被人追查?一旦皇帝知道,雷霆之怒足以灭她全家。
於是她默默提起药箱,「娘娘,您这件事实在棘手,特臣回去查清药典才能对症下药。」
刘妃的双眸在昏暗的屋中忽然变得明亮炽热起来。她是聪明人,岂会看不出顾芳华的意思,立刻说道:「顾太医别急着走,本宫不会牵连你的,只是和你要一个药方,让本宫无声无息打掉这孽种。本宫保证,即使日後事情败露,也绝不说起你一个字,倘若本宫失一百供出你来,就让本宫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这样重的毒咒,从一个妃子口中说出,在这暗幽幽的内殿回响,顾芳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轻叹,「娘娘,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刘妃惨然说道:「你以为本宫不懂得这些道理吗?只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深宫寂寞无人知。你年纪小,不会明白的……好芳华,算本宫求你,就看在都是女人的分上,帮这一遭吧……」
咬紧嘴唇,顾芳华无奈道:「娘娘,不是臣不愿意帮您,但这可是一人两命的事,且不说杀生这事儿实在给自己造孽,如果办得不好,您这宫里的太监宫女,连同臣和臣一家大小,都要担这杀头的罪。」
「你放心,倘若事情致露,本宫就自缢,绝不牵连你们!」刘妃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像是溺水的人紧抓着浮木不放。
顾芳华知道今天若是不能给她个回应,肯定走不了了,只得说:「这样吧,臣给娘娘口说一个药方,但是药不能从御药房抓,会被人查,您要找亲信可靠的人从外面抓回来,找处偏远厢房熬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若真有人问起,就说这补养身子的药必须趁热喝,否则就会失效。」
听着她谆谆嘱咐,刘妃连连点头,接着从手腕上脱下一只镯子硬塞给她,「顾太医,你别嫌弃这镯子当礼太小,是上好的翡翠做的,好歹值上千两,你别害怕,这不是陛下赏赐的,是本宫自娘家带来的陪嫁物,以前冯贵妃喜欢,想拿她那对金凤呈祥的镯子换,本宫都没答应。」
顾芳华将镯子放到旁边的桌上,「娘娘,臣帮您是出於情分,若是收了您的礼,意思就变了,再说日後若追查起来,臣浑身有嘴都说不情。还有,如果有人问起臣今日为何来娘娘这里,还请娘娘说是晚上屋里黑,不小心扭到了脚,所以让臣来帮你看脚的,并且请娘娘这几日不要外出了。」
刘妃苦笑着听她交代,知道她这样费心想出个扭了脚的说辞,无非是怕日後有人问她既然来看过病为何没有发现喜脉,便给自己找了个圆满藉口罢了。她自己己经是强人所难了,全指望着顾芳华救她,哪里还能说不?便全都答应下来。
顾芳华口述了一个药方,刘妃亲自拿笔记下,特顾芳华出殿门时,也不许宫女太监相送,只低着头快步走了。
没想到刚要走过骄阳宫,迎面就有个人飞快向她跑来,大叫着,「太好了!顾太医!原来你在这里!快!快跟我走!」
顾芳华没头没脑的被一个小宫女拉住,见她脸色苍白又满头大汗,不解地问:「是谁病了吗?」
「太子殿下!」
真是一彼未平一彼又起,顾芳华还没来得及出宫,就被小宫女直接拉去了骄阳宫。
说来也巧,太子昨晚睡觉时少穿了一件中衣,晚上又跑到院子里捉蟋蜂,冒了一身汗又吹了点风,半夜就发起热来,偏偏太子性格要强,生怕被人知道後笑话他,就强忍着没有告诉别人,不料午时过後,便热得小脸通红,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他宫里的宫女见情形不好,连忙禀报皇后,皇后亲自过来探视才得知儿子病得这麽重,立刻下令传太医,而那宫女刚出那骄阳宫的门,便碰上从刘妃那出来的顾芳华,宫女自然是狂喜不己,顾芳华却暗暗叫苦。
进了骄阳宫,不想内殿己经站满了人,除了骄阳宫中的宫女太监们齐刷刷列班站好之外,还有皇后和几位殡妃,以及随侍她们的宫女们,满眼都是人影,看得顾芳华都觉得晕。
「禀皇后娘娘,顾太医来了!」那个请来顾芳华的宫女刚踏进殿内就急切地叫喊来。
皇后诡异地问:「顾太医?怎麽来得这麽快?才说出去宣太医就来了?就是神仙请的也没有这麽快啊。」
先给几位娘娘们行礼,顾芳华才苦笑道:「臣刚给刘妃娘娘看过脚伤,途经骄阳宫时被请到这里未了。」
皇后讶然,「刘妃伤了脚了吗?怎麽本宫没听说?」
「大概……刚伤到的吧?」在皇后的威仪面前说瞎话,顾芳华觉得冷汗都快流出来了,连忙转移话题,「听说太子殿下病了?这麽多人围在这里,不利於殿下的呼吸通杨,请皇后娘娘让大夥都先到殿外等候吧。」
皇后连忙下令,「都先出去吧。」黑压压的一群人立刻先後散去。
顾芳华坐上太子的床边,小声低唤,「殿下,能听到臣的声音吗?」
尚仁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是她,便笑着说:「顾姊姊,你来给我看病?真是太好了。」
「病了还说好。」她皱紧眉,「殿下这病来得凶猛,所幸发现不晚,听说是殿下昨夜不乖,非要抓什麽蟋蟀,才染了风寒……殿下,这该不会又是程太传教的吧?」
尚仁杰小声说道:「顾姊姊不要在母后面前说太傅的坏话,是太传教了叶绍翁的《夜书所见》,其中有一句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本宫心里好奇,想知道晚上捉促织是怎样的情形,才会去抓的……」
「殿下能有求学好问的心是好的,但以後可不能再这麽任性了,否则病倒了,难受的是自己。」她一边柔声说着,一边己经为他把了脉,回身对皇后说道:「太子虽染风寒,并无大碍,吃两帖发汗散热的药就好了。」
皇后担忧地说:「本宫看太子病得昏沉,该不会烧得太厉害了吧?顾太医,若你在这里,本宫方可放心,就劳你今天就在骄阳宫留宿一夜,帮本宫照看一下太子的病情。若有变化,也省得半夜再去太医院叫人了。」
皇后的命令岂敢不遵从?顾芳华只好应承下来,并请骄阳宫的宫女去太医院给她爹捎句话,告知她今夜留宿宫中之事,免得她爹为她担心着急。
药方开了,下面自由人去抓药熬药,皇后见有她在这里,坐了一会儿也就走了,大批人马一散去,骄阳宫顿时安静下来。
顾芳华叫人去端来一盆水,准备了手帕,将手帕浸在冷水里,拧乾後盖在尚仁杰的额头上,帮他散热。
看着她,尚仁杰说道:「顾姊姊,本宫是不是害你今晚回不了家了?不要紧,一会儿他们都退下了,你就到床上来睡,不教你委屈睡在椅子上。」
顾芳华笑道:「太子的床如同龙床,我哪里有福分睡?您乖乖听话,早点好起来,臣不就可以回家睡自己的床了。」
尚仁杰从被子下面伸出手来,她连忙握住,优心问道:「殿下怎麽了吗?」
「本宫饿了一天,好想吃一碗汤圆。」他愁眉苦脸地说。
顾芳华唉哮一笑,「好,殿下想吃东西就好,臣让御膳房给殿下做一碗汤圆来,殿下喜欢吃什麽馅儿的?」
「豆沙馅儿的。」尚仁杰的神情振奋起来,「芝麻馅儿的也行!」
「殿下想吃什麽馅儿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您就是要吃月亮馅儿的,奴才们也得给您摘下来。」她打趣道。
说笑着,她起身去叫宫女,门外忽然有一道长长的身影步进殿门内,她怔了一下,只见程芷岚正慢悠悠地走进来。
「太傅大人也来了。」因为刚求他办了事,她特他不像平日那样尖酸刻薄,「是听说学生病了,特来探病的吧?」
「嗯,顾太医也在啊?」程芷岚瞥她一眼,「你这个庸医治得好太子千岁吗?皇后娘娘怎麽敢把殿下这麽金贵的命交到你手上?」
「凑巧而己。」没理会他的嘲讽,顾芳华招手交代一名宫女,「殿下想吃杨圆,吩咐一下御膳房,豆沙馅儿还是芝麻馅儿都可。」
「两碗。」程芷岚跟着出声,「我还没吃晚饭呢,顺便一起吃了。」
她瞪他一眼,「太子吃饭你也敢凑热闹?不怕犯了藐视君主之罪啊?」她故意学他之前威胁青鸾郡主的口气。
偏偏尚仁杰的声音由殿内传来,「让御膳房多做两碗,我们三个一起吃。」
顾芳华无奈对宫女说道:「你听见了吧?既然殿下赏饭,那我就和太傅大人在这里蹭一顿饭吧。」
不一会,三碗杨圆送来了,圆滚滚热呼呼的汤圆放在碗里,看上去着实诱人可爱。
顾芳华本来就是极爱吃的人,今天忙活了大半天没吃上一口饭,折腾到这个时候,也的确是饿了,连忙问宫女,「这三碗都是一个馅儿的吗?」
「御膳房说做了一碗芝麻馅儿、一碗五仁儿馅儿,还有一碗是玫瑰馅儿的。」
「怎麽这麽麻烦?」她皱皱眉,「那要怎麽分?」
「看颜色不就知道了?笨。」程芷岚率先端走一碗,「玫瑰馅儿的外皮颜色偏红,芝麻馅儿的偏黑,剩下发白的就是五仁馅儿的了。」
顾芳华探头问:「那你端走的是什麽馅儿的?」
「玫瑰馅儿的。」程芷岚斜晚她,「你要吃?」
「我不喜欢玫瑰馅儿的,有香辣馅儿的最好。」她将那碗芝麻馅儿的端到尚仁杰面前,啧啧感慨道:「太子殿下,您看看您这位老师,都不管您这个病人主子,倒坐一边饱食了。」
「太傅最喜欢吃玫瑰馅儿的汤圆,一定是御膳房知道太傅在这里,特意做给他吃的。」尚仁杰坐起身,憨憨笑着,「太傅说我们两人虽名为师徒,但情同手足,那些繁文褥节、世俗虚礼就不用讲了。」
她一口一口地喂太子吃杨圆,摇头说道:「殿下这是被程太傅骗了,程太傅虽然是您的老师,但是论地位,您是主,他是臣,便应该对殿下以礼相特,可他欺负您年幼,才会故意说什麽不讲繁文缚节、世俗虚礼,其实不过是图他自己方便罢了。」
尚仁杰笑着侧头看了一眼闷头吃汤圆的程芷岚,「但本宫觉得太傅更像是本宫的兄长啊。宫中学堂里也有不少老师,每一个都很古板,只有太傅除了教本宫读书之外,还带本宫体验各种事物,若是以君臣之礼相特,就不会这麽有趣了。」
「殿下真是个心地纯善的孩子。」顾芳华叹道:「只希望日後不要被奸人蒙蔽了才好。」
「顾太医……你忘了昨天是谁跑到我府上求我的是吧?」程芷岚惬意地喝着杨,慢条斯理地提醒,「除了读那些老掉牙的医书之外,你多少也该知道感思戴德这四个字怎麽写才是,总在殿下面前毁我情誉,於你有什麽好处吗?」
她回头一笑,「哟,对不住了太傅大人,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心直口快。」
「那祸从口出这四个字你也一定不认识了。」放下碗,程芷岚走到太子床边,伸手摸了摸尚仁杰的额头,「小孩子发烧其实也没什麽大不了的,不用吃药,多喝水休息挠自然就能退了,还要你在这里守一晚上,真是小题大作。」
顾芳华不满地看着他,「程太傅,你这麽不将太子殿下的命当回事吗?不怕陛下和皇后娘娘听到了,严惩你的失言?」
「陛下若因为这点小事就严惩我,那就是昏君了。」程芷岚弯下腰问尚仁杰,「除了发烧,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就是没力气。」尚仁杰虽然亲点了汤圆,实际上却没吃几个,吃了四个之後就摇着头说吃不下去了,将碗推开。
程芷岚坐在床边,摸了摸太子的小手,突地将他反抱在怀里,一掌抵在他的後背,默默不语。
见状,顾芳华一震,心知他是在用自己的内力真气帮太子恢复体力,然而这过度真气是最损耗自己身体的,一般学武之人都是不肯。
她嗫嚅了几下唇,想劝他不用这样梢耗自己,又怕他分了心,好不容易看他放开手了,她在心中长吁一口气,说道:「讨好太子也不用这麽劳神劳力的吧?至少等陛下和皇后娘娘在的时候做,好歹有人看到。」
唉,本想赞他,但不知为何话一出口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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