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沉默,云弈加重语气:“二婶,不用了。我们会订婚。”
“天啦!”女人低喊,“你疯了,她最少被两个男人用过,样子也不是天姿国色,个性也没那么讨喜,你还和她订婚……云弈,我是请你帮忙迷惑她,可不是让你真娶回她。你爷爷奶奶可不会让她进门的。云家可是大家族,丢不起这人。”
“二婶,我希望我订婚的时候不会受到云家任何人的阻挠。”云弈温和地,自成威力,“还有,我不希望二婶跟人说,我是为了某种目的才开始接近小北。二婶,我会娶她。”
说完,倏地关机。回到酒楼,拿起公文包,却回到阳光坐下,昨晚他们在这儿度过不舒服但美好的夜晚。眸间突然有些深幽,她是有过两个男人,但那不是她的错。问题是她有过的两个男人都是人中之龙,东方澜脾气不好,立场尴尬,树敌良多,可他的优秀无人敢否认;宴会上那一个更是风采非凡……
心里有些涩,他云弈大度从容,这么多年一心只管发扬壮大家族企业,什么也不缺,什么也没放在心上,此时却艳羡这两个男人拥有过乔小北。
大手,不知不觉抚向额。头痛——因为这两个男人在她生命里不可磨灭的存在,他云弈才如此难以攻破她的心防。
昨晚那杯凉茶,未免不在他心头泼了冷水。
好在,终于可以订婚。拨号码,接通:“妈,帮忙准备下,我们回来就订婚。”
那边立即传来孙月叽叽喳喳的声音。半惊喜半埋怨。
乔小北下午到达了杭州。
乡下就是乡下,绿草青青,触目皆绿。柔柔的风儿轻拂着树叶,颤动着给了夏的活跃。乔小北看着窗外盎然的生命,淡淡地笑了。
乡下真好!
奶奶在记忆里是有一个,但基本上没什么深刻的印象了。人影模糊,只有真正见到时,才找回了二十年前的熟悉。头发全白的八旬老人搂着孙女又哭又笑。结果惹得后面跟着的两个姑姑高度紧张。
“妈,别这么激动,你的高血压呢!”大姑已六十多岁,头发斑白,急得快跳起来。
“妈,小北回来了可以慢慢说。来,大家喝茶。”五十多岁的小姑圆融些,很会说话。
和亲戚一一打过招呼。这才坐下。原来大伯早就去世了,孙辈的不合奶奶的意,又不肯去北京,所以就住两个女儿家里。两个姑姑都是有家底的人,再说也都接受过乔小北父亲的帮助,都心甘情愿替二哥养着母亲,所以奶奶便一直住在乡下。
“都怪玉英那个不争气的,跟二弟吵架不说,还把姐弟俩都带走。”大姑气不平。
是这样么?当然不可全信,各人的立场各人的言论,但母亲一定有她的不是,才会不顾儿女的未来,硬是让姐弟俩远离父亲。
道理上就算她们姐弟跟了母亲,父亲也有探视权啊。
原来觉得天下孤寂寂就只有姐弟俩相依为命,谁知现在看来她乔小北竟亲人一大堆,多得她都有点怕见。奶奶的曾孙辈大的都有女朋友了,这样一算,天,整个大家族数不清的人。一人家时待上一天,可能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走完。还是奶奶好,发号施令:“要小北都去拜见你们,我看我孙女白回来了,都送给你们看了,我还看什么……”
果然越老越可爱,乔小北一听就噗哧笑了,忍不住就搂住了奶奶。这体贴的动作让年迈的奶奶立即消了火,拍拍孙女儿的手背,这才安静下来。
但乔小北还是大致逛了一圈,大姑小儿子就是司机,免费的司机带着她一天之内拜访了所有的亲友,剩下的时间都是奶奶的了。
第二天晚上乔小北打电话给了云弈。
“小北想我了?我正拨号码小北倒先打来了。”云弈接到电话有些激动。这语气让乔小北走了神,一个劲地想象他此时脸上一定有点特别的表情。
“喂,小北。”果然走神,云弈等不到回音。
“云弈,不是。”乔小北浅浅地笑,“云弈,我想在这里多呆些时间。你如果想接我,晚点再来好不好?”
“乡下这么好玩?”云弈惊奇。
“我喜欢奶奶。这时的空气很好,像《荷塘月色》。荷花开得正好,很漂亮。”乔小北弯了眼儿,唇角高高勾起,“我想多留几天。”
“这么孝顺?”云弈笑她。压抑的女人遇上了可以抒怀的地方,舍不得走人了。不会到时说她不肯回北京了吧?
“我本来就孝顺,笑我?”乔小北嗔着。
“好,孝顺,孝顺!”云弈笑,“我爸妈看来以后享福了。”
在笑声中挂了电话,可八十多岁的奶奶很精明,居然听明白了大半,说:“男朋友打电话来了?什么时候带男朋友给奶奶看看,瞧这些子孙的我都看过呢!”
“奶奶——”乔小北真无语了,现在的老人家都这么精明吗?
好在大姑也精明,也疼她,见她为难,早一句话转移了奶奶的注意力。
奶奶也没什么事做,年老的人很多的回忆,说上一整天不会有重复的故事。反而是大姑听不下去,老是过来打岔,可是总被奶奶给赶跑。
乔小北觉得自己真不想回北京了。她和路瑶聊天时就这样说:“如果我不回北京了怎么样?”
路瑶发个大笑的表情给她:“怎么,乡下有十月红枫中意的男子?”
“乡下的一切都令我中意。”乔小北说,“断翼天使,不如我们回乡下来创业吧?”
“云弈会杀了我。”路瑶发了一把刀的图片给她。
唉,乔小北叹息了。还没怎么样呢,怎么她就变成了不自由的人。可是这个婚,她还真得结。
云弈……她低低叹息,如果在上海的那晚真成了,是不是她的心还踏实些。因为女人的身子会认男人的啊!她会不会就此死了心,一门心思跟着他?
第三天大姑又在打奶奶的岔,说她自己知道的故事:“小北,我们这儿人杰地灵呢。你爸就别说了,谁不说我二弟就是朝堂的重臣。下村那儿也有个人的儿子在北京做什么官,听说也很不错。”
“啊?”有么?这么巧的事?
“是啊。”大姑还指给她看,“就在那里,离我们这儿不过半里路。那是个可怜的老人,小北要不你去看看?”
“去看看也好,看看有什么消息要传的,带个信儿也好。”奶奶也赞成。结果乔小北笑了,那么大个北京,北京那么多的官儿,大大小小数都数不清,她带什么信儿给谁呀。再说现在这科技社会还要带信儿么?
不过乔小北还是去了。不是特意去的,而是去那儿的小店买东西经过那儿。那家人的房子有点新,还有围墙。乔小北踮起脚尖瞄了一眼,手时的东西叭的一声掉落地上,人也不会动了。
半晌,身不由己地推开了门,里面立即传来狗叫声,吓得她浑身颤栗,可没有后退,而是一步步走近她。
“阿姨——”她轻唤,好像在喊一个正在睡着的老人,怕吓坏了她。
面前的老人没有作声,一个劲地拨动着面前盘子里的黄豆,好像黄豆是世上最可爱的东西。
“阿姨。”乔小北哭了。
可是老人无视她晶莹的泪珠,仍然玩她的黄豆。好象根本就没听到她的话。
乔小北没有走,自己拿了条小木凳坐在她旁边,傻傻地看着面前这个可怜的老人。竟不由自主地抚住老人瘦削的手。多少前尘往事,此刻全涌上心头。
正僵着,从里面走出来个差不多五十多岁的妇女,一见院子里有人,先是吃惊,接着欣喜:“姑娘你来帮我看看,看这是不是林玉慧三个字?我拿去领钱,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这张了。”
是张银行卡。乔小北接过,后面果然有林玉梅三个字。她点头:“阿姨,是的。”
“谢谢姑娘了。”那女人连忙道谢,又皱眉,“姑娘,林大妈不会说话,耳力也不好,姑娘说也是白说。”
乔小北愕然,忍不住泪流满面。
“可不,儿子再有出息,她无知无觉也感觉不到。”那女人摇头,“可不,听说她儿子这一阵子在北京大婚,她也不能出席。真是太可怜了。”
大婚?乔小北面容僵住,愣愣地望着面前的老人。
头发全白,没有双腿,一边脸显然整过容,但可能年月的问题,效果并不太好,仍然有几条明显的白痕,看上去有些恐怖。但另外半边脸却还有些光滑,那只眼睛依稀可以看出当年的风华。
真是太巧了,原来他们还是同乡。
林玉慧,显然是她从未见过面的前婆婆。而她一直以为东方澜的亲生母亲早已离世。
难怪东方澜对东方寿林的仇恨那么深,深到愿意以自己的前途去和东方集团拼。如果母亲逝去,也许心中不会这么恨,可是受苦的母亲这样活生生的活着,生而与死无异,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东方寿林曾经的兽行,想不仇恨都不行。
可惜,那个倨傲的男人从来就不肯与她说半分。天天就只记得欺负她,明明孤寂如崖边老松,就是从来不肯说半句心里话。
这天晚上乔小北接到了容海的电话,第一句话就是道歉:“小北,对不起。我真的只想让小北快乐幸福的……”
“我现在很快乐幸福。”乔小北轻轻地打断了他的话。
容海一听就知道她没打算听下去,急了,匆匆解释:“小北,当年第一个孩子不能留是为了保护你……”
乔小北挂了电话,关机。不用解释了,已经没有机会。
接下来几天,乔小北都找借口过来这儿。她知道了那个女人叫田大妈,是雇来照顾林玉慧的,已经照顾了十几年。每个月两千块的费用对于年近六十的田大妈来说是笔不小的工资,所以虽然有时候端屎端尿的也烦,忍不住罗嗦着,可是照顾得尽心尽意。
田大妈看见她总是很欣慰:“姑娘你真是好人。姑娘不知道,别的年轻人一看到老人家这个样子,都又吐又跑,哪有像姑娘这么好,还帮着擦身子的。”
是的,她尽心尽意地照顾着老人,什么都干,比做女儿还用心。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觉得如果不这样做心里就空空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她也不知道,只是看着林玉慧那完好的半边脸时,似乎看到了东方澜的影子。心里隐隐地疼着,脚步怎么也迈不开,她的举动和她的想法完全相反。
“老人的媳妇儿听说很漂亮。”田大妈说。
“是很漂亮。”乔小北点头,汪苗苗的确很漂亮,和汪晴晴都是天然绝色。她的手情不自禁又捂住了胸口。看来,她那天的拒绝成功地让他明白,两人永远只有过去了。负了她,还可以不负苗苗。
订婚这么多年,他也早该与汪苗苗结婚了不是吗?汪苗苗毒如蛇蝎,可是对他的爱还真是天地可鉴。越爱他,她乔小北就越遭罪,只有她乔小北才最明白这世界上汪苗苗有多么爱东方澜……
田大妈进去做饭了。乔小北愣愣地瞅着林玉慧,生活于这个老人而言,永远不存在变化的可能。可是旁边有多少人因为她的际遇而改变了人生。例如她乔小北,例如整个东方集团上下员工,例如东方家的兄弟姐妹。
更加是东方澜。这个男人……这个该死的男人,这个可恨的男人……
“阿姨,我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杀那个孩子呀!”乔小北上前一步,缓缓蹲下,伏在她轮椅边,紧紧握住她的手,然后牵着抚住自己的脸,慢慢地摩挲着,“阿姨,我真恨,真恨。你为什么要生出他来?我真恨他呀。他可以不爱我,可以不为我着想,可以朝秦暮楚,为什么要口是心非?一再地给我希望,一再地干扰我的生活,还要那么小心翼翼地去向我爸提亲。他太混蛋了,怎么可以假情假义到这种地步,他都可以角逐奥斯卡电影奖了……”
忽地捂紧心口,乔小北蹲到地上,等心中的绞痛过去,她才漾出个惨淡的笑容:“阿姨,他太霸道了,想让人忘记都难。可是我真的恨他,恨得我心都痛了,恨不得他下十八层地狱。阿姨,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样才能不恨他。我恨得都不想活了呀。”
抱住老人没有小腿的膝,她泪如泉涌,脸紧紧地挨了上去。
可怜的人。
可恨的人,
哭得累了,仰首,林玉慧依然面无表情地玩她的黄豆,甚至没看乔小北一眼,更加不知道膝边的年轻女人曾是她多灾多难的儿媳。这个毫无思想的人已经不懂得痛苦,往事于她而言不复存在。可是她曾经的痛苦已经漫延到下一代……
当空的炙阳发出万丈光芒,毫不留情地照着院子里的两人。乔小北脸上晶莹的泪珠,被强烈的日光照得熠熠发光,慢慢地蒸发在越来越热的空气中。
再一次地捂紧了心口,这种绞痛似乎越来越频繁了。
、第十八章
原以为来到乡下会换一副好心情,没想到遇上意外之人,这些天积攒的快乐消耗殆尽。闷闷地回去时,奶奶追着问眼睛怎么肿了。还是精明的大姑看着她精神不太对劲,在旁说,看电视剧看哭了。
奶奶非常生气:“这什么电视剧这么坏?”
乔小北闻言噗哧笑了,奶奶就是老小孩。
但自从狠狠哭过这场,心情反而一天比一天开朗起来。有时候去那儿什么也不做,居然陪着林玉慧一起数黄豆,越来越心平气和。乔小北这才隐隐意识到,这种单调的生活已经是林玉慧人生的一种快乐。
无知无觉对于她而言原本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田大妈闲下来时也跟她聊天,会提到:“老人的儿子回来得很少,一年最多两三次,一次最多停留两三天。好象赶趟儿似的,半点多余的时间也没有。”
是么?是这样吧。不过这好象不关她的事了。恨也恨了,痛也痛了,哭也哭了,忙也帮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乔小北抬头望着这小而坚固的庭院,看着爬山虎顽强地爬到了二楼,有些出神。
也许,今天是来这儿的最后一次。
收起心思,浅浅笑着,默默无言,心事浮沉,强压心底。
她得准备回去订婚。
现在唯一期望云弈念在她二婚上,不要大肆宣扬,别让她有机会被太多人指指点点。想当然耳,云弈这样的钻石王老五,想来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指她背心,说她配不上他。
不管怎么样,她跟田大妈告辞了,说以后不会再来。
“姑娘是谁家的姑娘啊,性格这么好,我给姑娘做个好媒怎么样?”田大妈心肠热热的。
“谢谢大妈,我已经有孩子了。”乔小北说,躬身告辞。最后看了眼林玉慧,轻轻地道别。然后大步离开。
这里不会留给她太多深刻,但会有片段留在生命里。
走出好远,还听得到田大妈的婉惜声。
乔小北边走边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