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眼里一热,渐渐泛起雾气。
我们都是那样没有安全感的人,只因始于一场戏,多怕醒来后发现那不过是一场梦。
“可是万一我走得太决绝,面目狰狞,叫你认不得我的样子呢?”我小声讷讷地问。
乔子诺直直地看着我,突然蹲下身去。
我愣愣地看他把自己右脚的鞋带解下,又将我手上鞋子的鞋带解开,然后将两者交错绑在那白色帆布鞋子上。黑色与白色,如同缠绵交握的十指,向上天做着虔诚的祷告。
然后他翻开鞋子的内侧,用便利贴记下了每双鞋特有的那个编码:#030505。
“编号#030505的这双鞋,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苏陌的鞋子。这样无论你走到哪,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一定都能找到你。”
、Chapter 14 (2)
Vol【2】
已是深冬,天气愈发寒冷,不时夹杂着霏霏冷雨,阴霾的天让人提不起精神,连思维也会慢上半拍。下了课后我只想快快回家窝着,恨不得冬眠。
乔子诺给我发短信,说在学校门口等我。下楼的时候,我突然发觉自己竟会有着小小的雀跃,连走下楼梯都是蹦跳着的,这样的我实在是傻气得有点陌生。
我如平凡热恋中的女子一般急切地想要见心上人,这种真实而天真的感觉却让我觉得何其珍贵。乔子诺把我变回了凡人,不再有逞强的武装,可以肆意地哭泣和生气,也不怕心中的爱意被看穿。曾经,我不甘心只当“通常”那些女生,可是现在,我却觉得这样“通常”也不错。
没想到的是,在楼梯转角处,我却碰见了江南。他似乎是听见脚步,转头便看见了我。我一愣,脚步不由自主地收住。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温柔如沉静而清澈的湖水,这么多年来我曾沉溺于此无法自拔,被看在眼里便奢望能被印在心上。
暗恋仿佛是一出默剧,张嘴无声,全是内心戏。有人戏终心死,有人戏终重生。
多庆幸我是后者。
“小陌,”江南开口唤我,口吻多年未变。我微笑着点点头,正欲擦肩离去。
“赶时间吗?”
仿是错觉,听在耳里皆是落寞,又仿佛有话对我讲,我不由得心里一软,顿了一下,“还好,不是很赶。”
“噢,一起走吧。”他走近我,与我并肩下楼。他着一件淡蓝色高领毛衣,在这阴霾的天气里像是层云间不经意透出的一抹蓝天,在人群中显得尤为俊雅超凡,过目难移。
“过两天就要出决赛题目了,小陌,你有想过决赛之后的打算吗?”江南微微转头问我。
WLM入了围的选手都会十分抢手,毕业后是选择到世界顶尖商学院继续深造、还是进入著名企业开始职业生涯,无论哪一样,听起来都是让人艳羡的。
从家里搬出来的时候我说要考研,但实际上我从来没有想过报名。我曾问叶宁山,怎么不像普通导师那样劝我申请保研呢?叶宁山的答案却出乎我的意料,他说:“苏陌,你根本志不在此。”
心理学,我根本志不在此。
叶宁山看人看得太准。
高中的时候得知可保送嘉禾大学,就决定报心理系,一来可与江南的社会学系同个学院,抬头不见低头见,二来我真的很想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免除多年的梦魇。
可是到最后,我没有和江南走在一起,而我的噩梦也在他没有选择我的那一刹那终结。这一切,与我读什么专业完全一点关系都没有。
人生就是这样,自以为朝着想要的果费尽思量地种下了因,到头来却全然不是那回事。
“我想,我会进企业吧。”半晌,我答了一句。
“噢?”江南似乎稍觉诧异,眼里闪过了一丝愕然,但顷刻便恢复平静,一语不发。我想,他一定以为我会考商学院。
“读书多年,有点厌倦了,想要真刀实枪地来一下。”我说的是实话,终日在校园,参加再多的比赛获得再好的成绩,终也只是金钟罩中的纸上谈兵,自娱自乐。反倒是一想起外面枪林弹雨般的真实世界,体内不安分的血液却一下子沸腾起来,胸*积郁已久的战意呼之欲出,仿佛等待着一场久违的搏杀。
我已经等不及,想要试一试。
“我报了两个月后的GMAT考试,原想着可以和你继续并肩奋斗。”江南望着我抿嘴笑了笑,“看来这次的决赛是我们最后一次成为战友了。”
这句话突然让我有些莫明的心酸,可是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眼前这人以后将连战友都不是,也许,他还会成为你的妹夫。
所以苏陌,收起你那些莫名其妙的酸楚吧。
走出大楼,江南开了伞,深灰色的伞布一大半都遮在我身上,我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烦躁,将大衣的帽子套在头上,往旁边挪了挪。
江南手里拿着伞顿了顿,有点尴尬地往他的方向移动了一寸。
我仿佛还不解气,朗声问他:“好久不见苏可,若你真的出国,她会跟着你吗?”
“小可……”江南的眼里突然一沉,不知是不是天气冷的缘故,我只觉得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停了几秒,转头看着我,“小陌,你们是两姐妹,你应该很了解她才对……”
我有些茫然,不知他所指是什么。
“你觉得……”江南眼里的光愈发黯淡,像是墨色黄昏中瞬间西沉的日光,只余下无尽悲凉的黑暗,“小可是真的爱着我吗?”
这句话给我的震惊太大,我立住脚默然地望着江南。他在我前面转过身,一语不发地撑着伞与我对视。细雨斜斜飘来,湿了我的脸,我只觉得寒气从头一直灌到了心里,身子开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我曾经想过,虽然苏可是为了报复我才将江南抢走,但她不会对江南全无爱意。若江南不知道,他会全身心爱她,只要她也爱他,这两人必然还是幸福的。
苏可若是要报复我一辈子,那她终生与江南幸福地在一起好了。只要江南能幸福,我也就无所谓了。
可是我突然想起苏可中秋之夜警告我时说的那一句:“原来,你也并非我想象中那样爱江南嘛。”
难道江南于她而言,由始至终都只是用以报复而随时可弃的棋子吗?
苏可,你不能这样。
“你怎么……这样讲?”我觉得嘴唇都冻得发麻,字字出口艰难。
江南望着我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对着我抿着嘴笑了笑,轻轻将我拉至伞下伸出手在我套着帽子的脑袋上揉了揉:“开玩笑的,她当然是爱我的。”
我离他那样近,空气里弥漫着的都是他熟悉的气息,像清晨的青草一样好闻。此时他清亮的眸子里有着让我困惑的温柔和深情,让我想起白兰树下的奔跑岁月与苦辣酸甜俱全的青春过往。光阴如过隙白驹,忽而就人事已非。
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有那么一霎那,我差点想脱口而出:江南,没有选择我,你有没有后悔过?
可是就在下一秒,一股寒风夹杂着绵绵细雨袭来,我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整个人一下子就醒了。
事到如今,我还能怎样呢?有些错过是注定的,时光也许可以用来缅怀但它却不会倒退。从今以后你的幸福与否,恕我仅能旁观,无法参与。
我转过身,不再看他。
江南似是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向前走。可没走两步,他突然停了脚步。
“原来有人等你,难怪下楼走得这么急。”
我抬头,门口立着一位身着深灰色长大衣的男子,撑着一把藏青色长柄伞定定地看着我们。我和江南缓缓地走至他跟前,我一直与他对视着,短短一路却仿佛一世纪这么长。
江南刚才揉我的脑袋,他一定是看到了。
“子诺,”江南对他笑笑,下巴轻轻一点,“喏,还给你。”
乔子诺点了点头,将伞微微伸过来,我向前走了几步,头顶的天空从深灰转为藏青。我将手伸到他的掌中,食指轻轻地在他掌心挠了挠,他轻轻握了握,手掌的温度瞬间传递过来。
人说十指连心,手指都暖了,心又怎会寒冷呢?
我想,我无须解释什么吧,他定会相信我。
一路上我们都很安静,似乎谁也不愿打破沉默。就在我刚想找点话题开口的时候,迎面碰见了小学妹凌星,还有她的“普通朋友”陆飞。凌星一见到我非常兴奋,从包里拿出两张票塞给我:“学姐,你和学长圣诞节晚上有节目吗?有空的话可以来捧我场吗?”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票,是即将在学校上演的话剧,名为《谎?爱》,票的最下面有一行小字:编剧凌星。
“是你的作品啊,恭喜!”我由衷地致贺。我喜欢凌星,她小小的身体里仿佛有着无穷惊人的力量,让她不断地朝着自己的梦想奋进,无论是写作还是摄影,她从未对自己的梦想动摇。这样的女孩子,我觉得真美。
“学姐一定要来哦!”凌星倒是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凑到我耳边悄悄地说了句:“乔学长好帅,你们真配!”
我勾了勾嘴角,侧头在她耳边小声回了一句:“陆同学也不错。”
凌星的脸一下红到耳根,我笑着摆了摆手,挽着乔子诺离开。
在路上我终于开口问乔子诺:“要去吗?”
乔子诺倒是一贯的语气:“随你。”
我转头望他的侧脸,他的表情平静如常,没有异样。被盯了半晌,他终忍不住问:“看什么?”
我笑笑:“你的伞挺好看的。”
他挑了挑眉:“噢?那送你一把让你随身带着。”
我刚想开口说好啊,突然忍不住偷笑起来。
这人,连吃醋都这样闷骚。
“我不要,”我抿着嘴角,气定神闲地说:“以后每逢下雨,你就来楼下接我吧。”
我看到他眼角开始有着微微的笑意,嘴里却说:“愈发嚣张。”然后突然停了脚步,将我一把拥至怀里,下巴轻轻抵住我的头顶。
我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轻轻地柔声问:“好不好嘛?”
声音从头顶传来,像电波一样传到心里:“好。”
乔子诺,谢谢你容忍我的嚣张,也谢谢你那让人不易察觉的醋意。我不再是刀枪不入的苏陌,我只是在恋爱中平凡到极点的小小女子。我不想再管他人幸福与否,所以请你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牵着我,不要让我走丢了。
、Chapter 14 (3)
Vol【3】
无尽的黑暗中,有两束聚光灯,打在一男一女身上。
两人脸色惨白,静默地注视着对方。
这是一场婚礼前夜的对质,无论女子是哭是叫是闹,那男子终不发一言,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不作任何的挣扎,只黯然地等待着命运最后的宣判。
最后,女子瘫坐在地上,影子投射在雪白的墙上,像是一尊冰冷的墓碑。
心岚:“你分明是欺我高度近视,便想着我的心也是高度近视。我看见的都是你对我的好,你对我的痴,你信誓旦旦许下的一生一世的诺言。于是我便信了,终日活得像一尾美丽而得瑟的孔雀鱼,却不知愚蠢的自己已在煎锅之上,随时被烹至两眼翻凸。”
明轩:“我真希望你的心会近视一辈子,我不愿让你看到如此不堪的我。你信我,过了明日,我会爱你护你一生,至死不渝。”
心岚:“至死不渝……至死不渝……看吧,谎言在你口中就像刷过蜜的银针,对着我的太阳穴从左边“嗖”地穿至右边,我纵是滴血不流地死了,都觉得是甜的。”
明轩:“小岚,你别这样,有些事如果你不知道,你会幸福一辈子的。”
心岚:“可我终不是瞎子!我看见了那些协议,我看见了你们在背后的交易,我看见了你丑陋的嘴脸和高超的演技。你爱我的原因,原来如此。天知道我有多想戳瞎自己的眼睛!”
明轩:“小岚,你可知我是真心爱你。那些争斗、那些欺骗在你明日嫁给我之后就会结束,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
心岚:“呵……多熟悉而动人的誓言,仿佛在哪里听过。哦……在你牵着我的手看栀子花开的时候,在你为我月下朗读《李尔王》的时候,在你解开我的衣衫如烈火般*我每一寸肌肤让我犹如烟花般璀璨绽放的时候……你说过的,你说过你只要我的!可我现在只想将每一根被你抚摸过的发丝扯断、把每一厘被你咬'啮过的皮肤撕下、连同你在我体内留下的每一个虚情假意的精'子,统统扔还给你!”
明轩:“你不愿原谅我,你不愿信我,你是判了我死刑吗?”
心岚:“你还记得《李尔王》里的一句台词吗?‘口中出蜜,心必剑,’你的剑尖锐无比,*我胸口。是的,我们都是爱情的死囚,我不会再信你,但愿我们转世后都不会再见到……”
明轩:“你是要我心痛至死,若是这样,我宁可被你亲手杀死。”
心岚:“好,我……成全你。”
男子身上凛然一搐,如枯死的大树般倒在心爱之人的脚边,他挣扎着伸手轻拽爱人的裙摆,气若游丝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一切都是骗你的,除了‘我爱你’……是真的……”
女子恍若听不见,神色平静地穿上雪白的婚纱,在迷幻的红色灯光中缓缓舞着,舞着,直至最后一刻,她嘴里仍一直轻声哼着心上人初遇她时唱的那首民谣:
白莲子,青莲心。莲子甜,莲心苦。我可不可以呀,只爱空心莲?我不要苦涩的莲心,我不要苦涩的爱情。
我可不可以呀,只爱空心莲……只爱空心莲……
剧终,灯灭。
凌星写的这出《谎?爱》,在原本浪漫温馨的圣诞夜上演了一场爱情悲剧,异常惨烈。看完了之后,我只觉得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走出剧院了整个人还在剧情中出不来。
我和乔子诺散步到江边,两人倚在护栏上吹江风,对岸阑珊的灯火在这冬夜显得尤为孤寂。乔子诺今晚出奇地沉默,从剧院出来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诶,你觉得好看吗?”我侧过头问他。
“你觉得呢?”他没有看我,只轻轻地反问我。
“我觉得凌星写得真好,从一开始男女主角互不搭理,到明轩的疯狂追求,而心岚发生意外后对自己心意的明了,两人终坠爱河,最后步入婚姻殿堂的前一夜,心岚得知爱情的真相不过是一场家族斗争中精心导演的谎言,精神崩溃之下将明轩刺死,最后自己也开煤气自杀……剧情跌宕起伏,悬念设得巧妙,心岚和明轩之间的爱恨纠葛也处理得非常精彩,”我认真地回想着,最后轻轻吐了口气,“只可惜是悲剧。”
乔子诺定定地看着对岸沉默不语,过了很久,他开口说了一句:“只因他在开头是骗她的,就这样不可饶恕?”
不知是不是风大的缘故,我只觉得乔子诺的声音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