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男孩撒着欢儿地跑回屋子里去,彝族大姐这才转过头,对着史香玉抱歉地笑了一下,手指着屋内,似乎要她等一会儿。
史香玉便不再多说了,静观其变。
守在墙根旁边的蒲英,则退开几步,脚踩着石头、手扒着墙头往院子里瞧。
她看到小男孩跑进了院内的厢房,在里面叽里咕噜地叫嚷着什么。
不一会儿,一个瘦高的身影被小男孩牵拉着出门,又向院门这儿走过来。
很快,史香玉看到一个大约十七八岁模样的彝族大男孩,从那位彝族大姐的身后闪了出来。
借着手里的电筒光,她发现这大男孩虽然偏瘦,但五官长得还不错。高鼻梁,大眼睛,长睫毛,配着瘦瘦的长方脸,看着挺醒目的。
而且他虽然是山里人。却留了个偏分头,额前还有一缕略微弯曲的、很有个性的长发,和城里的时髦小青年也不差什么了。
唯一可惜的是,他穿的只是普通的白衬衣蓝裤子,还露着手腕和脚腕在外面,显然是衣服有些不合身。
见大男孩被自己的电筒亮光晃得直揉眼睛,史香玉急忙转开光线,口中道歉:“对不起,打扰了,我是……”
那大男孩放下手。大睁着眼睛看清了她的衣着后,不禁惊讶地大叫一声:“你是当兵的?女兵?”
他竟然会说普通话——虽然不太流利,个别发音有点不准。但基本能让人听懂。显然,这应该是个在大山外受过教育的彝族小伙子。
史香玉一下子高兴起来,“对啊,我是军人,正在这一带进行演习。演习。你懂吗?就是训练。”
大男孩的目光一闪一闪的,似乎也很兴奋,“我知道,每年山那边都在打炮,是部队在训练演习。可是你,怎么一个人呀?”
史香玉便说了一下情况。也提出了借宿避雨的请求。
“你是说你们还有十几个人?都是女兵?”大男孩的惊讶更甚,话音都有些发颤了,“那快点。快点让她们都进来啊!”
“谢谢,太谢谢了,我这就叫她们过来。”
史香玉侧过身,按住送话器的同时,瞟了一眼墙根边的蒲英。
蒲英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这家没有可疑。
史香玉这才招呼李琪等人下来。她们悄悄地进入了这家人的院内,并关上了院门。一点没有惊动村中的其他人家。
进到堂屋后,李琪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这家的情况。
这家的“地板”直接就是硬硬的土地,堂屋里除了一张八仙桌、几张长条板凳,还有一个烤火的火盆,就看不到什么像样的家具了——简直可以说是家徒四壁。
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年代久远的灰尘的气息。
再看看这一家人的穿着,大男孩还算看得过去。彝族大姐穿的深蓝色右衽大褂和肥裤脚上,都没有任何刺绣和装饰。
屋里加上刚才开门的男孩,一共有三个小男孩。看个头,年龄大概分别在七岁、五岁、三岁左右。年纪越小的小孩,身上的衣服看着越旧,看来都是弟弟捡哥哥的穿。
李琪真没想到,偏远山区还有这么穷的人家。一时震撼之下,话也少了。
其他女兵忙着卸下装备,挤在火堆边烤火。
大山上夜间的气温大概只有三四度,她们又都穿着夏季迷彩服,还淋了一天雨,自然是手脚都快冻僵冻木了。
尤其是蒲英,在雨中呆的时间最长。此刻蹲在火盆旁边,她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这家虽穷,柴火还是有的。大男孩见火盆的火力不旺,马上出去又抱了一堆进来,给火盆里添上,嘴里还用彝语和那位大姐说了些什么。大姐答应着出去了。
史香玉和大男孩聊起家常来,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叫阿卓,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哥哥嫂嫂生活——史少尉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大姐的大儿子呢,这才知道自己弄错了。
阿卓在县城读了初中就回到了大山。在哥哥去城里打工的时候,家里的体力活儿就靠他这个半大的小伙子承担起来。
史香玉问:“那你打算一辈子都在这大山里呆着了?”
她这么问,是因为见阿卓长得实在精神,人看上去也挺机灵的,有点可惜他可能下半辈子就这么被埋没在大山里了。
阿卓一边将火盆的柴火拨得更大,一边说:“我们山里人要想改变命运,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要么是考学,要么是打工……我想等我三个侄子大一点,能帮嫂嫂做活路了,我再出去跟哥哥一起打工吧。”
史香玉更加觉得这小伙子孺子可教了,便鼓励道:“其实,你还可以去当兵啊!”
“当兵?”阿卓的眼睛一亮,但是跟史香玉的一对上,又羞涩地低下了头,“我行吗?”
“行啊,怎么不行?你这身板,虽然瘦点,但一看就是穿军装的料。山里的孩子。体能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说真的,你说不定能当个好兵呢。”
“真的?”阿卓的声音里透着一点惊喜。
“真的。”女兵们都齐声鼓励道。
阿卓又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女兵们的装备和枪支,半响才问:“我要是当了兵,也能和你们一样,有那些东西吗?”
“当然。”
史香玉看到他的眼光灼热,便将自己枪的弹匣取下,把枪递给他,“你要是当了兵,也可以扛枪打枪。”
阿卓接过枪,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虽然没有大的动作,但也看得出他对这枪很感兴趣。
这时,阿卓的大嫂提了个大瓦罐走进来。阿卓忙把枪还给史香玉。帮着大嫂把瓦罐吊在火盆上方的铁架子上。
围在火盆边的女兵,都看到了那大瓦罐里赫然躺着一只母鸡。
“这是?”史香玉不安地站起来。
“家里没什么吃的,我让我嫂嫂杀了只鸡,炖汤给你们喝。”比起刚才,阿卓变得有点吞吞吐吐的。眼睛也不自然地四下张望,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
“哎哟,我本来想跟你们家要点土豆什么的,烤着吃就行了,没想到你们这么……客气!我真是太过意不去了,太过意不去了。”史香玉一迭声地说,“这样吧,我们给饭钱。给双倍的。”
女兵们见这家人这么穷还这么好客,也都感动了,附和道:“对的,应该给双份的。”
阿卓却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家里来客人。留饭吃是应当的,哪有要钱的道理。而且。你们是部队上的人,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呢!不用给钱的。现在也就是天太晚了,要是村里人知道你们来了,肯定会争着抢着来请你们去家里做客吃饭哩。”
“这……真是太……”史香玉对彝人的好客也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阿卓又说:“你们想吃烤土豆是吧?那容易啊,我去给你们弄。”
“哎,不用了——”史香玉话没说完,阿卓已经和大嫂又出去了,她只好回头看着李琪,“你说怎么办?”
蒲英抢着说:“没事,来都来了,鸡也都杀了,有吃的就吃呗!大不了,明天走的时候,偷偷把钱留下就是了。”
李琪也点头说道:“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另外,除了饭钱和住宿的钱,我还想多给他们家留点钱。”
蒲英知道她有钱,笑着说:“哟,富姐这是想给贫困山区的人民捐款啊!好事啊,我举双手支持!”
李琪推了她一把:“别拿我开涮啊。其实我身上也没带多少钱,捐款说不上,也就是尽一份心吧。”
孙梅说:“我也带了点钱,班长你明天帮我一起给了吧。”
“我也带了。”
众人纷纷从兜里摸出带得不多的零花钱,放在李琪手上,连阿娜尔古丽也不例外。
史香玉一边拿钱一边说:“我老爸是武装部的,我回去后让他帮忙,看能不能让阿卓去当兵……”
蒲英冲她竖了个大拇指:“你这可是功德无量的事啊。得了,我也不能落后了,我看看啊……就五十吧,聊表心意好了。”
李琪收好钱,点了点数才说:“大家大概凑了四百多元,我这儿还有二百多,加起来快七百了……这样,我把这钱贴在他们家这张八仙桌的桌板下面。等明天我们走的时候,再告诉他们。你们说,好不好?”
“行啊,没问题。”
几名女兵马上过去逗那三个还在堂屋里的小孩玩。他们三个年纪又小,又听不懂汉话,再被女兵们挡住了视线,自然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
等李琪藏好钱,又过了一会儿,阿卓才捧了一盆洗去了外面泥土的土豆进来,大嫂则端了个托盘,上面有几个放了调料的小瓷碟。
阿卓说:“把土豆丢进火盆里,一会儿烤好了,剥了皮蘸着碟子里的盐巴和辣椒面吃,好吃得很。”
这个晚上,对女兵们真是个意外的惊喜。
不但不用淋雨,还能烤火,有热乎乎的烤土豆吃,有香喷喷的土鸡汤喝——真是太美了。
在她们大吃特吃的时候,阿卓还说要给她们收拾房间去。
史香玉和李琪急忙阻止,说她们都带了睡袋,就在他家的堂屋里打个地铺就好了。
阿卓劝说了一会儿,见她们坚持也就罢了。
山里人睡得早,九点不到大嫂就带着孩子们去睡了。女兵们吃吃喝喝到十点多,也都收拾了准备睡了。
李琪把堂屋的大门闩上,回来要钻自己的睡袋时,见其他女兵都躺下了,蒲英却还坐在火盆边没动窝。
她凑过去拍了拍她肩膀说:“今天你最辛苦,怎么还不睡?”
蒲英回过头,看着她忽然一笑:“李琪,我发现你现在还很有班长的范儿嘛?”
李琪也是一笑,手掌重重地捏了捏她的肩膀:“我发现,你也很有马屁精的范儿了。”
蒲英将她的手打掉,“不喜欢听好话是吧?那我以后还不说了。”
“说真的,快点睡吧。”李琪压低了声音说;“你看她们都累得躺下就打呼噜了,你怎么还不困?”
“不是不困,是我土豆吃得太多了,这里有点顶的慌,”蒲英指着自己的心窝附近,说:“我还是消消食再睡吧。”
“你呀,就是能吃。那好吧,随便你啦,我先睡了。”
很快,堂屋里完全安静了下来,除了火盆里的炭火偶尔爆出火星儿而发出点微响,就是女兵们深沉的呼吸声了。
蒲英一边烤火,一边用手轻轻按揉着上腹部。四周的寂静,让她感觉很安详,神思也放松了下来。
忽然,院子里传来轻微的“咔——”的一声轻响。
蒲英一愣,等了一会儿,又听到“咿呀”一声。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立刻凑到堂屋门口,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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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jiangyingu的双粉红】ps:还是卡文,偶发现偶真是洒不来狗血,每次都洒得自己要吐血o(╯□╰)o
、023章 阿卓的心事
一个披着白色羊毛擦尔瓦披毡的人,刚刚走出院子,正回身轻轻地拉上院门。
从身高判断,应该是阿卓。
但他这么晚了还出去干什么呢?蒲英暗暗纳闷。
她轻轻地拔下门闩,蹑手蹑脚地走到院墙处,双手一翻上了墙头。
这时,雨已经停了,但是夜色沉沉,也看不到那个披着擦尔瓦的阿卓跑哪儿去了。
蒲英想了想,觉得阿卓半夜出门,应该与女兵们无关。所以,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她退回了堂屋,闩好门,躺下了。
只是心里多少有事,总要留心听着外面的动静,也就半天没睡着。就算后来睡着了,也不太踏实。
不过,她白担心了。一直到第二天大清早,也没出什么事。
女兵们是被大嫂早起的响动惊醒的。一看时间,已经五点半了。
“起床!”李琪命令道:“今天我们至少要行军80公里,都动作快点啊!”
不一会儿,她率先收拾妥当,打开门看了看天色,“不错!没下雨了。看样子,今天还是个晴天。”
蒲英也走了出来,看看天,又看看厢房那边紧闭的房门,还是将李琪拉到一边,小声地说:“跟你说件事——昨晚上,你们都睡下后,那个阿卓出了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你的意思是?”
“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是有点。”李琪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不过,我听说彝族有走婚习俗,好像就是男女情侣不结婚,男的晚上去找女的,早上再回自己家……”
“我怎么记得是泸沽湖的摩梭人的风俗?”
“哦呵呵。是我记错了吗?”李琪笑了笑,“嗨,反正少数民族的风俗都差不多吧。咱们也别多问了。”
两人正说话间,阿卓挑着水从院子外走了回来。
彝族大姐上去帮忙卸下水桶,和他说了些什么。
他们二人的表情都很自然。
李琪见了这情形,又说;“看吧,他嫂子都没发现什么——应该是没事啦。”
蒲英也不再说什么,跟着李琪回了堂屋。
不一会儿,阿卓走过来,站在院子里问:“你们怎么起这么早?”
“我们今天还要赶路。不早不行啊。”史香玉答。
“那也得吃了早饭再走啊。”
“这……还是不麻烦大嫂了,我们带的有干粮……”
阿卓伸开双臂,拦在门口说:“一点不麻烦。我嫂嫂都已经做好了,马上端过来。你们要是不吃,就是瞧不起我们!”
于是,大家只好又放下背囊,端起彝族大嫂给熬的一碗碗玉米糊糊。喝了起来。
刚熬好的糊糊还比较烫,蒲英一时喝不下去,便让李琪把地图拿出来,两人先研究起今天的路线。
经过昨天的行军,蒲英已经知道实际地形比这地图上显示出来得要复杂得多。比如,地图上只是一条不知所谓的细线。到了实地,才发现那是一个宽二三十米、深达百米的沟堑,必须架绳桥或是绕远路才能过得去。
所以。她要再仔细看看这图,研究有没有被忽略的细节。同时,为了赶路,她也希望能找到更快的捷径。
守在八仙桌旁、帮女兵们添饭的阿卓,对这张地图也很感兴趣。瞟了一眼后认出了上面熟悉的地名,“哈拉巴河。这不是前山的那条河吗?”
蒲英灵机一动,问:“阿卓,你对附近的山路都熟吗?”
“熟啊,熟得很哩。”阿卓的眼睛一亮,急切地问:“你们是不是不认识路?我可以帮你们啊。”
蒲英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李琪。
李琪又看了史香玉一眼,后者对她点点头。
既然大家都觉得这个阿卓可信,李琪也没有反对。
蒲英便教阿卓认地图,让他看看她们选择的路线,有没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没想到这一问,真的大有收获。
阿卓指着地图说:“你们要去瓦吉莫梁子,根本不用绕这么一大圈啊。从这里直接渡过哈拉巴河,能少走很多路呢。”
“可是这条河标注的宽度将近七十米,两岸都是峭壁,水势很湍急,根本没法横渡啊。”蒲英等人就是看到这河的宽度超过了五十米,不适合牵引横渡,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