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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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人-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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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些茫然,因为突然间眼前的幻觉又消失了,一切恢复正常。蓝天白云还有飞鸟,而我则站在室中央,两个外国人正低头在签署文件。我在心中暗暗思量:是幻觉,一定是幻觉。你要相信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吴知帆对我微笑,说:“有一套啊!”
  我不懂他的意思,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有了一份工作,我要过正常人的生活,我要忘掉这一切,从头开始。
  “释明,你先去三楼人事部登记,我待会就到。”
  我神情古怪,从他们看我的目光里能察觉出。我的内心像一个酒醉的浪人,踉跄的保持着平衡,以及对眼中荒诞变形的世界的世俗理解。而这一切都像梦境中的某个片断,不停的重复,试图把我诱向错误的彼端。而现实情况是,我神情麻木眼光呆滞的起身,与吴知帆握手,保持一定距离,礼仪周全。
  “好的,吴经理。”
  我说,甚至还微笑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那根理智的神经随时都可能崩断,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可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与众不同,像个疯子。从童年起我就惧怕出风头,排队会不自觉的站在中间,看电影时会跑到后面,在大学里虽然很扎眼,但那也是在有两个比我还扎眼的人中间才忘乎所以的。我这样想着,大脑里乱作一团。
  当我走出办公室时,见到的所有人都向我点头微笑。吴知帆从后面追上来,笑着对我说:“释明,我觉得你今天十分出色,人也精神,刚进来时我都没认出来!对了,你在哪儿补习的英语?流利的很啊!”我转头疑惑的问:“什么?”吴知帆顿时尴尬的愣住,对我说:“对不起,我认错人啦!”他向后退去,一脸的困惑不解。我更加疑惑的问:“什么?”吴知帆狐疑不决,向走廊另一头张望,那边只有两名保安在向这看。“真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吴知帆茫然不解的摇头转身走开了。我追上前,对他说:“吴知帆,你不会是变卦了吧?”吴知帆不知所措的望着我,说:“我都说过对不起了,你这人干么啊?”我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说:“我是释明。”吴知帆顿时变得有些惊悸,他挣脱开我的手,说:“你这人有问题啊?我又不认识你,你怎么可能是释明?保安?保安!”我还要解释,却被不知何时过来的保安架住胳膊,强行带离西陆公司。
  吴知帆怎么不认识我啦?我茫然的站在马路旁,找不到自己的自行车。
  有一部小说里描写过一个精神病患者,他能同时出现在两个空间里,同时爱两个女人,但他并不快乐,最后失去形体消失了。那个故事并不精彩,甚至有些拖泥带水,每个人物都平庸至极,但合上书时,却总被莫名的恐慌笼罩,仿佛这种事随时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们都是平庸的人,都可能随时从世上消失。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精神崩溃,我并不觉得自己心理有问题。除了恐怖的幻觉,我一切正常。但是现在,我认为自己应该去看心理医生。不过还是先和朱华商量一下。
  中午时我坐出租车回家,在楼下遇到连昊,他手中握着把血迹斑斑的菜刀,神经质的冲我大笑,扬起手中滴血的菜刀,畅快的大喊:“痛快啊!痛快啊!”我往后退了几步,盯着连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喊道:“放下刀!有话慢慢说,你这是干什么?”连昊一边挥舞菜刀一边叫喊:“我杀人啦!我把老婆杀啦!我把自己也杀啦!痛快呀!真***痛快!释明我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也会杀了你自己的!哈哈……”我惊疑的盯着他,看见楼道里有人叫喊着向外张望,远处有警车声,连昊哈哈大笑,几乎喘不过气。正午的阳光下,连昊的目光四面扫荡,一脸的不屑,仿佛这个世界太过肮脏,只有他是干净的。连昊用刀指着楼上窗口探出的每个头颅大喊:“龌龊!龌龊!龌龊!”

他疯了,彻底疯了。
  警车驶来,冲下全副武装的警察,连昊舞着菜刀原地打转,最后向着天空深处狂喊一句:“我***!”然后突然把菜刀劈向自己的颈部,我看见一道鲜血喷涌而出,溅在纯棉的衬衣上迅速浸透扩散开,像油一般流动。最后,连昊倒在自己的血坡里,那些在水泥地上的血便围绕着他流动,像是在进行血液循环。我感到窒息,血腥的气息直冲脑髓,整个人都禁不住颤栗。警察们仍把枪口对准着连昊,似乎他还能站起来。我紧贴在墙壁上,惊恐万状的盯着地上倒着的连昊,菜刀在他脖子上劈入一半,血泡不时破裂又鼓起,那细微的声响在我听来却是如此剌耳惊心。
  我看着警察们把连昊的尸体抬上车,又从楼内抬出一具女尸,她的一只手臂僵硬的伸出白布,中指略伸,像是在做一个下流的手势。出楼道口时被杂物刮开裹尸布,露出一张血污的脸,她的眼睛瞪的浑圆,向外突兀,面部还有未散开的笑意,似乎是在笑时被连昊斩杀。我紧贴墙壁,一动不动。
  有一些人出来把地上的血迹冲洗干净,而天色已晚。我仍然不敢动,低声的呼吸。似乎没有人发现我的存在,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有很多熟悉的身影,那是我的左邻右舍,其中甚至还有我的影子。我战栗的望着地上残留的一滩血痕,听任他们在我面前高声议论今天的谋杀案,说什么凶手是氓流,据说在东边还杀了一个人,听说和死在这的女人是夫妻。我震惊的听着,像做梦一般不真实。
  天黑了,朱华还没回来。我贴在墙壁上,感到十分疲惫。
  四下一片漆黑,看不见来时的路,及将要去的路,连同周围的低矮的灌木丛,和远方的高楼大厦,还有吵吵闹闹的人群,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死寂无声,仿佛从未存在。只剩下这一片漆黑,和未知的世界。
  他们都没发现我的存在,我是个被遗忘的陌生人了。

  <六>午夜的回忆
  我紧紧贴在墙壁上,仿佛等待猎物出现的壁虎,警惕的注视着眼前的黑夜。我已不记得白昼是如何度过,有许多人从我身边走过,还着一天的疲惫或烦躁,甚至无望的表情,在最接近家的楼道口松懈了伪装,显露出最为人性的片刻,片刻之后仍要再次伪装成好丈夫或好妻子或好儿女。这样想时我不可避免的绝望了,对生活,对人生。
  现在天已经黑了,总有也九十点钟,天空不见一片浮去,也不见一点星光,没有月亮的大地呈现出死寂的氛围。看惯了的小巷和楼群隐入黑暗,水泥铺就的街面也仿佛沉入水下,让人不知深浅。我站在墙根,像是踩在冰面上,神经紧张,惧怕自己会随着冰裂声落进大地下的黑暗,那里或许就是地狱。这让我想起尼采在一本书中说的话:‘往彼端去是危险的,停在半途是危险的,向后睢望也是危险的,战栗不前进都是危险的。’到处都是危险的,那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是超人,超人也根本不存在,没有人能拯救我,我只能犹豫着,立在原地不动。
  远处近处的灯光给了我些许安全感,我已渐渐从巨大的恐惧中挣脱,并试着回想这一天所发生的种种怪异的事情。我发现这些事情之间没有本质关系,却又有蛛丝马迹相连,甚至在记忆深处还有点熟悉,似乎在什么时候经历过。我仔细的回忆,从小学到大学直至今日,并无任何不妥。平庸如我这样的人何止亿计,为什么偏偏是我这个庸人被选中,来亲身体会今天这样的事呢?这里面一定是有原因的,或许每个人的出生都是有原因的,为了将来的某一天或某一片刻,为此而生而死。
  不知谁家的钟当当的响过十一声,朱华还没回家。我贴靠在墙壁上的身躯已僵硬不堪,这个时候如果能有一张沙发和一杯热咖啡该有多好。我突然又想到朱华,她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中午连昊杀妻,那个时候正是朱华回家吃午饭的时间,心下一惊,冷汗刹那喷出汗毛孔,浑身上下冷冰冰的。我转身奔进漆黑的楼道,跌跌撞撞的冲上五楼,颤抖的手不论如何也不能将钥匙插进锁孔,一心急便用力撞门,只一下,门居然就开了。我站在门口,握着一串钥匙,喘着粗气,心跳不止。屋子里很静,气味芬芳,期间还夹杂着淡淡的鸽粪臭,朦胧中家具都在原来的位置,每一样东西都不曾改变,这个家好像一切正常。透过窗户,我看到外面遥远的地方有车队行进。我定定了神,在钟声滴答响中迈进家门,打开灯,明晃晃刺目的光线使人眼有些不适,我眯起眼睛,扫视屋内的情况,正像气味所显现的那样,熟悉的每样东西都未曾改变。我关上门,倒坐在沙发里,长长的深呼吸,似乎已把所有恐惧关在了门外。
  在墙根站了一天,人相当疲倦,也很饥饿,我在厨房翻出些冷饭吞下,并给朱华单位打电话,居然有人接,语气颇为恶劣的说加班正烦着呢,找人明天再说。然后就挂掉了。我倒了杯凉开水,靠在沙发里,全身酸痛,从肌肉深层泛出拉伤般的痛楚。我放松身心,对自己说没事了,朱华只是加班。我要先休息会,然后再去接她。这样想时我几乎已要睡去,却又忽的惊醒。我告诫自己不能睡,起身打开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美国九一一事件的专题报道。我木然的看着听着,在世界的那一头死伤惨重,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甚至幸灾乐祸的笑了声,面部肌肉有种陌生的抽动。我不确定那是笑,正如我不确定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希望那全都只是一场梦,在梦里恐惧懦弱不是件可耻的事情,人总有脆弱的一面,但我希望它从未示人。
  记得就在不久前,也就是昨天,朱华对我说起她的梦,她说梦里有我给她生存的勇气。其实这样的梦我也做过,那是在小学到中学期间,那个时候算是我一生中最风光的日子,连跳两级进重点中学,各门功课都名列前茅。我记得自己甚至还狂妄的想不能总这样,人要经历些挫折才会更加不凡。如果我知道所有不凡的人都是在十七八后才经历挫折的话,我就不会急于想着结束短暂的不凡,挤进永恒似的平庸。在骨子里,人人都渴望着不凡,但不凡却只属于少数人。很显然,我不在其中。

现在见到我的人,无人能想像出十岁时我的模样,我自己也不能。那仿佛是两个时代,隔阂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用现在的我的目光重新审视那些重复不断的梦境,我发现它们在对我暗示什么。其中有一个梦的场景是这样的,我与一个女孩也就是现在的朱华,我们两个人在迷宫一样的林间小径上走,转过一弯又一个弯,眼前永远是灰褐色的碎石小路,总也走不到头。路两旁的树是绿的,高大挺拔,在头顶上合拢,把天空遮拦在外,使得小径上只有星星点点的光线,直线般链接着天空与大地;草是碧翠如玉般剔透,一棵棵连成片铺盖着大地,那些光又像是从地面升起的般,一根根细碎的光柱捅破林荫,直冲苍穹,在那里与明亮的云汇合;在树与草之间,密林中还弥漫着芬芳的雾气,很淡,只有在经过那些光柱时才会被人发现,它气味飘逸着绿,像是一个答案。我在梦中总是兴高采烈,追逐着那气味的源头。可每次朱华都会哭,说咱们怎么还没走到头啊?于是梦便会醒来。我知道自己一定是在寻找什么,那就是我亢奋的源泉,是它给我以生活的动力,使我看起来像个神童。本来我应该告诉朱华这些,但是我没说,因为在那纷繁荒诞的梦里还发生一件事,我找到那气味源头,知道了答案。这可能是我唯一记得完整的梦,却从来也未明白它预示着什么。
  那是一片白桦林,落叶铺满道路,一眼望去是干净的树与大地,宽阔的天空在头顶上,没有风,树叶静止片片垂下,并不时飘落,叶柄断裂的声音轻脆仿佛音乐。大地上看不见道路,也看不见一个人,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嘈杂的声音。鸟儿也不见踪影,我独自一人满怀喜悦的踏在落叶上,追逐着那淡雅的气味,走近一间用干净木板钉成的小屋,原色的木头,有着好闻的香气。那所有芬芳的气味都是从这间小屋里飘散出来的,我伸手推门,笑容满面,仿佛是要见到圣诞老人般开心。然后门开了,我见到了什么,但却刹那间醒来。醒来后的我更加喜悦,却不知为何喜悦。我心中飘着淡淡的惆怅,手上附着着淡淡的清香,欢喜的保守着这个秘密。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呢?我猜,我看见了一个人。
  如果我对朱华说给我以生活动力的人不是她,她会怎样想呢?我不敢设想,这样的伤是致命的。更何况这还是一个秘密,是秘密就应该保守。
  时间过的飞快,已是十一点四十分,我起身关闭电视机,上了趟厕所,开着灯出门,手里握着手电筒。在楼下我回望家的方向,那里亮着灯,玻璃透明不反光,却又似乎是张网,把屋里的光线拦挡住不溢出。我站在胡同口,用手电筒向黑暗照去,冰冷的大道上一个人也没有,黑暗把手电筒的光线挤压成一道光柱,由此端伸向彼端,中间照不亮任何东西。那黑暗勾起我恐怖的联想,使我裹足不前。我从未像今天这般惧怕黑暗,一定是潜意识里还在思索白天的事,那些没有理由的怪事一件一件的发生,难道就没有过预兆吗?我退靠到坚硬没有生命的水泥墙上,关掉手电筒渐渐微弱的光亮,强迫自己回忆。
  回忆是件痛苦的事情,因为有太多的断章。可我一定要回忆,因为未来隐藏在过去之中。
  一切的恶梦都是从下岗开始的,与朱华吵架,甚至还打了她一耳光,虽然她也打还了我,而且事后我也道过歉,但心中却还是有了裂痕。说不清那是怎样的隔膜,仿佛金刚石般坚硬,并疯长不息。
  就是从那时起,我渐入平庸的生活突然间全面下滑,到处碰壁,所有用人单位都对我说不,甚至不给个理由。我是一名有执照的会计师,居然找不到工作,沦落到在大街上与民工抢零点工的活,我不懂出了什么事,是我的问题还是社会的问题。我甚至怀疑自己从未上过大学,也从未考取过什么会计师证,再或者那些证件是我从贩子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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