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些时候一生的病危通知并不可靠，可是这一纸通知还是吓了大家一跳。
据家里打电话过来说，是老爷子雪天在外面走了两圈，回到屋子里坐在火炉边，这冷热交替太厉害，老爷子就受不住了，再加上在外面受了一点寒风，当天晚上就高烧上来了，一直到现在，躺在病床上没有一点反应。
医生还挺惊讶的，没想到老爷子已经九十多的高寿了，身体底子还挺好的，只是这次真的是扛不住了。
因为老爷子生病，家里的孩子多放下手头的工作回来了，只有在读书的孩子因为还没放假，没办法回来，只能每天打电话。
宋慕雯等人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到宋老头儿和宋老太太都在病房里，宋老太太佝偻着身体在给宋老头儿忙前忙后，其实仔细看看，宋老太太做的都是一些无用功。宋慕雯顿时眼睛就酸了。
宋老太太强势了一辈子，从做孙媳妇的时候开始就有精明的名声，一直掌家，直到现在，她都经历了宋家的六代人了。曾经那个精明强壮的女人，变成了现在只有一把黑瘦的骨头和满头银发的样子，宋慕雯也忍不住留下眼泪，宋老太太在那里找事做，是不想闲下来，闲下来就要对着宋老头儿那张毫无生机的脸。
孙儿孙女们都回来了，宋老太太也没有以前那么高兴，只是淡淡的跟大家打招呼：“你们回来了。”
机器显示宋老头儿的生命特征很微弱，心跳很慢，血压也很低，那生命就像一根细细地线坠着重物一样，被绷得直直的，任何时候都会有崩断的危险。
宋慕辉这样的长孙等人都进去跟宋老头儿说话，拉着他枯黑粗糙的手，絮絮叨叨一些家常。
宋老太太在一旁抹眼泪道：“他知道你们回来了，肯定很高兴，他每天就惦记你们，你们回来了就好。”
宋慕雯扶了扶宋老太太瘦弱的肩膀，不由得想起那些年，宋老太撒泼打滚的事儿，那个时候她是多么的敏捷又充满生命力，如今也是风烛残年了。
宋老头儿的病房很热闹，别人都说宋家的孩子孝顺，羡慕宋老头儿，可是这哪里值得羡慕呢？难道躺在床上一无所知很让人觉得羡慕吗？
这天，下了鹅毛大雪，放了假的孩子也都赶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来看看病重的爷爷，这段时间内，宋老头儿没有醒来过，每天输营养液灌流食，排泄也是别人帮忙，还要隔不久就要擦洗身上，不然会生褥疮。
“哎呀，你们阿爷醒了！”
宋老太太突然站起来道，大家急忙跑去看，可是宋老头儿还是躺在床上没点动静。
宋老太太扑上前，趴在床前，似乎在听宋老头儿说话，可是大家明明都看见宋老头儿没有一点反应的。
宋老太太一边点头一边说：“老头子，我都听着呢，听着呢啊！你慢慢说。”
尽管大家觉得很诡异，但是想到床上躺着的是至亲，不会伤害家人，也就没有多防范。
最后，宋老太太突然尖啸一声，声音陡然大变，嘶哑低沉地吼道：“老头子你别丢下我啊！”
监测的仪器突然发出刺耳的“嘀嘀嘀”的声音，大家愣住，那心跳变平了，血压也渐渐地降下去了。
外面的医生早就听到动静，冲了进来，宋老太太被扶着退开了，可是老太太还在哭天抢地，满是皱纹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宋慕雯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的阿奶哭成这样过。
医生检查了一番后宣布：“病人已经去世了，请你们节哀，好好准备后事吧。”
已经重复了不知道了多少遍的话，让人觉得没有一点温度。医生看惯了生死，可是大家不是，所以在场的人都不由得落了泪。宋老头儿在大家心里一直都是端着烟杆抽烟的精干老头的模样，话不多，但是常常说中要害，重要的问题总是宋老头儿一锤定音。还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外面的田比一些人家的媳妇收拾得屋子还要好，田埂上没有一点杂草，禾苗齐刷刷绿油油，这是一个庄稼能手的表现。
大家想起来的，更多的是他沉默抽烟的样子。
宋老头儿这个年纪，已经是高寿了，所以葬礼也是要办得热热闹闹的。
在停灵的第一天晚上，宋老太太就将四个儿子叫到一块儿，说是宋老头的遗言。
虽然初期是宋老太太掌家，可是到了现在，两个老人颐养天年那么久，手里头也没放什么钱，所以遗产什么的不算多，但是宋老头依旧是仔仔细细分配了，然后嘱咐四个儿子一定要好好孝顺母亲，不能让母亲受到一点委屈。四兄弟当然毫不迟疑地答应，这是为人子的最基本要做到的。
宋老头儿停灵的这些天，来吊唁的人不少，宋家人多，倒也不忙乱，大家分配好了活儿，有人专门迎客有人安排烧水倒茶摆桌子递香火之类的，一个人生前如何全看葬礼，而宋老头儿的葬礼是十里八乡的人基本上都来了，可见宋老头儿生前确实做得好。
宋慕雯等人主要是陪着宋老太，而宋老太则主要是坐在灵堂里，看着穿着寿衣盖着寿被的宋老头儿，一坐就是一整天。
停灵五天之后发丧，一切进展顺利。
宋老头儿刚葬入坟没多久，宋老太太自己又病倒了，刚开始大家以为是葬礼累着了，再加上悲伤过度，所以病倒了，后来医生检查了，说是患者自己没了求生的意志，救也救不回来了。
宋慕雯透过玻璃看里面安详沉睡的宋老太太，心里感慨无比。宋老头和宋老太是包办婚姻，结婚前两个人见都没见过，就这样凑到了一起过日子，一过就是这么多年，还生儿育女创造了这么大的一个家庭。或许两个老人从来都不懂爱情是什么，但是这种相濡以沫的生活，又有多少口称爱着对方的人体验过呢？
宋老太太和宋老头儿的病还不太一样，还会醒过来，身体指标也正常，但是医生说宋老太自己不想活了，所以别人是救不了她的，要她自己想通。
家里的人轮流上真给宋老太做思想工作，希望重燃她求生的意志，但是事实证明都是失败的，宋老太一心求死。
宋慕雯不能说多明白这种感情，但是六七十年的朝夕相处，让他们早已如同一人，失去对方而无法继续独活。
宋慕雯想起后世不少人看到明星离婚或婚姻危机，就说不相信爱情，其实爱情也可以这样质朴无华，从不说出口，从不被人点破，但是大家都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温柔地将人包围。
因为宋老太太生病，宋家的这个年过的也很压抑，大家都希望宋老太太早点好起来，但是事与愿违，老太太一天比一天精神差了。
过完年，宋慕雯也不急着回去，继续留在家里，照看宋老太。
这天，宋老太一大早就醒来了，看到宋老太笑眯眯的，宋慕雯愣住了。
“囡囡，你来了啊！”
宋慕雯上前道：“阿奶，你感觉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一天一天过得差不多。囡囡，你帮我梳一下头发吧，这样乱糟糟的，没法去见你阿爷呢！”
宋慕雯听到这句话就不由得一阵心慌。
、第314章 生场病
宋老太脸上却带着笑容。
宋慕雯拿过牛角梳；给宋老太太梳她头上稀疏的头发。宋老太太的头发已经是全白了，长度也只有到肩膀处；发梢自然卷曲，扎起来之后就是一个小揪揪。
梳好头发，宋老太太端着镜子给自己左照右照，犹如自己还是年轻的姑娘一样。
宋慕雯在一旁看得心酸无比；老太太这幅样子，是怎么都劝不回来了；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太太就这样去了吗？
宋老太太甚至还往脸上抹了一点滋润霜，让瘦黄的脸显得有些滋润了。
“囡囡你这东西真是好，味道也好。”
宋慕雯强忍着哭的冲动，道：“那以后阿奶你天天抹，没了就告诉我；我给您拿。”
宋老太太拍了拍自己的脸，道：“这么一张老脸了，擦那么多干什么。在地下也不用擦了。唉……死老头子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宋老太太的语气就像是宋老头儿出远门了，而不是过世了。
宋慕雯道：“阿爷肯定好着呢。”
“那是，他本事大得很，走哪里都能过的好日子。囡囡我跟你说啊，当初你阿奶我也是村里一枝花哩！”宋老太太颇有些得意的样子，要是放在平日里，宋慕雯早就笑出来了，可是现在她是笑不出来的。
“那个时候，求亲的人真的多啊。别看那个时候打仗厉害，越是打仗，大家就越想着赶紧成家，早点生个娃，那样子家里的香火就不会断了。你阿爷家里当初也是这么想的。那时候大伙儿选人家，不看别的，就看能不能不出去打仗，或者出去打仗了能不能活着回来。可是这个事情怎么好说呢？你阿爷也算运气好，去兵*营里转了几圈又回来啦！那时候我才成新媳妇没多久，看到你阿爷回来，还以为自己做梦呢！”
宋老太太脸上泛出了一丝丝红晕，想起当年的少女时光和新婚时期，她觉得那段回忆是十分美好的。
“再后来，终于不打仗啦，然后你爸他们一个一个地出来了，但是家里不怎么好，生了孩子也养不活啊，每次你哪个姑姑或者叔叔没啦，你阿爷就蹲在门槛上抽烟，闷声不吭的，弄得我心情就更加不好了。”
“幸亏都熬过来了。”
“你阿爷是个好人，我这辈子嫁他，也吵过架生过气，但是都过去了，现在一想还觉得，吵架生气也挺有滋味的呢！”
宋老太太絮絮叨叨了许久，宋老头儿的形象也就丰满起来。宋老头儿是一个十分平凡的庄稼汉，长得不是最壮的最高的，嘴巴也不是最会说的，但是人家干活却是最好的，侍弄起庄家来一点都不含糊。这是最普遍的农民形象。
说了半天，宋老太太撑着膝盖站起身，道：“去把你爸和几个叔叔都喊来吧！”
宋慕雯心里一跳，看向宋老太，宋老太却带着一丝笑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看不出一点不对劲。
可是宋慕雯知道，人是有回光返照的。
她亲眼目睹了好几个老人的亡故，都是有回光返照的现象的。
宋慕雯不敢拖延，急忙去把宋大刚等人找来。
因为宋老太太的事情，宋大刚兄弟几个都不敢出门，就怕宋老太临走之前，几个儿子都不在跟前。
等到宋大刚等人进去了之后，宋慕雯就退了出来。
空气还是那么冰凉的，尽管已经立春了，可是这天气仍旧冷得很。
屋子里说话的声音听不见，只听见朦朦胧胧的不一会儿，宋老太让几个媳妇和几个大一点的男孙都进去了。
现在知晓了事情的人都明白现在是怎么样的情况了。
最后，宋老太终于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宋慕雯站在门外只听见屋子里咕咚一声，然后就是一群人在疾呼：“娘！老子娘！”“奶！阿奶！你怎么了！？”
宋慕雯急忙推门进去，就看到宋大刚等人正扶着宋老太探鼻息，探完鼻息之后，宋大刚轻轻摇摇头，在场立马有人哭出声来。
宋慕雯顿时觉得浑身一空，整个人都飘飘忽忽的，声音都变得茫远起来，脚下也有些软软的了。
尽管悲伤，但是宋老太的后事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趁着老人家还没僵硬，赶紧先洗了澡换上了寿衣，然后其他的人就去村里以及各处的亲戚家里报丧去了。
宋大刚垂着头，道：“今天是爹的七七，正好七七四十九天，都说今天是爹最后一次回魂了，娘也是找了个好时候，可以跟爹一起走。”
算算时间，果然如此。
这种事情别人说出去都觉得难以置信，可是它就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容不得人反驳质疑。
大家都感叹两个老人怎么走的前后脚的，可能是正好有个伴儿了。
宋老太的葬礼自然是依旧风光，来的人很多，宋老太的娘家村子送了一黑一白的两条十几米大长龙，表示对死者的祭奠。
葬礼办完之后，只剩下满地的渣滓垃圾，还有乱七八糟的碗筷杯碟桌椅，宋慕雯听着那些人收拾东西的声音，觉得空旷寂寥的很。这个世界本来不缺人，而且平时的时候不觉得，可是等到那个人真的去了，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寂寞了。
孩子们还懵懵懂懂不知道死亡的真谛，而宋慕雯也只有在看着孩子们的时候才觉得心里有些安慰。
办完了宋老太的葬礼，宋慕雯回到余家，杨桃儿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说让宋慕雯好好休息。再多的安慰的话也没有一点作用的。
宋慕雯昏昏沉沉倒在床上，余二猛帮她脱掉了鞋子和衣服，盖好了被子。在宋老头儿的葬礼上，宋慕雯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宋老太太的葬礼，宋慕雯简直是天天睁眼到天亮，现在累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宋慕雯却觉得头沉得很，像是大脑里有一个重重的铅球一样，闭着眼睛躺着，还是觉得耳边轰鸣眼前发黑，整个世界都在转圈，转的她头昏眼花的。
到晚上的时候，余二猛发现，宋慕雯发高烧了。
暗暗疼惜宋慕雯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之余，余二猛急忙找了药来，幸亏宋慕雯有准备药箱的习惯，随时应对孩子们出现的各种状况。又给宋慕雯灌了几杯热水，宋慕雯整个人都是不省人事的。
杨桃儿和几个妯娌来看了几回，问了余二猛的需要，又走了，余二猛自己则是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宋慕雯一个晚上。
第二天宋慕雯终于睁眼，可是眼睛肿起来了，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耳朵里倒是不耳鸣了，可是嘴巴里完全没有任何味道，而且全身都酸软的很，想要自己动一下都困难。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好起来？”小妞妞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对于宋慕雯来说无异于天籁。
“还要等等，妈妈身体累了，所以生病了，等休息够了，妈妈就会好起来了。”余二猛耐心跟女儿解释。
宋慕雯努力睁大眼睛，就看到三个孩子齐刷刷的趴在自己的床前，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啊呀，妈妈醒了！”余宝宝声音如惊雷，果然受到了余二猛的谴责：“妈妈生病，小声点，声音太大了妈妈听了不舒服。”
余宝宝捂了捂嘴吧。
宋慕雯就感觉余二猛凑到了自己的跟前问：“囡囡，你好些了嘛？”
宋慕雯微微点点头。
见宋慕雯恢复了意识，余二猛也松了口气，道：“想不想吃什么？妈那里一直给你热着粥。”
宋慕雯摇摇头，她现在胃口全无。
“喝点水吧。”
温热的水经过干渴无味的口腔，淌过红肿的嗓子，进入胃里面，宋慕雯瞬间就觉得舒服多了。
重新躺下之后，宋慕雯只觉得一阵疲倦涌上来，很快又闭眼睡着了。
这次的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