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昭眼看玄玄玉女罗冷芳的身影去远,对着一江烟波半天的落霞,不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在这江心孤零零的黄昏暮色苍茫之中,一时感慨丛生。
他想,自从自己懂事以来,可以说没有过一天的清静日子。在天心庄中固然是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冷眼,除了一个卓小燕以外,连同情自己的人也没有。
等到受尽了千辛万苦,虎口余生幸而得到天大的奇遇,学成了三绝的一身功夫,也没有半日安顿日子。
自己只道有了一身绝世奇功,加上一片诚心,料定父母的天大冤仇可报,不料劳碌终年,依旧一无所成,而且负了一身孽债,亏对了银衣玉女江敏。
他一人只管想着,想着……
欧阳昭一个人越想越烦闷,越想越糊涂。一时觉着胸中闷郁郁的,不由一提真气,仰天发出一声清啸高昂的长啸,身子一震,就待穿出沙洲,回转客店再讲。
蓦然,一片锣声响亮,大江水上,驶来四艘艨艟快船。每只船都挂了五个满帆,顺风顺水快如离弦之箭。
更奇的是每只船的船桅之上,各插着一面杏黄旗,迎风飘展,旗上分明是绣着“一统”两个血红的大字,触目惊心。
欧阳昭暗想:一统教终于在江湖上公开露面了,这是武林的大事,我焉能不问。
想着,不敢怠慢,一展无上轻功,找一个僻静之处,回到江流南岸,迳自返回来远客店。
不料,一脚尚未踏进店门,店小二早迎着嚷道:“客官,你出去不久,就有人来找你了。”
欧阳昭闻言不由大奇,问道:“是谁?”
“现在你房里等你……这不是,出来了!”
店家的言还未了,白衣追魂段冰蓉依旧是女扮男装,施施然地从后面走出来,同时大声嚷道:“老三!你到哪儿去了?
累我们等了半天了。“
欧阳昭大喜过望,抢上一步,雀跃三千地叫道:“大姐……”
白衣追魂段冰蓉脸色不由一红,赶忙抢着道:“大姐没有来,我这个大哥来不行吗?”
欧阳昭也自知失言,对着店家瞅了一眼,幸店家尚未发觉,改口道:“大哥几时来的,还有谁在一起?”
白衣追魂段冰蓉笑了笑道:“还有我师叔铁笔穷儒。”
“桑老前辈也来了!”
欧阳昭的话未落音,后进走出一个一身破旧儒衫的中年人,不是铁笔穷儒桑子修还有谁?
铁笔穷儒桑子修面含隐忧,眉头深锁,沉重地道:“好容易从穷家帮那里打探出你的下落,不料找来又不见你,再来迟一点,可就耽搁了大事了!走!”
欧阳昭不知这位盟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由一愣道:“叔父。有什么事吗?”
白衣追魂段冰蓉不等桑子修开口,已抢着道:“听说武当门的归云剑谱,还有少林门的金刚真经,这两件武林瞩目的稀世珍品,全落在巢湖之内,近日来各门各派都派了高手到巢湖来打探消息,此乃武林大事,而且这事以前可都是落在你的身上,所以,我们也该去凑凑热闹。”
欧阳昭闻言,心头也不由一震,失声道:“此话当真?”
铁笔穷儒桑子修肃然道:“江湖风风雨雨传言已久,各派高手云集,怎会假得!”
白衣追魂段冰蓉也忙不迭地催促道:“三弟。我们这就得赶去!”
欧阳昭匆匆地一面取钱付给店钱,一面对桑子修道:“叔父,但不知偌大的巢湖两派的剑谱真经落在何处!”
铁笔穷儒桑子修毫不迟疑地道:“据说是落在柳暗花明庄!”
“柳暗花明庄?”
欧阳昭这一惊,更是大感意外,说话之中,咚一声,把手上的一块银子失手一按,竟硬生生地按在那块梨木桌面上,镶进有寸来深浅,吓得客店中收钱的伙计瞠目乍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铁笔穷儒桑子修与白衣追魂段冰蓉一见,不由同时道:“有什么不对吗?”
欧阳昭并不答言,拔脚就向店外走去,口中直愣愣地道:“走!”
说完,忙不迭地三脚当着两步,径向江边奔去,像是迫不及待。
白衣追魂段冰蓉奇异地道:“你是怎么啦?瞧你这份急味道!”
欧阳昭一面走,一面唠叨着道:“没有什么?适才在江岸见到几艘船只,全都挂着一统教的旗号约莫着也是向巢湖去的,一统教很少在武林中公开露面,此番既然公然前往,在他们来说初次出师,必定是志在必得,怕是十分扎手!”
他本想把柳暗花明庄千手嫦娥宋骊珠之事说出来,不知怎的,总觉得宋骊珠的影子,在自己心目中,显着是一份神秘。不知是羞,还是爱,觉着最好不要与人提起,免得引起别人的误会来。
不料铁笔穷儒桑子修闻言道:“那是你多余的忧虑!”
白衣追魂段冰蓉接着也说道:“巢湖的柳暗花明庄据说也就是一统教的招兵买马,聚草屯粮的地方,怎会一统教又派人前往插手,这是从何说起?”
欧阳昭更为错愕地道:“是吗?”
铁笔穷儒桑子修朗声道:“这绝不会错。在柳暗花明庄,一统教设有一座名叫什么群雄会的组织,派有一个功力甚高的人主持。”
段冰蓉早已接着话头谈道:“听说还是个女的,凡是要进一统教的人,先要由那女的考验一番,就好比考试一样,以决定某人进入一统教中的职位。据说那女的不但对各门各派的功夫了如指掌,而且美艳惊人,风华绝代,只是性情冷酷些儿。”
白衣追魂段冰蓉一口气只顾说个痛快,反而把欧阳昭说得一阵发呆,面色阴晴不定,心中紊乱如麻。
原来他心中想,这个女的如果是宋骊珠,自己怎么办?自然,此次到了巢湖,首先要打探江敏的下落,宋骊珠要是对江敏照顾得好,自己自然不能对她坏;若是她对江敏不好,事情反而容易办了,一翻脸,管他三七二十一的,凡事以武力解决,自然好办得多。
他心中一时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一时没了主意。照情理来说,自然希望宋骊珠把江敏照应得好好的,但对于今后办事来讲,却最怕担了人家这份人情。因此,他心中十分矛盾,也十分为难。
白衣追魂段冰蓉见他站在码头的石级上,两眼望着奔腾的江水发呆,自然不知道他在想想什么,不由道:“老三,我看你好像心事重重!”
欧阳昭也觉着自己仿佛魂不附体似的,苦笑了一下道:“我在想……”
段冰蓉道:“想什么?”
“我在想……这次柳暗花明庄之会,认识我的人必定多得很!”
“岂只多得很,恐怕没有不认识你这位欧阳少侠的了。但这怕什么?”
“我不是怕。”
“那是为了什么?”
“不对盘,反而容易办事。因为对方不加注意,自然疏于防范,所以……”
“容易,容易!这好办!”
此时,铁笔穷儒桑子修已雇好了船只,乃是一只颇大的客船,一明一暗的舱房,船家乃是一对老父妇,言明了直驶巢湖。
白衣追魂段冰蓉弹身一跃,向船上纵去,一面笑道:“到船上再告诉你。”
欧阳昭不知她有何妙计,也跳上船头。
桑子修但见白衣追魂段冰蓉正在化开一个小小的黄色药丸,与欧阳昭说着笑着。再看欧阳昭也不是先前那等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不禁问道:“冰蓉,这是什么?”
白衣追魂段冰蓉微笑道:“这乃是千手大圣神偷石不凡老前辈的遗物,武林知名的易容丸。”
铁笔穷儒桑子修不解地道:“老偷的易容丸怎会到你手里来?”
段冰蓉微笑道:“说来话长了,我们神州三杰初上天心庄时,三弟怕天心庄的人认出,曾经使用过,当时二妹吴娟娟一时好奇,向石老前辈讨了两粒,我俩各分一颗,原是备而不用的,谁知事到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铁笔穷儒桑子修依然疑云满面地望着欧阳昭道:“你怕什么?你正要找仇家,还怕仇家加害于你吗?”
欧阳昭苦苦一笑,口中依旧不便明言。因为此时自己与宋骊珠究竟是敌是友一时尚不能辨白,可是又不能不回答桑子修的话,便讷讷地道:“惟其如此,所以免得他们规避我,变了容颜才好办事。”
谁知铁笔穷儒桑子修略一思索,拍掌笑道:“妙!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假做为是前往加入一统教的绿林人物,来个潜龙卧底!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欧阳昭与白衣追魂段冰蓉两人不由相对一笑,连连点头。
这一天,也不过是拂晓时分,巢湖上水烟腾腾,浩渺一片,茫茫苍苍,雾气腾腾,水上难辨东西南北。一艘不小的客船,只管在水面上徘徊,是像迷失了路程。船头上站了一位儒生,穿了件破旧的儒衫,另外一个娟秀如同女子的白衣书生,他身侧站着的一个面色腊黄,双目下陷,五官歪歪斜斜的人。与那白衣书生极不相衬。
这时船老头叫道:“你们在江夏雇船之时,不是说到了巢湖就行了吗?如今你们找不着路,耽搁我的功夫事小,万一遇上歹人,我俩口就完了!”
这船头上的三人不是别人,正是铁笔穷儒桑子修,白衣追魂段冰蓉,与用了易容丸的欧阳昭。三人原来都不知道这柳暗花明庄在巢湖的何处。
铁笔穷儒桑子修找不到水程,心中已自焦灼万分,听这老船家催促,只好安慰他道:“老人家放心。耽误了功夫,我们可以多给你酒钱,遇到歹人倒好了,就怕这样走了一夜,碰不见一个人影!”
船家一听更急了,叫道:“我的天,遇到歹人有什么好,不吃板刀面也要吃饨馄!你还说好了!”
三人听在耳内,不由暗暗好笑。
正在此时,当!当!当!锣声齐鸣。
船家又吃惊地叫道:“哎呀!天呀!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一回可全完了,阿弥陀佛!”
欧阳昭乍闻锣声,不由心中一喜,一飘身由船头上射进船舱,噗的一声,把舱内的灯光吹熄。
老船家不由战抖着叽咕道:“这一回你们也害怕了吧!”
白衣追魂段冰蓉也莫明其妙,不禁问道:“三弟。你这却是为何?”
欧阳昭微笑着道:“这必是一统教的三只大船进湖了,他们比我们先走,也许船身载重,反而没有我们快,因此,这时才进湖来。”
铁笔穷儒桑子修也觉有理,点头道:“此言有理,能碰上他们就可找到柳暗花明庄了。”
欧阳昭又对老船家道:“船家,朝锣响亮之处划去!”
老船家夫妇已吓了个发昏,闻言战抖地道:“客……官……你……你……你们……是三个……三个疯子……”
欧阳昭不愿与他多说,催促道:“你只管摇去,天大的事与你无关!”
一言未了,忽然又叫道:“向那四点灯光划去,保你没错!”
铁笔穷儒桑子修与白衣追魂段冰蓉二人,此时也看见远远的有四点黄光,在水云不分的中间,慢慢移动,渐来渐近。
那船家乃是普通之人,耳目哪有他三人锐利,不但没看见灯光,反而气鼓鼓地说道:“三位客官想是遇见了水怪,这哪儿来的灯光,做水上没本钱的生意,还有个先亮灯光的吗?”
欧阳昭甚为焦急,不耐烦地道:“要你向锣声之处摇去,自然不错,难道我们三条命抵不上你们两条命!”
船家仍然不肯,欧阳昭忽然道:“你不划去,我自然有方法要他们来!”
说着,一提丹田真气,仰天开声,发出一声厉如角声,高可入云的长啸,一连三声,在夜色深沉之中,特别嘹亮引人。
果然,锣声大响,那四点黄光也渐来渐近。
白衣追魂不由低笑一声道:“三弟。你的江湖门槛越来越精了!”
欧阳昭也低声答道:“这可不是师父的传授,这完全是吃苦受罪,奔波劳碌换得来的!”
他二人的话音甫落,锣声震耳,四点灯光更亮。烟雾沉沉里,已隐隐看得出,有四艘五桅楼船,直向这里驶来。
那四艘大船带起嘶嘶破浪之声,飞一般快,鼓起的浪头,已把小船冲得一颠一簸的摇摆不定。
这时,那大船之上,忽然有人捏唇打了个唿哨,一长两短,凄厉动人。
铁笔穷儒桑子修低声道:“不好!这必是他的记号,我们不知应如何回答!”
欧阳昭道:“管它许多,只要他们来了,鬼混一阵再说!”
说着,一捏唇,呜也唿哨了一声。
哨音才停,一阵锣响,接着湖上陡然一亮,原来那四艘五桅大船之上灯笼火把,把湖面照耀得如同白昼,船舷边,船头上,人影幢幢,夹着刀光霍霍,剑影闪闪,分明是欧阳昭这一声哨音没有答对,已引起了对方的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