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玩笑话,前排的蒋垣闻言也失笑。厉致诚懒得回答。只是望着天边的浮云,忽地微微一笑。
熬鹰?
若是熬鹰,他才是那只鹰。身后是天高云阔,却偏偏被她的温柔和甜美束缚,心甘情愿地臣服。
他的手机里,也有一则刚刚收到的林浅的短信:“我去出差了,各地调研,大概十天后回。”
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手机屏幕上,过了一会儿,回复:“好,十天后见。”
——
大半个月后。
已是春天了,虽然还有寒气未褪,但阳光变得温暖又刺眼。
大中午,林浅站在长沙市一个时尚住宅区的楼下,顶着正午的太阳,望着面前矗立的咖啡色高楼,眯了眯眼。
很快,跟着她的十多个年轻组员,都拿着调查问卷,四散乘电梯上楼。她也从背包里拿出叠问卷,一袋小礼物——精致的小台历,乘电梯到最高层,开始逐层往下,挨家挨户敲门。
历来只有自来水公司、国家电网,以及人口普及调查,会做这样像模像样的入户调查。所以当她每一次敲开门时,住户都是一脸疑惑的表情:“入户调查,你是哪里的?”
林浅总是噙着笑意答道:“我们是一家企业,想对消费者做一点了解。”然后奉上小礼物:“千万别误会,我不做推销。只问您几个简单的问题。”
尽管这样,十之j□j的人,一听就皱眉,关上门把她推出去:“不需要。”
但也有乐意配合的。大概是看林浅为人亲和、外形气质不错,也不像是发传单搞传销的那种人,也就替她填了问卷。碰到真的对户外,或者背包感兴趣的,还会跟她聊上一段时间。
一个下午过去,这么高一幢楼,能拿到五六份有效问卷,已是幸运至极。
任务之初,在林浅的“煽动鼓舞”下,大伙儿都充满干劲。但挫折多了,慢慢就有了意见。毕竟除了在大学时,谁还干过这么低层次的问卷调查工作,还屡屡碰壁,灰头土脸。
林浅就安慰他们,说“最简单却最难的工作,那一定是最有价值的工作。”“正因为行业里没有人这么干,一旦新品成功,我们会整个行业效仿的对象”云云……同时又身先士卒,到哪个城市、那个小区,都自己先冲到一线,厚着脸皮上门调查。
这样一来,大家的怨气倒也渐渐平息了,也开始视“拒绝”于无物,把心思都放在“深入了解顾客需求”这件事本身上来。这大半个月,转战四五个城市,每个城市获取300份有效问卷。量不大,但随着数据的积累,和与城市居民的沟通越来越深入广泛,对于这款“长弓”将来的推广、营销,大伙儿头脑风暴,竟频频爆发出好点子来。
而这些好点子,最终在林浅的带领下,在后来新品牌“AiTo(爱途)”问世时,整合成非常强有力的营销方案。而这些方案,对于Aito销量的爆炸式增长,一战成名,起到难以估量的巨大作用。这在后文再详述。
只是林浅没想到,不知不觉,二十几天就过去了。
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满身疲惫回到酒店,独自一人躺在微凉而气息干净的床上,就好像卸下了白天那个干练的、百折不挠的女经理的外套,住在她骨子里那个骄傲又活跃的林浅,仿佛才蔫蔫地复活过来。
她透过暗黄的窗帘,看着窗外清澈的月亮,又开始东想西想。
一会儿想,她讲话真的越来越有水平了——“最简单却最难的工作,那一定是最有价值的工作。”啧啧,这话她怎么想出来的,太大智如愚了,当时唬得大伙儿一愣一愣的,哈哈哈。
又会想她和组员们做出来的那些点子和方案。那些方案如珠如璧,闪闪发光。她一想起来,就有点按耐不住的激动。
不知厉致诚那边忙得怎么样了。她会带给他惊喜的,他知道么?
明天,终于要回爱达了。
林浅这么躺着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一抬头,看到放在床头柜上的那顶帽子,心脏部位,就像被人伸手轻轻捏了一下。
她拿出手机发短信:“我们明天回来。”
短信发出去很久,都没有回应。
林浅拿着手机,在床上翻来覆去。
他肯定是在忙,所以不便回复。
可她这些日子到底有多想他,他肯定不知道,也想不到。
x
爱情,真的是一种奇异的、你完全控制不住琢磨不定的东西。一个月前,她还想要循序渐进、完全看清他的心,再跟他在一起。她也会狡猾地想,是他先喜欢她的,他这么个城府的人,一定要他多喜欢她一点,才安全。她甚至还挺不厚道地想,哥说的道理虽然偏激,但的确对他这种男人,稍稍难以得到的女人,他才会更加珍惜吧……
可是,自从那天两人情难自禁地激烈拥吻后,她原本就满登登的心,仿佛瞬间被他给……吻爆了。
再也不想控制,也无法控制。
早上睁开眼,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晚上睡觉前,脑海里模模糊糊,也是他。
有同事话语间不经意提到“厉总”时,她的耳朵总会变得特别尖。明明是跟他俩的事没关系的一些话语,可只要跟他相关,哪怕是他今天在会议上发了一次火……她也听得心潮微微悸动。这悸动无法道与人知,却仿佛一点一滴加深着思念。
第一次被组员们质疑时,她慷慨激昂地煽动发言一番,暂时地、勉强地稳住了局面。可走出会议室,一个人站在灯光下,却觉得落寞。然后就会想起他,想他冷峻沉敛的眉目,想他眼中那浅浅的笑意。掏出手机想给他发短信,却想起他如今只怕比她要忙上一百倍。于是又将手机放回兜里,看着窗外陌生的城市,苍茫的夜色,发呆。
第一次讨论出所有人都觉得无与伦比的好点子时,她笑吟吟地手一挥:“不庆祝不行啊!今晚我请客,吃宵夜!”众人正热血沸腾,大声欢呼。而她自觉意气风发地被大家簇拥着往外走,脑子里想到的,却又是他。
这么好的时候,却没有他在身边。好想抱着他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虽然她从没这么干过。
求而不得,辗转反侧。这份不知何时滋生的贪恋,他知道吗?
……
悠扬的手机铃声,突然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
林浅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看着屏幕上三个醒目的熟悉的字:“厉致诚”。
“喂。”她只讲了一个字,就安静下来。
那头似乎还有说话声、开关门的声音。厉致诚的声音也很低沉:“刚才在开会。”
“嗯。我想也是。”
他也静下来,林浅耳畔只有他轻而浅的呼吸声。
“明天什么时间到?”他又问。
林浅立刻答:“十点的飞机,到公司应该中午了。”
“好。”他低声说,“等你。”
挂了电话,林浅的脸一阵阵的烫,心也一阵阵的烫。仿佛被他“等你”两个字,灼得再难安生。她把头埋在微凉的枕头里,趴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
——
阔别多日,林浅终于回到了公司。
正是中午一点,飞机上的一顿早餐根本不顶事,其他同事饿得饥肠辘辘,招呼林浅:“一起去吃饭吧!”
林浅也有点饿,却答得若无其事:“不了,我去跟集团领导汇报一下。你们吃完饭先回公司,把数据再做一遍检查整理,我下午回来。”
再次踏上久违的顶层办公区,林浅的心情竟与之前每一次都不同。
他们要在一起了。
这个毫无悬念的认知,清晰地搁在她心上。那她要怎么说才好呢?说:我现在想看你的第二张锦囊妙计了。还是学他,来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肯定懂的。
抑或是……什么都不说,直接亲他一下?
至于他跟哥哥的神秘协议?什么短期内不对她造次?
滚蛋,管那个做什么。
怀着前所未有的满满的甜意和心跳感,林浅走到他的办公室旁。
外头的小隔间是空的,蒋垣不在啊。她清咳了两声,上千敲门。
无人应答。
嗳,不在?
林浅拿出手机,想了想,先打给蒋垣。
“噢,林经理啊。”蒋垣那边听起来很嘈杂,“我跟厉总临时来第五车间了,他现在正在忙。他说过,你到了直接过来。”
——
林浅现在可以想象出,这些天厉致诚到底有多忙了。因为以他的性格,说了“等她”,人却临时去了车间,还是大中午。可见他真的是诸事缠身,身不由己。
第五车间位于园区最里头,是最大最新的一个车间。也是这次用以实验、生产新产品的“秘密基地”。
林浅走进去,只觉得周围闹哄哄的。有生产线在运转,机器发出低沉的声响;光线很亮,不少穿着绿衣服的技术员,和穿着蓝衣服的工人,走来走去。到处都有人在大声说话,营造出一副繁忙而紧张的画面。
林浅眼尖,很快就看到不远处的一台机器旁,十多个人聚集着,似乎正拿着一堆面料在比较交谈。而被众人簇拥着在正中那人,不正是厉致诚?
林浅又上前几步,隔着七八米远的距离,安安静静看着。
他们正在做性能试验,面前的方桌上,放了十数种面料。看样子,或被水浸湿,或被火灼烧,或经过反复摩擦后造成损伤。而厉致诚身旁的一位工长,正拿起一块块面料,跟他汇报:“这是A7面料试验后的结果,这是A8,这是A9……比起上一批面料,性能已经有非常大的进步。”
这话一说,身旁围着的工人啊、技术员啊,还有办公室职员,都频频附和。林浅听着也是心头一喜。不料正中的厉致诚,蹙眉仔细看完手里的那份检测报告后,淡淡地说:“不行,离我的要求依然有差距。大家辛苦了。这一批面料淘汰,继续试验。”
林浅听得一阵惋惜,但他身旁的人好像已经习惯了,纷纷点头称是,就四散开去,继续忙碌了。而厉致诚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她。
四目凝视。在如此嘈杂的环境里,林浅却几乎听到自己瞬间加速的心跳声。
他还是老样子,今天穿着衬衫,没打领带。因为要看面料,袖子挽到一半。此刻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按在桌上,静静地望着她。
须臾,那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隐隐的笑意。而林浅被他这样注视着,只觉整颗心都被塞得满满的。他那么简单的一个眼神,就令已思念了一个多月的她,如此满足,如此被安抚,如此不能自已。
这时,厉致诚身旁有人过来,递了份文件给他看。林浅就快步走过去,到他身旁,同时朝旁人笑笑,然后说:“厉总,我们调研回来了,跟您汇报一下调研结果。”
“嗯。稍等一下。”他头也不抬地说。
噗……他比她还能掩饰。
林浅的心里莫名又是一甜。
待那人拿了他的批示走了,他才转头看着她:“这里吵,去办公室。”
他说的办公室,就是车间里、生产线旁边的一间小屋。此刻周围人来人往,不远处跟几个干部站着的蒋垣,还朝她遥遥微笑,点头致意。林浅也笑着,隔着几步远,跟在厉致诚身后,进了那办公室。
办公室里还有两个技术员,埋头坐在桌前,正在奋力敲打着键盘。见到他们进来,都站起来:“厉总,有事吗?”
厉致诚在一旁简朴的沙发坐下:“没事,你们忙你们的,我们说点事。”
旁边有没有人,林浅其实都不太在意了。此刻只要看着他,跟他呆在一起,感觉都很好。况且她的确一心想把调研结果尽快汇报给他。
她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隔着张小茶几,彼此对望。
这时,一名技术员倒了两杯茶过来。林浅忙道谢,却听他先开口:“情况怎么样?”
林浅从挎包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厚厚一叠调研报告,然后说:“我们一共走了五个城市:北京、上海、成都、长沙、哈尔滨,收集1500份有效问卷。这里是原始的数据统计报告。”她抽出一份报告递给他。
“咚咚——”有人敲门,然后直接推门进来,是一名技术员:“走——吃饭去!”看到厉致诚,声音一下子降下来:“啊,厉总在这儿。我叫他们去吃饭。您吃了没?”
那两名技术员都站起来,厉致诚同时说:“我们不吃。出去时把门带上,外面太吵。”
林浅眼观鼻鼻观心,看着手里的报告,只是一个个字都显得很跳跃,却跳不到她的心里去。而厉致诚也低着头,看似很专注地看着她刚给的报告。
几名技术员很快走了,终于走了。屋内重新恢复宁静。的确如他所说,带上门之后,这里温暖又静谧,跟外头的喧嚣如同两个世界。
他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她。灼灼的目光,简直要把她的心都锁住。可外头都是人,而且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她也不能冲过去,直接亲他一口。
心中有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先把重要工作讲完吧。她拿起另一份报告递给他:“我们还做了营销推广的建议,这份请……啊!”她情不自禁低呼一声。
手腕,已经被他牢牢握住了。沉黑的眼眸,近在咫尺地盯着她。
两人中间还隔着个小茶几,可他的力气有点大,拉得林浅不由自主倾身向前,脸也跟他隔得很近。
两人彼此凝视着,安安静静。林浅几乎都可以看清他的睫毛,他鼻梁上映着的薄薄的一层光。
林浅毫不怀疑,下一秒,他就要将她这么拽进怀里,然后低头吻下来。
就算这是他的公司,胆子……也真大啊。
林浅有点想笑,望着他轻声开口:“厉致诚,我……”
“咚咚、咚咚!”不急不缓的敲门声传来,“厉总,是我,蒋垣。”
厉致诚看她一眼,手一松。林浅把没说完的话咽回肚子里,立马坐回远处。
“进来。”他沉声说。
林浅兀自低头,假装继续看资料。被他握过的手腕,却阵阵发烫。那五指残留的力度,像是已透过皮肤,摁进了她的骨头里。
蒋垣看一眼屋内,神色不变地说:“厉总,时间差不多了,车已经到了,您看是不是该去机场了?”
林浅抬头看着厉致诚。
他朝蒋垣点点头,然后看向林浅:“我临时要去一趟台湾,去跟那边的一家面料厂商谈。顺利的话,两三天就回来。”
这时门口又走过来几个人,林浅立刻微笑站起来:“好的厉总,那等您回来了,我再跟您详细汇报。”
厉致诚又看她几眼,站了起来:“好。”起身走向门口,蒋垣等人跟在他身后,很快就走远了。
——
林浅一个人走出了车间,望着天空的云彩,叹了口气。
拖着一身疲惫,饭也顾不上吃,只为赶过来,与他相见。
可他忙得马不停蹄,匆匆见了面,话都没说上一句,就又走了。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