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怀疑自己从未上过大学,也从未考取过什么会计师证,再或者那些证件是我从贩子那买的假证,不然无人能解释得了一个注册会计师竟然找不到工作,要扛着毛刷给人刷家赚苦力钱。现在想起来,我忽然察觉出命运女神正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把我推向西陆公司。她想要干什么?再或者是我真的精神崩溃了,因为找不到工作,被生活的压力压垮,成了精神病人。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像我这样已习惯两点一线生活方式的人,骤然改变生活模式,多少总会有些不适应。但今天发生的事太过诡异,决不是用幻觉就可以解释了的。可能还有别的线索,被我忽视了东西存在,散落在回忆里。
夜色漆黑,胡同口的梧桐树忽的哗哗做响,起风了。丝丝寒意扑面而来,刀削般刮过面颊。我噤若寒蝉的立在风里,等待着朱华的归来。
许多年前,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时,有一天和几个朋友出去玩,在荒山野岭。那天我兴奋异常,连自己都觉得反常,像在在表演给什么人看。我们找到间破败的庙,里面没有神像,窗棂都被卸了,可是却还立着庙旗,旗子是新的。伙伴们说这里有鬼,那鬼被庙旗镇住,不能动。据说是清朝的鬼,是他们的爷爷奶奶说的。他们越说越像真的,我却不信,这个世界怎么会有鬼这样的东西存在呢?我爬上庙旗,仰望着天,云是白的而且透亮像白色的丝绸迎着光,底色也湛蓝得仿佛一整块大玉盖在上面。我望了很久,眼睛都有些酸涩,然后我一伸就把飞虎图案的旗子扯了下来。低头看,他们还在争论谁的话更可信,已抬到老师了,再抬就该抬出毛主席他老人家了。我向他们大喊:“嗨!”顿时,他们都哑了般惊诧。我至今还记得他们跑散的样子,像是真的见了鬼。一群胆小鬼。这世上哪里会有鬼啊?当我下来时只有一个女同学没跑,她笑嘻嘻的模样让我感到陌生,因为她平常从不笑。她问我上面风大吗?我说没有风,在上面能看见树顶的叶子,是墨绿的,新叶子长出来像嫩绿色的兰花一样,这样的景象仿佛一片兰花的海洋。我不停的说,并不时比划着,她就一直浅浅的笑,目光迷离。我感到一种冲动,要永远让她微笑,每一天都有温柔的目光,和好闻的气味,因为她的微笑好看,很美,整个人就像是天堂里的花,让人情不自禁的喜欢。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人性的觉醒,知道爱了。但年纪小,还不懂得珍惜。当我们在庙门的朽槛上坐下聊天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道士从林中走来,远远的向我们笑着招手,他说:“小朋友,怎么跑到老道的家里来啦?”我对他笑,挥了挥手里的旗子,老道一笑,只说淘气,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签筒让我摇,我让女同学先摇,是下下签,道士说真是个顽皮的小东西啊。我不知道他指的是谁,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小孩子,都坐在门槛上,又怎谈得上顽皮呢?然后我摇签筒,只一摇,一支签便跃出签筒,老道拾起看,脸色顿时惨白。那天的天很蓝,我凑上前去看,是无字签,再抽,还是,老道脸色蜡黄,有点抖。他说:“啊……啊……” 我问怎么啦,老道士自言自语似答:“无字签,没有未来。”这意味着死,可那时我还小,不懂这些,也就无从惧怕。我只看见,天阴了,有一团云飘来盖在破庙上空。
我说咱们走吧,然后拉着女同学的手往来时的路跑,回头看时老道士还站在庙旗下望着我们出神。出了树林,女同学松开了我的手,又是一副冰冷的面孔,好看的微笑不见了。于是,我明白到,那莫名的欢乐消失了。
大学时再去那个地方,庙已重建,道士也还是原来的老道。但当我说起那件事时,他却说不可能,因为他是九四年才到这里的,之前一直在武当山,更何况那时已是老道士,现在该有多老啊!他还查出最近的庙祝也是在民国时死去的,之后这间庙便荒废了,根本不可能会有道士住过。所以,毫无疑问,我是见鬼了。我哈哈大笑,几乎笑死。交了钱后,我去抽签,还是只一摇,一支签便跃出签筒,道士拾起看,脸色也还是顿时惨白,不用凑上前去看都知道,是无字签。我说:“无字签,没有未来是吧?”道士越发惊讶,甚至有些惧怕的神情,我说:“你看,天一会会变阴,有一团云会飘过来。”道士跑出去看,一会大叫着像个疯子似的跑回来喊:“变啦,真的天阴啦!”我嘿嘿一笑,说:“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看来的确不是一个人,可哪一个说的是真的呢?还是真的没有未来?”那个时候的我还年青,天不怕地不怕,根本没想到过自己也会恐惧。道士已在身后拜神祈祷,我大步离开那个地方,走回我的世界。
我以为自己看透了一切,但实际上是一切看透了我。
那么,我又是怎样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似乎从中学后我便一直受挫折,不论任何事情都不遂愿,像是有人在暗中与我做对。我倒希望有这么一个人,那样至少还有一个目标。可是事实上无人与我做对,整个社会到处都密不透风,我像是在大海中与巨浪搏斗,微弱的不能站稳脚根。这样说并不准确,准确的说法是我在与正统的文明社会为敌,不自量力,其结果也只能是处处碰壁。当我意识到这点时已经太晚了,很多事都已无法改变。
我站在墙根胡思乱想,可我怎么会想起这些事的呢?怪诞,又像寓言。既然是寓言就一定有寓意,可我又看不出这件跨越十多年的事有何寓意。但这样荒诞的事情又怎会没有寓意呢?我被这个问题缠住,乱了思绪,忘记了其他。
现在已是下半夜,冷的要命,我呵气搓手原地跺脚,所以纷乱的思维渐渐收回,我想我已回忆的太多,而人想的太多并非是件好事。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也许我该做些什么,打开手电筒,一道光射了出去,照亮我脚下的蛋丸之地,我向前走去,走进那黑暗之中,我要去接我的妻子回家。
不能逃避时,只能前进。
<七>精神分裂
黑暗,眼前便是黑暗,仿佛一堵墙压在我的眼睛上,分不清远近,只觉四面都是黑色的墙,要把人压进这黑暗,变成砖瓦,毫无生命;又仿佛无数深黑色的幕布,从四面包裹来,空气被隔绝,呼吸都变得艰难;却又仿佛站在深渊的边缘,每移动一步都有可能坠入更加黑暗的空间。生命被黑暗吸吮,转瞬即逝……
我从梦中惊醒,发觉这一切都只是梦。**在沙发里睡着了,身上盖的毯子滑落在地上。电视机早已是一片雪花,我眯起眼望向滴答做响的挂钟,刚好零晨三点。我努力回忆今天是星期几,但想不起来。看寻呼机,今天是星期天,十一月四日。
客厅的窗不知为何没关,冷风径直刮进来,窗帘在耳边啪啪做响。
我以为一切正常,但记忆瞬间归来,我攥紧寻呼机,感到天旋地转。我清楚的记得一号去应聘,然后在楼下见到连昊自杀,之后夜里去接朱华下班,走进了那片黑暗,怎么一眨间就四号啦?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在家里?朱华到哪里去啦?莫不是我睡糊涂了,一直在家里没出门?寻呼机大概坏了,但没理由电子台历也坏掉。如果这些都没有坏,那就是我的问题了。打电话到朱华的单位,很久才有人接,大骂一句:神经病啊!便挂了。我不是神经病,但也觉得自己在这个时间打电话不正常,所以就放弃再打电话的念头。可是问题并没有解决,于是我拨通110,问今天是几号,电话那头说十一月四日,然后又补问了句:“你不是打骚扰电话吧?”我说不是,又说谢谢,然后才挂掉。我坐下发呆,看来有问题的果然是我。
难道那天晚上我走进黑暗时,不留神落进了时光隧道?那此刻的我是一号夜的我还是四号夜里的我呢?还有那些怪异的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呢?再不就是我一直在做梦。如果今天是四号,那这三天来我都在哪里呢?做过些什么呢?如果我是一号夜里落进时光隧道的话,那这三天来释明这个人不就不存在了吗?朱华岂不又要哭的喘不上气了吗?所以她出去找我,到现在也没回家。这个解释很合理,但她没有理由不留张纸条在家,朱华这样精明的女人会犯这种错误吗?
我的大脑里充满问号,使我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房间里没开灯,除了电视机的莹光在闪烁外,其他角落都漆黑如墨。我起身开灯,浑身冷的要命。这种冷像是深入了骨髓,皮肤都绷得紧紧的,像是肿胀的样子。
灯亮了,这给我以安全感。但朱华的化妆品不在卧室,她的旅行箱也不在家。或许她出差了?这样的话她就不可能知道我曾失踪过,我这样想并上床躺下,认真分析自己的处境。我的幻觉越来越重,现在更加上失忆,因为我不觉得会有什么时光隧道存在,所以一定是我失忆了。现在过去三天来的事情一件也记不起来,真的是该治疗了。但在心底又隐隐感到不对头,朱华应该能察觉出我的反常,这并不难,难道朱华也精神分裂啦?不过这也并不稀奇,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没几个心理健康的。生活压力这么大,我们得学着放松或失忆。
当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时,突然想起电视还没关。于是去关电视,在客厅里听到身后有声响,从卧室传来。我感到一阵心悸,重又想起前些天的幻视,那个影子般的‘我’。我关上电视,一步步挪向卧室门口,眼前的一切都阴沉沉,像是隔了层雾气。我心底发毛,不知是否该进去查看。那声音是从窗户那边传来的,或许是个夜行的贼。我咬紧牙,猛的冲进屋,却什么也没发现。窗没关好,正在撞击窗棂。我长畅一口气,一转身,惊见一团黑影立在身后。我连退数步倒在床上,感到透不过气。‘他’是正我,在微笑,但是非常阴冷。
“在找我?”
‘他’开口了,并一步步走近我。我退上窗台,大声尖叫。朱华忽然出现在门口,她惊异的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家里来了个贼,被‘他’吓着了。
我盯看朱华,又盯看‘他’,然后大声喊:“他说谎!我才是释明!我是!他不是!”朱华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她有些不知所措,很迷惑。这时‘他’又开口了,“这个人精神有问题,老婆,咱们还是报警吧!”朱华盯着我的眼睛,将信将疑的点头。‘他’得意的朝我冷笑,然后走向电话。
左邻右舍都被吵醒了,聚在门外观望,七嘴八舌的议论。
我茫然的蜷缩在墙角,望着那些嘲笑的脸和陌生的眼神。他们像是在看一个怪物,而不是看熟悉的邻居。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真的疯了?还是他们疯了?还是整个世界都疯了?朱华的目光从人群中穿射进来,那里面有温柔和怜悯。但没有爱。
警车和精神康复中心的车同时到达,在反抗医生的捆绑时,我看见警察们正在给朱华和‘他’做笔录,‘他’还亲密的搂着朱华的肩。我狂怒的呐喊,“我是释明,他是假的!我是真的!”一个医生在我耳边轻声叹息,说:“典型的妄想症。”我哭号着,不肯上车。整条巷子的人都被吵醒了,他们从窗户探出头,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医生把我的嘴也给封住,但我还是听到楼上养鸽子的那家主人若有所思的说:“这个人……我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
汽车行驶过市区,我躺在担架上看着灯影不停的在车窗上掠过。我清楚自己将被送到什么地方,这使我悲愤不已,但镇定剂的作用却使我渐渐沉入光怪陆离的梦境。
……
“你回不去了。”
他说,并在黑暗中大笑。
“你是谁?”
我问,但没有答案。他隐没在黑暗里,和黑暗融为一体。
“他放弃啦?”
黑暗中一个声音说。
“还没有,或许该再等等。”
另一个声音说。
“这是哪里?你们是谁?”
我问,仍然没有答案。
……
我听见金属碰撞的声响,像是手术刀和止血钳。有滴滴的声音,还有空旷的回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种感觉像是在做梦,但这样的梦也很奇怪的很,因为只有声音和感觉,没有图像。时间仿佛静止了,我感觉到手腕上扎有静脉注射的针头,异已的液体冰凉的融入我的血液,回流到心脏,又流向全身毛细血管,在那里发生化学反应,使我全身木然,不能动弹,仿佛被细碎的晶体浸泡。我还感觉到头皮麻痒,像是被揭了层皮,耳边有动脉跳动的声音,像是潮汐一起一落,来势翻涌,去势缓缓。我听到了心跳的杂音,医生好象说过,我的左心室肥大,杂音大概是由此产生的吧。还有一种感觉,十分古怪,似乎大脑被风直接吹到,一直有尖锐的哨音在响,从大脑深处传到耳膜,带来折磨人的颤音。我的身体没有动,却感觉到自己在向上升,并移动向什么方向走去,就仿佛…就仿佛灵魂出窍!
我逐渐清醒时,听到耳边有说话的声音:“今天吃药了吗?”“吃了,真的,不信你看我的嘴……”有温暖的气息靠近我的脸,我本能的感到那是一只女人的小手,灵巧玉般闪亮,散发着温润的清香,这种气味芬芳异常。我听到一个轻脆的声音说:“三床醒了。”然后有人拨弄我的手腕,我睁开眼,是一个年轻的女护士,她背对着光,因而整个人看起来都在放射圣洁的光芒,窈窕的身段,清秀端正的五官,还有好看的微笑。我刹那间看呆了。她望了我一眼,问:“头还痛吗?”我活动一下腿,告诉她:“不痛。”她呵呵笑了,又问:“可以起床吗?”我活动一下腰,然后认真的告诉她:“可以。”她顿时满眼笑意,用很优美的兰花指拨下我腕上的针头。但我觉察不到一点疼痛。
这个护士叫窦凝,她说我昏迷了三天。
这里不是精神康复中心,是民生医院。
窦凝告诉我有人慌慌张张的把我送到医院门诊,然后就溜号了。我来时颅骨凹陷,显然是出了车祸。窦凝猜测那人一定就是撞伤我的人。她还告诉我,医生给我检查过,除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