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哪难受?”
她耷拉着头,有气无力,“嗓子疼。”
“娇气鬼,真是娇气鬼。”他紧张地贴着她滚烫的脸,“冻了一路的是我,怎么你还敢闹毛病?又跟我对着干吧?”
“别吵,我要睡觉。”她唔哝。
裴铭毓立即捏细了嗓子,“好,你睡。我不出声。”
、第五章
乔茵茵醒过来,首先看到了妈妈石菁华。她戴着花镜,在远处的沙发椅看报纸。
“妈,你怎么来了。”
石菁华立刻放下报纸过来,“睡醒了?”她摸了乔茵茵额头,“还是有点烧。再试试表吧。”
乔茵茵浑身无力,夹了体温计又问:“你怎么来的?”
“铭毓给我打电话。他着急回单位,有事等着他,留你在家他又不放心。”
“他真讨厌。麻烦你干嘛。”
“我早没事了。出来动一动也好。”石菁华刚做过子宫肌瘤手术,现在正在家休养。她去厨房,很快端回一碗澄清的龙须面,上面卧了颗白胖胖的荷包蛋。“本来我今天就想来,猜着你们昨天不在家,今天又不是周末的,吃了这碗面我也踏实了。”
乔茵茵有点愕然,“啊?”
“忘了,昨天是你生日。”
她惨淡一笑,“每年都是你记着日子。我哪记。”乔茵茵是不过生日的。五岁那年,她亲生母亲为了给她取订好的生日蛋糕,出车祸死了。她生日成了母亲忌日,哪还敢唱生日歌?石菁华每年给她煮一碗面,也算应了景。
勉强吃了寿面,乔茵茵说卧室憋闷,她跟着石菁华到了客厅,身上搭了一条小毯子斜躺在沙发上。她琢磨要不要跟石菁华说简阳的事。不想,石菁华主动开口,“铭毓说,过两天简阳回来。”
乔茵茵偷眼打量她妈表情,似乎不是很沉重,也许还不知道简阳受伤?她不搭腔继续听下去。
“茵茵,你和简阳还是少见面吧。”石菁华说,“你也成家了,不能象从前似的。再瞧见你们在一起,传出去人家说闲话。”
“是铭毓跟你说的吧?”她不悦。
“谁说的不重要,要是叫人说出闲话,面子上不好看。”
乔茵茵有心反驳,但是想到背后隐情,她没再开口。
这‘说闲话’是石菁华一辈子的心结。她和乔父在二十出头的年纪,曾经谈过一段时间恋爱。后来,因为乔茵茵奶奶反对,两人分手各自找人结婚了。当乔茵茵妈妈车祸离世,恰好她也跟花心老公办了离婚手续。两个离异男女各自带着孩子分外艰难,后来经人撮合他们又组建了家庭。原本挺清白的一件事,不知怎么被人传得走了样。最终说成一听乔父丧妻,她就迫不及待离婚。这种流言蜚语伴随了他们十余年的婚姻生活,现在还不时有人当做八卦说一说。
这份苦憋在石菁华心里十几年,生生把她磨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一家四口出门还好,若是只有她和乔父两人,必要一前一后。弄到后来,乔茵茵都觉得她很可怜,她故意挽了父亲和石菁华的手出去散步,当着周围人大声叫妈。可这不能消融石菁华的心病。她变得小心翼翼,一举一动都格外注意,想尽办法不让人指点。
知道说不动她,乔茵茵干脆放弃了。没有话说,屋里变得寂静无声,乔茵茵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里面正在播燕都本地新闻,裴铭毓对着一班记者侃侃而谈。
“铭毓好象挺忙,走的时候说,估计回来的晚。他叫我今晚住下,跟你睡。”
乔茵茵看着屏幕上的他,又忆起中午他恶狠狠的样子。原来她就抵触那方面的事,经过今天一番折腾,足以使她畏惧到骨子里,稍微想想,立即手脚发凉。
“前天,我去看你爸了。”石菁华总是用这个称呼来代替老公。
“你怎么不叫我一起呢?”乔茵茵埋怨。
“快到年底下,你忙。再说过几天一过年不是也就见了。”
乔父在狱中服刑,每个探视日石菁华都去。
“我爸都好?”
“他说眼睛看不清东西。这回调到花房,可能里面暗,老出差错。我看他手上贴了好几条胶布。我想啊,要不让铭毓托个关系,带他去医院查一下。你也知道,监狱里的医疗条件不如外面。”
乔茵茵立即焦急了,“他本来就有糖尿病,不会殃及到眼睛了吧?”
“查查不就放心了。”石菁华压低了声,“我对铭毓不方便提,你抽时间跟他讲。是什么毛病到了医院让大夫看,也省得咱们担心。我这几次去,老听你爸他念叨眼睛。”
乔茵茵扭脸又看屏幕。一个记者正在发问:“裴副市长,您认为这次大运会给燕都市带来的影响和改变都有哪些?”
她把遥控器递给石菁华,“你看吧,妈,我难受再去睡一会儿。”
躺在床上,乔茵茵怔神地瞪着天花板。简阳的事尘埃未定,又来了父亲这件。一年前,仅仅一年前,事情全然不是今天这样。那时她和简阳忙忙碌碌,不亦乐乎。什刹海、CBD、三里屯,哪里热闹他们往哪里钻。简阳挎着相机去街拍。她则是在街边咖啡馆,操着流利的英语跟那些老外讨价还价,充当经纪人兜售简阳的照片。她给父亲打电话,吹嘘自己要打造简阳成为首屈一指的时尚摄影师,出名,然后挣很多很多钱。父亲则笑呵呵跟她显摆,自己刚吃完她妈刚包的荠菜馅饺子,香得不得了。
乔茵茵眼眶酸胀,如果生活一直维持那样多好。她和简阳不会分开,父亲也不会在本该享受天伦之乐时,凄苦地在狱中劳作。
夜里,石菁华躺在乔茵茵身侧,半天不能入睡,她心里存不住事,一想起老公在受罪,自己寝食难安。翻身时,她忽然听到乔茵茵说:“妈,你去打听吧,看哪家医院的眼科好。”
第二天一早,石菁华借口买菜避了出去。乔茵茵起床替裴铭毓准备早餐。他发现了,立刻推她回床上休息。
“我实在抽不出时间照顾你,不过我争取今天晚上早点回来。”他抓起她手,扣到脸颊,“我说到做到。”
“有我妈在呢,不需要你做什么。你陪我躺几分钟?”
裴铭毓笑,“千载难逢听你说这话。”要知道她极少赖床,生怕跟他在床上多耽搁一分一秒。
她枕到他肩上,“其实,我是想说一声谢谢。我都不记得那天是我生日。”
“我订了餐厅,还买了生日礼物。”他指尖绕着她发丝说。
“你是五好丈夫。”
“哪五好?”
“长得好,心地好……”
裴铭毓笑,一翻身手拍到她臀上,吓得乔茵茵激灵一抖,剩下的话冻在嗓子眼。
“接着说啊?”他心情大好。
“哪都好。”她战兢兢挤出笑脸来。
裴铭毓手搭在她臀上,感觉得到她肌肉僵硬。
“怕我?”
“没有。”
他撩开她头发,亲昵地吻她额头,“昨天吓坏了?我道歉。”
他手一离开,乔茵茵自然多了,“光嘴上道歉?”
“听你处罚。你说怎么办?”
她瞟他,“我说了你听?”
“先说。”
她谨慎地看他脸色,“我要是说不要,你不许勉强我。”
裴铭毓暗笑,这句话换到其他女人头上或许是矫情。可对乔茵茵,现在正是收服她心的时候,必须正视。他轻轻摩挲她下颌,被她咬破的下唇添了两块暗红色硬痂,可见当时忍的多艰辛。他温情脉脉地说:“依你,你说要我就给,你说不要我就忍着。”
“你……真能吗?”
“其实,我只要搂着茵茵,摸摸她,亲亲她也一样。我想让她爱我,又不是怕我。对不对?”
乔茵茵默默揪着他睡衣上的纽扣,应了一声,“嗯。”
“你妈是不是又说你爸的事了?”裴铭毓不是傻瓜,丈母娘目光闪烁的样子,加上乔茵茵此刻的乖巧,他若是再不懂,真是活见鬼呢。
乔茵茵也没有什么好扭捏的。当初,她嫁给他就是因为父亲的因素。“是,我爸的眼睛越来越不好。我妈想带他到外面的大医院检查一下。我担心他糖尿病又厉害了,要是延误病情,我怕他失明。”
“我来安排。”他低头看她,“做是做,你得给我一句痛快话,我好踏踏实实地办。”
乔茵茵沉吟一刻,道:“我保证不见他。”
裴铭毓笑了,“茵茵乖。”
她的丝质睡衣被他挤着,松开了一粒纽扣,露出她光洁精巧的锁骨,裴铭毓缓缓用手揉着那儿。乔茵茵的倔强是麻烦了一点,他想,可这也是她吸引人的地方。太乖太拧都不好,难的就是她这种半收半放,叫人恨得牙痒却又冷不丁得到些甜头。
他低头吻了她锁骨一下,感觉她又有点发僵,“瞧你,怎么象防敌人似的。不会亲也不让亲吧?”
她探身送上唇。裴铭毓高兴了,斯文而轻柔地吻一下,说:“这才好。”
、第六章
病愈后,乔茵茵回单位上班。同屋的昕姐替她接了谈稿子的事,一来先跟她做了交接。完成这单任务,乔茵茵手上的工作基本都结束了,接下来可以轻轻松松等着过年了。
当初乔父不愿意女儿离家工作。等她大学毕业直接安排了这家国字号的出版社。那会,乔父尚未倒势,别人削尖了脑袋也进不来的地方,他轻松搞定。除了乔茵茵,外研社已经五年没进过新人了。最年轻的同事也三十四五岁,同屋的昕姐四十出头了。
现在,虽然乔父锒铛入狱,可乔茵茵陡然成了裴副市长的太太,她的地位反而比进社之初还高。社长见到她也和蔼地打打招呼。
乔茵茵和昕姐做完交接,开始整理办公室。年前的事只剩了几轮会餐和总结,吃吃喝喝,然后放假,她们的办公室要贴封条直到年后。扔垃圾时,乔茵茵路过主编房间,听到里面传来呯呯梆梆砸东西的声。她回去对昕姐说。
昕姐一副万事通的了然,“司主编又惹文艺女青年了,他家的文艺女中年不干喽。”
这事隔段时间要上演一遍。司主编明知家里有母老虎还四处惹风流,气得老婆三天两头闹到单位来。
昕姐又说:“这男人就是车,你只当被人借出去开了一圈,不损不伤地回来,你也没什么亏的吗。象她,大声闹了嚷了,害得人颜面扫地,又有什么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说,还给人送了谈资。”
乔茵茵的资历浅,兼又担着副市长太太的名头,平日里尽量低调。但关起门来聊天还是坦率。
“闹肯定要闹一下,不然男人更有恃无恐。”
“有用吗?”
“总得表明自己的态度。”
“你刚结婚,还不懂婚姻里面的事。”昕姐一副过来人的豁达,“这种事现在太普遍,已经上升不到道德层面,是一种自然存在。女人嘛,能忍你就忍,忍不了他做初一你做十五。”
乔茵茵摇头,“忍和闹都不是办法。最理想的解决办法是各自走开。他愿意莺莺燕燕就随他,你犯不上给自己添堵,整天拿砸东西当成生活,让一个男人左右你情绪,何必呢?”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你家裴副市长你也甩甩手走开?”
乔茵茵默了一刻,笑道:“说文艺女中年呢,怎么扯到咱们自己头上了?”
中午吃过饭,昕姐早早回家了。办公室只剩了乔茵茵。她查了一圈燕都市各大医院的上班时间。裴铭毓不会诳她,等过了年,医院正式上班,也就该带着父亲看眼睛了。
乔茵茵又联系安可,得知他们已经顺利回了燕都。简阳的状况也大致平稳。乔茵茵略略放宽心,有石菁华看护,终归不必悬着一颗心了。
这时,有个年纪轻轻的女人来她办公室,自称是裴铭毓的同学,叫俞敏。
“你请坐。”乔茵茵起身为其倒茶,心里却是纳闷,绕过裴铭毓直接找自己,这同学还是头一份。
“我刚跟裴叔叔吃过饭,听他说你在这里上班,就来看看。你们结婚那阵,他给我发了请柬。可我忙着交毕业设计来不及回国。今天过来补上礼物。”
“你太客气了。”乔茵茵打量她,人很漂亮,大约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俞小姐也是燕都人?”乔茵茵听出她有点本地口音。
“怎么?裴铭毓没跟你提过我?”
乔茵茵好奇,“因为什么提你?”
俞敏大笑。
乔茵茵嗅出这笑的意思来,毫无疑问,她与裴铭毓有某种关系,且非同寻常。不过,有一点乔茵茵是可以确定的,结婚后的裴铭毓安分守已,不曾听过什么传言。这位俞小姐,大概属于前女友。裴铭毓婚前有过多少情史,她无意打探。指望一个三十三岁的男人一清二白,在现如今的世道太不现实。
“原来俞小姐不单为送礼物。”乔茵茵将茶杯搁到她面前,坐回椅子上,半笑不笑看着她,“还想看看我是何许人也。”
“说实话,来之前我还担心选的这份礼物不合适,现在看到你,我知道我猜对了。”俞敏歪着头,又高扬了下颌,象颈椎病发作。
“谢谢。”乔茵茵大方地一笑,接过她手里精致的小礼盒,“也代表铭毓谢谢你。”
“你不拆开看看?”
“当面拆礼物是西方人的礼节,中国人还是喜欢拿到背人的地方偷偷看。不过,我可以让铭毓告诉你,他喜欢不喜欢。”
俞敏挑眉,“果然是胜利者的姿态。”
无论对方如何挑衅,在乔茵茵那里均不会引起任何波澜。她嫁给裴铭毓,是生生撕裂开简阳得到的。她不是胜利者,她输得一无所有。但是输是赢都与外人无关。别人看到的永远是乔茵茵沉静的笑脸。
“我猜你一定不爱裴铭毓。”俞敏从傲气又转为咄咄逼人。
“你会看相?”
“如果你爱裴铭毓不会不知道,他现在正是上升期,需要口碑,更需要清白的记录。你父亲在服刑。他的亲友关系中会记录这一笔,这对他是多么大的不利,你替他考虑过吗?”
乔茵茵说:“如果一个男人明知这种情况还是愿意娶你。俞小姐,换做你,你嫁吗?”
俞敏一怔,“我会为他着想。”
“那就是不嫁喽。”乔茵茵笑,“我嫁。这种男人打着灯笼也难找,为什么放过?俞小姐你与众不同,我佩服。”
俞敏听出奚落,面色微红,“你根本就是自私自利,只想着怎么为自己谋福利。”
“不对吧?让家人生活的好不是男人应当应分的事?你来讨伐我,恐怕用错了方向。”
“乔茵茵,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裴叔叔都告诉我了,你贪图的是裴铭毓的权势,要从他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没错。”乔茵茵痛快承认。
“你……”俞敏有点语结,不知下面再怎么斥责。
“我替你说完,你好无耻,好卑鄙。”乔茵茵起身拉开门,做出送客的姿态,“话已说完,你可以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