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泪滴像断线珍珠一样顺着大雷英俊的脸庞不断滚落,米苔第一次看到大雷儿女情长的一面,心里溢满了酸楚。她慢慢靠过去,把大雷的头埋在自己肩上。
“小苔,这是我的邮箱,给我来信。”分手时,大雷用右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米苔的脸颊,望着大雷深邃的眼睛,米苔的心在震颤。
车队悄无声息渐渐消逝在夜幕之中,米苔的魂魄在月光下追赶着大雷,希望抚慰他的悲伤,让发自内心的笑容重新展现在他的脸上。
回到房间后不久手机铃响了,是那家酒楼的老板小那打来的,“米姐,你快过来一下吧,周哥不行了。”
赶到那家酒楼,一眼看见宏刚的身体像虾米一样卷曲在沙发上,他气息奄奄。
第九章 马桶女诗人
更新时间20131227 2:04:55 字数:2942
“他怎么啦?”
“那天你们俩在这儿喝酒后,第二天周哥就去了北海道旅行。他来日本后总是工作一段时间就出门旅行几天。周哥收入不高,为了积攒旅费,一直很苦自己。从来不开伙,一天只吃两餐饭,都是在店里解决的。”
“这次旅行前,俺给他做了一些饭团、三明治,还准备了几包榨菜。他一般旅行时都不住饭店,带着睡袋睡在公园里,渴了打开自来水龙头喝几口,脏了拉根水管到厕所里冲一下。这些年,他把日本四十七个都道府县有名的景点几乎都走遍了。”
“今天下午店里没有客人,俺把店门关了上楼睡了一会儿。晚上起来开门,发现门口躺着一个人,吓了俺一跳,正打算拨110,还是老娘眼尖认出他是周哥。”
“俺们赶忙摇醒他,他嚷饿,就喂了他一些吃的,后来又嚷困,就让他躺到里间的沙发椅上歇着。可是一直睡了很久都不醒。刚才看他眼睛是肿的,脸色青黄黄,说话有气无力一个劲儿地往外倒气,真的担心死了。”
“叫您来是想商量一下,该不该往医院送。您可能不知道,周哥为了省钱,没有加入医疗保险。这医疗费咋办啊?”
横卧在沙发上的宏刚,身高看上去比平时短小了许多,眉头微皱,气息孱弱。
虽然十多年不见,但是宏刚的个性脾气米苔还是很清楚的。估计是营养**造成的。他是个很任性很固执的拼命三郎,想做的事情十头牛八匹马也拦不住,想去的地方即使不吃不喝不睡爬着滚着也要去。生性又清高万事不求人有苦自己受,哪怕饿死冻死累死也决不会开口求助的。
“再等等吧,等他醒来后,问一下他自己的意思吧。”
“我出去散散步”,这时,从二楼走下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少妇,蓬头垢面衣着邋遢不施脂粉,还算清秀的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她看也没看小那和米苔,径直推开店门走了出去。
望着米苔疑惑的目光,小那不好意思地抓绕了一下头皮说:“她是俺媳妇。在明治大学读硕士。喜欢写诗,发表过好些呢。”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看不出来,小那还找了这么个有文化的老婆。
小那出生在东北的黑山,据说那儿是个穷山恶水的苦地方。因为小那妈妈的姐夫也就是小那的姨夫是日本战争遗孤,所以他们全家跟着老姨父一起移民来到了日本。
小那文化程度不高,不过烧饭作菜手艺不错,读了两年烹饪学校,两年前和妈妈开了这家小餐馆谋生。
这是一栋临街的二层小楼,一楼作餐馆,二楼是住家。没想到比自己年纪小的小那已经成亲了,而且媳妇还是位诗人。
“米姐,您看看,这是俺媳妇写的诗”。
小那从收银台的抽斗里拿出一张报纸,是在日华人办的《中文导报》;在华人圈子里知名度挺高的。
这是一首自由诗,抒发对故乡和亲人的思念,立意清新用词不俗,看得出来蛮下了一番功夫。
“这么一个大知识分子老婆,你怎么认识的?”米苔的好奇心又涌上来了。
小那似乎特别愿意提及自己的媳妇,一张口就滔滔不绝:“俺那口子比俺大五岁,在国内可是北外毕业的,学的是日语专业,人家那是正宗科班出生啊。来日本后考进了明治大学大学院(相当于中国的研究生院),先学了两年日语教授法,后来改专业,学了两年日本经济。”
“她喜欢学校,总是不想离开,但又不想往上学,去读博士什么的。于是拿到一个硕士后,就换一个专业再读一个硕士,这样持续反复着,到现在为止,已拿到了四个硕士,第三个是日本文学,第四个是什么音韵学,现在正在读第五个,是经营管理方面的。”
“俺认识她也是奇缘啊。两年前,俺这小店刚开张,明治大学中国留学生会到俺这儿开忘年会,她也来了。她这人啊,天生是个吃货,一看见好吃的,连眼珠子都没了,哪里有好吃的都拉不下她。”
“她上这儿一吃吧,缘份就来了,她喜欢上咱店的口味了。说是咱店的夹肉酥饼、蒜泥白肉、木耳烧肥肠、东北大肘子、板栗烧肉、猪肉炖粉条特别好吃,怎么吃也吃不腻,还说俺们母子俩是做饭的天才。”
“忘年会的第二天,她又来了,提出要到俺家打工,不要报酬,只要每天在这里免费吃两餐饭。我们小本生意,不需要帮手,不过看她那么喜欢俺们做的菜,吃得那个香唷,一边吃还一边不住地夸,那个诚心劲儿连石头人也要感动的,所以就用了她。”
“一年下来,她把老娘会做的菜都吃遍了,看俺家生意挺清淡的,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了,就对俺说,我嫁给你做媳妇吧,我希望一辈子吃你家的饭。”
“米姐,您也知道,俺不是个能耐人,就是会炒个菜做个饭什么的,有这么一个大诗人大硕士大知识分子,长得也不磕巴,上赶着要嫁给俺,不是俺前世修来的福份是什么。”
“俺对她说,结婚后,你继续读你的书写你的诗,店里家里的事都不要你沾手,有俺和老娘呢,你是干大事儿的。”
“刚才她没搭理您,您可别在意,千万别往心里去。她做诗的时候魂就不在她身上了,飞到诗的世界里去了,所以看不见您,看不见周围的一切。”
“什么有文化,什么诗人,还不是看你傻,嫁给你可以解决签证问题,又有人好吃好喝伺候着。她呀,这辈子是吃定你了,我的傻儿。”
一直悄没声息在开放式厨房里择菜洗菜的那妈妈在一旁插上了嘴。
“俺妈不懂,这写诗哪是一、两天能写成的。不是有句很有名很古老的诗说,蜡烛的泪流光了,一首诗才能写出来吗。咱小时候教科书里都学过的。米姐,不是俺吹;咱老那家呀,迟到要出一大诗人。俺媳妇说,俺这辈子做不了诗人,但是可以做培育诗人成长的沃土。能这样也值了。”
“蜡烛的泪?”,米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想了想可能是指李商隐的名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似乎和做诗没有什么关联。
“什么诗人,马桶诗人罢了。她呀,一进厕所,就坐在抽水马桶上不动弹,说是有灵感,说她的诗都是在马桶上写出来的。马桶上写出来的诗还能好,也就诳你这个傻子。”那妈妈愤怒地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用袖管狠狠擦去溅到脸上的水花,很不屑地说道。
“成天碗不洗,地不擦,衣不晒,是个女人也不知道拾掇拾掇,除了写诗看书,就是上什么起点中文网,说在上面写诗呢,还和不认识的人在电脑里说来写去的,成何体统。难道诗能当饭吃,这起点网上能长大米吗?一个女人读那么多书做什么。成亲一年了,这肚子连个动静都没有,还要每天变着花样好吃好喝地供着。这前世都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一个疯疯魔魔的媳妇。”
哇,原来是起点中文网的同好者啊。本来看在那妈妈照顾宏刚的份上,米苔还想附声说几句,知道那家媳妇和自己都是起点中文军团的一份子后,马上闭紧了嘴巴。
她觉得喜欢文字文学的没有坏人,诗人嘛,本来就都不正常,正常的人做不了诗人。郭沫若说“我要伏跪在你的脚下,舔尽你脚上的泥土”,这是近乎疯癫的状态,在一般人看来是不正常的。那家媳妇是个有诗梦、文学梦的人,反倒让她暗暗生出一股亲近感和敬意来。
正说着,去散步的媳妇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便利店的袋子,还是面无表情旁若无人地上楼去了。
“呸”,那妈妈冲着媳妇的背影啐了一口。
“啵多”一声响,回头看去,宏刚从窄小的沙发上摔到地上了。小那和米苔连忙赶过去。
“我这是在哪儿呢?你们也在呢。肚子饿了”。
“知道肚子饿就好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呐,你还是那个臭脾气。”米苔把那妈妈递过来的一碗清粥端到宏刚面前。宏刚没有接粥,而是当着那妈妈和小那的面一把紧紧抱住了米苔。
第十章 方丈的闺女
更新时间20131228 2:35:13 字数:3975
宏刚给了米苔一个绵长的兄弟似的拥抱后,放开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喝粥,仿佛已经饥饿了几个世纪。
一碗粥倒进胃里,又狼吞虎咽吞下了十个煎饺,面色才渐渐好转开始有了血色,眼睛也有了精神气。
他平时是个说话不多沉默寡言的人,但是只要遇见熟悉的谈得拢的人,就会神采飞扬侃侃而谈话题不断。
“这次我去了北海道的礼文岛,别名叫做‘鲜花浮岛’,位于日本海上,是日本最北端的离岛。面积只有八十多平方公里,岛上人口两千多人。”
“我先从东京羽田机场坐飞机到稚内,再从稚内转乘轮渡到礼文岛。由于那里地理偏僻交通不便,去旅行的游客很少。”
“礼文岛真是一个自然的大乐园,有古朴的渔港、多达300多种奇特的高山植物和自冰河期以来保存至今的绚丽夺目的各色花卉;还有日本最清澄的海域澄海岬、险峻的山峰、白色的沙滩、奇异的礁岩、美味的海鲜、临海的温泉……。”
“那里的人们日起而做日落而息,保持着简单原始的生活方式。不知为什么,到了那里,我觉得像第一次去西藏那样,感受到一种心灵的震撼。”
“这些年在世界上游走了很多国家和地区,过着自己希望的无拘无束随心所欲的生活,但是;内心深处总觉得不满足,总觉得有另外一种生活在召唤着我。”
“我不想成为金钱的奴隶,但是在现实生活里没有钱我就不能生存寸步难行,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能去自己喜欢的地方。日复一日的挣钱、旅行、流浪,让我看不到生命的意义和人生方向,天涯孤旅,使我没有归属感安全感,有时感到特别无聊、孤独、纠结和苦闷,怎么挣扎也解脱不了。”
他喝了一口热茶后继续说:“礼文岛上有一个古老的寺庙,叫做广济寺,里面只有一个和尚,也是方丈,叫北溪宗梅,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原是东京一家公司的课长,日本泡沫经济崩溃后,被公司裁员,夫人也离他而去,万般失意之下,他带着女儿回到了自己的故乡礼文岛,出家做了和尚。”
“刚到礼文岛时,我和往常一样,沉浸在观山看水玩心情的意境里,整个岛屿被我玩遍后,最后偶尔踏入了广济寺。那里可以体验短期出家做和尚,无聊之下,我报了名。”
“每天清晨四点,大地还在沉睡,山峦和大海漆黑一片,我这个爱贪睡的懒虫就起床了,和北溪宗梅师傅一起念经。虽然我跟不上他念诵的速度,但是诵经对收摄身心起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功效。而且,我第一次知道,日本的经咒原来都是用汉语直接书写的,不过用日本人独特的音读法念出来罢了。在那个远在天边的小寺庙里,又一次见证了我们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和对亚洲文化做出的巨大贡献。”
“早课结束后,师傅的女儿楠子小姐给我们端来早饭,很简单,只有一小碗粥、一个用盐捏的饭团和几片紫菜、几根萝卜干。”
“早饭后我负责打扫寺院,用一块拧干水的抹布把每一块地板、榻榻米都擦得净光锃亮,然后到庭院里剪树除草。”
“中午的饭食也非常简单,一碗米饭、一碗大酱汤、一小蝶生菜沙拉,再加上一点生鱼片或一条烤鱼。下午在禅堂打坐。晚上只喝一杯清茶,吃几片水果或一小块蛋糕,不再进食。天黑后北溪宗梅师傅给我上禅修课,解读经书。”
“有时上午的打扫提前结束的话,我就会和楠子一起去渔港问渔民买刚捕捞上来的海鲜,到菜地里把青椒、黄瓜、西红柿、大葱等蔬菜摘下后洗干净备用,然后看楠子小姐做饭。”
“她家的豆腐是自己磨制的,蛋糕也是自己烤的。楠子小姐对家常、朴素、琐碎、原味的生活有一种执着的坚守,对传统习俗充满了敬畏和热爱,不知为什么,她的生活态度居然打动了我这个喜欢无目地游走在世界大街小巷的‘游子’,和她在一起,有一种天长地久的安宁和脚踏实地的幸福感。”
宏刚不好意思地抬眼看了看米苔,舔了一下因说话太多太快而显得干燥的嘴唇。
他迫不及待地说下去:“在日本和尚是一种职业,八小时下班后脱下僧衣,过的是和一般人一样的日子,可以谈情说爱、结婚生子、喝酒吃肉、唱歌跳舞、钓鱼打牌、买房置业、投资股票、赌马赛车、上网玩游戏,他们同样为孩子教育问题烦心,为婆媳矛盾痛苦。只有在做法事穿上袈裟时他们才和世人有了距离感。他们又像街道的政治指导员,住在寺庙附近的人,如果有了烦恼、纠结和冲突,会找他们宽慰、排解和解决。”
“不过,北溪宗梅师傅和一般的和尚不一样,他是彻底的素食主义者,中午我吃生鱼片或烤鱼时,他只吃一小块豆腐,据说和妻子离婚后就再也没有接近过女色。他以寺院为家,周围居民有什么困扰,他随叫随到,被称为心灵大夫,深受当地人们的敬重信赖和爱戴。”
米苔和小那专心地听他讲下去。
“北溪宗梅师傅给我详细解说了《大乘无量寿经》,里面有这样一段话:‘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善恶变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会见无期。’这段话太有深度和哲学含义了,意思是我们出生时,没有人陪伴我们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离世时也没有人随同我们一道离开,活着的时候那些欢乐悲哀也没有人可以替代我们去体味承受。佛教里有一句话叫‘万般带不去,唯有业随身’,人死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