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双觉得很难过,温家人不知道温礼想将骨灰洒在印江的原因,所以才这么草草了事,完全罔顾了他最后的遗愿。思及此,她又忍不住掉眼泪。
林逍南把余小双带上了车,给她系好安全带,还用衣袖给她抹了抹眼泪,才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子。
“别哭,看这个。”
余小双往林逍南的衣袖上擤了擤鼻涕,瓮声瓮气地问:“这是什么?”
“骨灰。”见她错愕,他继续解释,“我拖人存了一小瓶,我们去印江把它洒了,嗯?”
她眨了眨眼,“不会被抓吗?”
“只有一点,没事。”
她扑过去抱住他,“谢谢!”
他不能达成的心愿,就让她来帮他达成。
明明是正要入夏的时节,那一天却格外地冻人。余小双一下车就被江边的风吹得直发抖,林逍南只好把外套脱下来批到她身上。
江边的石阶上,余小双蹲着,小心翼翼地扒开木塞,看着灰白的末从瓶子里一点一点漏出来,没进江水里,风一过,涟漪片片,突然间她就眼花了。
温礼耀眼不羁的笑容印在朦胧的水里,画面美好,却如一根倒刺,嵌在余小双心底,随着呼吸泛出此起彼伏的疼。
这画面发生在十一年前,那时的他尚稚嫩,浅浅的梨涡把他秀气的脸衬得既青涩又淘气。
在印江边,他对她说:“普通夫妻死后可以葬在一起,老子和小准子大概有生之年都不可能了吧……老子和他说好了,以后我们死了,就把灰洒在这里,海底相聚,融为一体。这里是我们初遇的地方,这样一来,下辈子还能在这里重逢。”还得意地在话尾加了一句:“嘿,浪漫吧?羡慕吧?”
余小双伸出手,摸了摸冰冷的江水,指尖刚触到,便漾开一圈波纹,待水面平静后,人影化作乌有。
林逍南和余小双回家的路上,经过了百里广场,广场的大背投上正播着邵准和许珊珊的新闻。他们共同创建了一个珠宝品牌,今天是正式开张的剪彩仪式,场面很热闹。
记者们恭喜邵家喜添贵子,邵准和许珊珊笑着感谢众人的祝福。
余小双突然觉得很疲累,她趴在车窗上。
一家办喜,一家办丧,新人笑,旧人亡,怎么看都凄凉。
林逍南看了她一眼,“困了就睡。”
她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他沉声问:“邵家得子,这周末要开贺宴,我们不能空手去,得准备彩礼。”
余小双皱眉,缓缓睁开眼,声音有气无力,“非去不可吗?”
“你在生邵准的气。”
“不是生气。”她扯了扯嘴角,“我是觉得他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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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小双知道她应该识大体,为了林逍南应该能忍则忍,但是她真的害怕到时候见到邵准,她会忍不住冲上去扇他耳光,质问他有没有良心,但凡有点感情的人,怎么会对一个爱了十一年的人的死不闻不问!?
她真的害怕,她会毁了这一场喜气洋洋的贺宴,让林逍南难堪。
林逍南知道她不情愿,也不忍心逼她,便决定自己孤军奋战去了,有人问起余小双怎么没一起来,他随口说着余小双最近身体不适,便搪塞过去了。只有邵准拿着酒杯的手明显顿了一顿,脸上却依旧神色自若。
林逍南去参加贺宴后,余小双和保姆留在了家里,她心情十分憋闷,想找好朋友陪着说说知心话,拿出手机却忽然没了头绪。
找谁?
余小飞?她最近忙着跟何宴知办结婚手续,恐怕正焦头烂额着。
赵和欢?算了吧==。
她考虑了半天,决定听从保姆的建议,出去散散心,保姆想陪着她,但是余小双没同意,两个没什么共同话题的人一起出门,为了避免尴尬,还得抓耳挠腮地想聊天的话题,太累了。
余小双随便上了一辆公车,平时她就不认道,公交路线她根本没记住几条,所以她也不知道下一站会驶向哪里。
但是有些事,总是冥冥之中有注定。
她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周围也没剩几个人了,她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在到站的提示音响起后,愣头愣脑地下了车。
眼前的地方叫唐人街桐湾,对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她来过,陌生是因为她只来过一回。而且巧的是,这唯一一回还是跟温礼一起来的。
那时候是大四下学期,温礼想给邵准送个拿得出手的生日礼物,于是辛辛苦苦地边实习边打工,攒到了一笔小钱,带着她开始四处晃荡找礼物。温礼还特地在谷歌上搜了一下邵准某双鞋的价格,结果看完后脸都黑了。他手上拿的这一笔小钱,其实连那双鞋的零头都付不起。
他们正沮丧着,便听到旁边走过去一对情侣,嘴里说着关于一家唐人街百年老字号的事,说是那家老店专门为情侣打戒指,价格划算,但老工匠脾气古怪,不是所有的生意都接。温礼一琢磨,便拉着余小双来到了这里。
时隔多年,这一块早已修起了不少高楼大厦,许多地方都挂着待开发的横幅,如果不是看见十字路口的那块写着繁体字的老路标,她大概是认不出来的。
她莫名想去那家店里看看,问了好些路人,在巷子里七拐八弯才找到。
门口依旧放着那块破旧的匾牌,匾牌上苍劲有力地写着:君诺唯此生,白首共黄泉。
余小双没想进去,于是只站在门前看了一会儿,刚要走,店里的老工匠便拿着把扫帚出来了。他见了余小双,浑浊却锋锐的眼底忽而有些怔然。
他瞄了瞄她的左手,问:“丫头,你是不是缺个戒指?”
余小双一愣,这才想起她的确缺了个戒指,她摸了摸空荡荡的无名指,当初她见到这老工匠就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如今这感觉又升腾起来了,她迟疑地应了一声嗯。
“要我给你打一对吗?”
他话刚说完,便有另一对情侣朝他们走过来,很显然是要来光顾生意的。结果情侣还没进门,就被老工匠轰走了,嘴里说着:“你们的戒指我不打,走走走。”然后情侣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余小双瞪眼,奇了怪了,有生意上门他不接,她没打算打戒指他倒对她殷勤。她转身要走,便听见老工匠喊了一声:“丫头,我记得你,跟你一起来的那朋友,前不久死了吧?”
她猛地一顿,迅速转身,“你说什么?”
老工匠拿着扫帚清牌匾上的灰,慢条斯理道:“我早告诉过他,这戒指打不得,他不听,命运是违抗不了的。”
余小双跑过去,“爷爷,你……”
老工匠没理她,直接走进了店里,余小双不自觉地便跟了进去。店里的装潢跟以前相差无几,东面依旧挂着一张张在他这儿打过戒指的情侣照,古朴而温馨。
老工匠背着手,走到余小双旁边,道:“他们都说,我打出来的戒指能保夫妻二人一辈子白首不离,恩爱相持,其实他们完全本末倒置了。”
她问:“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只有能够一辈子白首不离,恩爱相持的夫妻,我才给他们打戒指。”老工匠叹息,“你那位朋友,命格中情线带煞,这是我多年来不曾遇到过的。”
余小双很吃惊,“那你还给他打戒指?”
“他那对戒指并不是我打的,我看他执着如此,当时动了恻隐之心,但我又不能破了自己的原则,便让朋友随意买了一对给他。”他叹息,“这是我这辈子做得最离谱的一件错事,如果我当初明白地拒绝,也许你那位朋友便不会对这段感情抱这么大的期望,也许,结局便不似现在了。”
余小双低了低头,“这怎么能怪您?您也是好心。”她太了解温礼了,就算老工匠当时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他也不会因此动摇他与邵准的感情。温礼从来便不信命,他穷苦出身,靠着自己的努力才出人头地,这样的人,怎么会相信命运的主宰?
算了,都过去了。
她觉得奇怪,“爷爷,您是怎么判断一对男女能否白头偕老的?”
老工匠挑眉,砸吧砸吧嘴,“祖传的秘密怎么能告诉你?缺心眼的丫头。”
她低低嘁了一声,这爷爷老眼昏花,肯定有误判的时候,她记得林逍南为谭真真订的戒指就是在这儿订的,最后他们不是没走到一起吗?奇怪的是,她在照片墙上寻了一圈,却找不到林逍南和谭真真照片,“这些全都是您的顾客,一个不落吗?”
“那是自然。”
“不对吧,我……我有个朋友也在您这儿打过戒指,可是照片上没有他啊!”
、91
从老工匠的店里出来时;外头的天已经黑了;余小双站在十字路口;神智有些混沌。
离开前;老工匠三番四次地问她:“难道你真的不需要在我这里打对戒指吗?”
余小双被他神神叨叨地问毛了,口气不善地反问:你为什么非要给我打啊!
老工匠也不生气;高深莫测地说着:“你跟你那位朋友完全相反;情运兴旺,也是难得一遇的命格;不给你打太可惜了。”
余小双:“……”
老工匠见余小双为温礼郁郁寡欢,还开解道:“世事无常更无情;人各有命,节哀。我只想衷心地劝你一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有的轨迹和终点,你为了别人已完成的旅途而过度伤怀,只会错失你的风景,所以……”
余小双:“?”
老工匠:“为自己打对戒指吧!”
余小双:“……”
……
余小双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诡异的事,也不知道这老工匠的话到底该不该信,按理说,一个想求对戒指都难如登天的店铺上赶着给她打戒指,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吧,可她怎么就觉得堵得慌?
是真的堵,堵得她都想吐了。
余小双拍着胸口,走出了巷子。入夜后,街上变得异常热闹,各种各样的小吃摊层出不穷。她瞄了一眼,火眼金睛地发现了臭豆腐,顿时馋了,她刚扑上前要买,鼻腔里猛地涌进来另一种味道,呃逆的反应来得特别快,她几乎是第一时间便跑开了,开始扶着路边的大树干呕。
她转头寻了一圈,眼睛瞪得浑圆浑圆,势必要找到气味的来源。
你妹,是谁那么不道德,在美食区放臭鱼干!
结果,她在臭豆腐旁边发现了章鱼小丸子……
余小双站直身子,皱了皱眉。刚刚的……是章鱼小丸子的味儿?可是她闻到的明明是臭鱼干啊!
她咬咬牙,重新走过去,刚一靠近,章鱼小丸子的铺主突然在烘烤机上扇了扇风,气味如洪水猛兽般朝余小双冲了过来,刚触到她鼻尖,她便又跑开扶着树干呕。
余小双站在原地发怔,心底叫嚣着:qaq好想吃臭豆腐……
顿时有种章鱼小丸子哥哥为了维护臭豆腐妹妹不被村长强抢的即视感。
余小双也不知怎么地,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就是非吃不可!
于是人群中出现了只一边掐着鼻子一边说来一份的呆呆。
她一张嘴说话便会不小心闻到那边的章鱼小丸子味儿,所以她反复地重复着一个动作……
“我要……呕!多加……呕!萝卜干……呕!不要……呕!辣……我去吐会儿,老板不要忘了做我的!”
老板脸都黑了。
百般折磨之下,余小双终于买到了心心念念的臭豆腐。她捧着臭豆腐,坐在路边的椅子,刚拿出勺子舀一勺,还没送进嘴里,就被眼前突然亮起来的灯闪了眼。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端起碗挡住眼睛。过度的亮光之下她只隐约看到有人下了车,朝她走过来,下一秒手里的东西便被夺走了。
“吃了涮羊肉我没跟你计较,所以你觉得这种东西也无所谓了是么?”
冰冷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十分骇人。
“我错了!”余小双立刻认错,心里那个悲痛欲绝,吃个臭豆腐都能被抓现行,还让不让人好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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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没了,光线一下子射到她的脸上,她立刻用手捂住脸,死死地闭上眼。她现在可没有勇气面对跟前那张脸,那张脸上的表情八成想把她大卸八块了。
林逍南叹了口气,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到旁边没被车灯照到的地方。
他看了看手里的臭豆腐,忍不住压低了眉眼,随后转身,动作利索地将臭豆腐扔进了垃圾桶。
余小双听到声音,立马睁开眼,表情顿时变得沮丧起来。她低声嘟哝:“我想吃呀……”
某人很坚决,“不准。”
某呆恳求,“真的想吃呀!”
某人巍然不动,“真的不准。”
余小双最近长脾气了,嘴一瘪,不管不顾又想回去买一碗。但被林逍南一把揽住,扔回了车里。
林逍南开着车,瞥她一眼,“你这是认错的态度么?”
“我知错是知错,但是不想改。”余小双低低嘁了一声,“你去吃大鱼大肉,还不让我啃点小鱼小虾,太讨厌了。”
他笑了笑,“回家给你煮大鱼大肉。”
“亲自煮么?”他已经很久不下厨了……
“嗯。”
余小双也不是蹬鼻子上脸的人,见好就收了。“你怎么找到我的?”
“路过,刚好看到你挤在人群里买东西。”那画面,实在有些滑稽。
她想了想,也觉得不好意思,幸好媒体对她不是很上心,否则岂不是明天她估计就成热搜第一了,外长夫人在唐人街抢购臭豆腐什么的,好亮的标题。
“你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可能要跟他们玩通宵的。”
“邵太太身子不适,提前散了。”
这话不假,但是散场后,男人们有男人们的局。他们是有那个意思要通宵,景山会所的紫金厢都开好了,现在车队估计正从枫林晚往景山跑吧,还说今晚要来些“特殊服务一条龙”。
林老爷子刚走,林家势力有些摇晃,是该好好巩固人脉的时候,林逍南本不想扫他们的兴,但一想到余小双为温礼的事伤神伤心的模样,便实在提不起兴致来赔笑脸,于是便提前回来了,结果……不提也罢。
回到家后,林逍南把余小双赶去洗澡,自己则负责开灶。晚上过了八点,实在不适合吃什么太油腻太难消化的东西,还是下面最好。他在冰箱里翻了一圈,找到了前不久让保姆准备的四喜馆的生面,几个西红柿,鸡蛋,青椒以及半条杀干净了的鲫鱼,于是便拿出来捯饬捯饬上锅了,香味顿时铺满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余小双洗澡出来后,鼻子动了动,脸色倏地煞白,又开始干呕。
她是个马大哈,从来不知道细心两个字怎么写,所以对于如此熟悉的场景,她根本没当回事,林逍南则不同,他帮她拍背的同时眼里飘过各种神色。
林逍南问:“来了么?”
“什么来了么?”
“例假。”
余小双摇头。
他蹙眉,看了看日历上的时间,已经二十多号了。她虽然不是很准时,总上下跳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