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孩童简单的哦了一声,见面前站着的少年一脸麻木神情,没有丝毫有趣的地方,便失了兴趣,转头又跑到一边去逗丫鬟刚抱过来的小狗。
“混账小子,来之前怎么教你的?!”
一巴掌毫不留情的拍在金吴背上,金吴只觉得后背一片**辣的生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金德怒目瞪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主子开恩让自家小子在外面养到十五才进府里已经是天大的恩德,可看看这臭小子,不知感恩反而一脸满不在乎。若是因这不懂规矩的小子坏了自家多少年积累下的忠仆名声可如何是好?!
“你要记着,我们一家,生是为了主子,死了变成鬼,也要守着主子一家平安。”
十五岁的少年留在了金家大宅中,一留就是三十年,老金死了,成长为青年的小金顶替了他爹的位置,成了金府的管家,老主子死了,曾经斜着眼看自己的小主子也成了金家新的当家。
好景不长,金家几代下来奢侈成风,后世子孙又不争气,小主子每日出门吃喝玩乐,后来又染上了吸大麻和赌博。金吴冷眼看着这一切,不知为何没有像他爹在世时一般,跪在地上痛哭劝诫。
那一日,金吴像往常一样早起推开小主子的房门,一个消瘦的身影直直躺在床上,已经僵硬了多时。
常年吸毒而消瘦的脸此时终于失去了仅存的几分人气,青白的肌肤上夹杂着几分灰色,金吴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从二楼望出去,远处的天空广阔而蔚蓝,金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中隐隐带着几分快慰,又带着几分不知何去何从的惆怅。
金家最后的后人因为吸毒过量突然暴毙,佣人们一哄而去,金吴将小主子葬在了金家主坟里,简单的收拾了行礼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获得自由的欣喜很快过去,独自走在大街上的金吴突然发现,已经苍老的自己,无儿无女不知何去何从,就像被扔在大海里的小船,虽然自由,却失了方向。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有时坐火车,有时坐汽车,直到一天夜里,金吴独自步行到江边,一伙贼人一哄而上抢了他的箱子,金吴奋力反抗中,感觉有什么硬物一把拍在自己脑后,那疼痛比当年父亲的巴掌还要强烈,紧接着世界便一片黑暗。
“您醒了?”
金吴睁开酸涩的眼睛,便见一名身穿布衣的漂亮姑娘冲着自己甜甜的微笑,那笑容让他一瞬间便想到了自己还未成年便重病死去的女儿,眼眶一酸,漂泊许久的心终于落地,泪水无声的滑落。
马大夫开的药还挺灵,那老伯昏睡了几日终于醒了过来,一睁眼就冲着汪雨萤哭了起来,汪雨萤只以为这老伯有什么伤心事,立刻安慰道:“老伯您别哭啊,若是有什么难处和我说说好么?”
“没……没什么。”
金吴自觉失态,抬起手抹了抹眼泪,接着便冲着汪雨萤感激的谢道:“姑娘啊,是你救了我这老骨头吧?谢谢你了。”
汪雨萤听了老伯的话柔柔一笑,越发显得柔美端丽:“前几天见您在河里漂着,是我大哥将您救上来的。”
金吴听了强撑着身子起身,汪雨萤见此赶忙扶住他,接着拿过一碗中药递过去道:“这药还得喝几天,别的先别管,您先将药喝了吧?”
金吴活到这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过,一看这姑娘一家就是善心的人家,接过碗将热乎乎的汤药喝下去,身子顿时暖呼呼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您怎么会跌进江里呢?大夫说您后脑撞在了硬物上,过几日还得再找大夫看看,您家是哪的人?家里可还有人?”
前几日这老伯一直未醒,汪雨萤一家也不知如何联络这老伯的家人,现在见他人清醒了,貌似脑子也没出什么问题,顿时松了口气。
金吴听了这姑娘的问话,只觉得心口一阵沉闷,哑着嗓子半天才干涩的开口道:“家是北平的……没……没什么人了。”
汪雨萤见一问完那老伯脸上浮现的痛苦神情就知道估计是发大水闹的家里没人了,此时一听那老伯证实,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又说了几句话,见老伯露出疲惫的神情,汪雨萤便扶着他躺回去,自己转身出了房门。
此处叫猫耳巷,住的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平民百姓,倒是和汪雨萤家原来住着的环境挺像的,汪雨萤一家本来早就准备只住几日打听打听孙家那边的风声就走,但是此时救了那老伯,便只好多停留几日,等找到了那老伯的家人便离开,此时汪耀祖听了妹妹说那老伯没什么亲人,是个孤寡的,也不好撵了人家走,便决定一家多留几日等老人病好,最多出门低调些,不让人认出来就是。
汪雨萤这几日也忙的很,每日将自己关在房内想着自己一家往后的出路。
上辈子在孙家五年,汪雨萤虽不能说十八般武艺精通,但是一些做生意的弯弯绕绕还是接触了不少,自己又为了讨好公婆对玉石知识狠下了一番功夫,到后来若不是出了齐思巧那件事,估计公公都准备让自己接手家里的买卖了,再加上自己一家对于玉石的熟悉,汪雨萤准备让爹爹和大哥从操就业,开一间玉石铺子,专门做了玉石首饰摆设往出卖。
黄金有价玉无价,古往今来玉石一直是达官贵人,名媛太太们喜爱的东西,好的玉石不仅外形优美,带出去提高身价惹人羡慕,而且价值也是只增不减。只要眼光精准,能找到好的原石,那么可不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么?!
自家现在怎么也算是小有资产,汪雨萤准备一到北平安家,就将藏在身上的几件玉石首饰拿出来卖了,之后便着手生意上的事情。
这几件首饰是汪雨萤从孙家带出来的,孙家别的没有,就这玉石多,汪雨萤半年多下来,因为得了婆婆喜欢,可是被赏了不少好东西,那些一看就打眼的东西倒是没往出拿。
汪雨萤不傻,若是哪日这首饰让孙家看见,没得给自己招惹麻烦,自己选的这几件样式大众,不是孙家独有的,但单单这几件在孙家看来一般的普通首饰,也至少价值一万银元。
资金有了,爹爹和大哥都会玉石加工,自己又学了孙家独门的玉石验看手法,加上几年下来接触这些东西积攒下的审美,什么设计都不是难题。到时候何愁生意不好?
汪雨萤上辈子看透了这些有钱人的面孔,欺软怕硬,你要是真有本事,他们也不敢将你如何。到时候多雇几个看家护院的,也有了和孙家抗衡的资本,就是真的有一日东窗事发,孙家寻了过来,大不了自己大大方方的将事情说开了和孙继忠离婚,也省得最后还顶着个孙家长媳的名头,想想都觉得恶心。
而对于拿孙家带出来的钱做启动资金,汪雨萤倒是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孙家上辈子可是欠自己两条人命。
等以后有了钱,汪雨萤准备将孙家的那些钱以孙家的名义都捐给爱国同盟会,既彻底和孙家脱离了最后的关系,不欠他们家的,又算是替只知道埋头赚钱不问国事冷血冷心的孙家做了件难得利国利民的好事。
晚上一家吃饭,汪雨萤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当得知女儿从孙家拿走好几件贵重首饰时,汪福和季氏都觉得有些生气,女儿临走咋还好意思拿人家家的东西呢,当下汪福便板着脸道:“你咋还能白白拿人家东西呢?!从小到大我教过你这不问自取的道理不成?!”
汪雨萤听了倒没觉得不高兴,反而心里觉得暖洋洋的感动,这就是自己的父母,老老实实操劳一辈子,坦坦荡荡,做人正直,就是说到底是孙家最先对不起自己一家的,也不心存怨恨。
汪耀祖倒觉得妹妹做的对,做的好,现在看来,孙家一家哪有几个好东西,自从妹妹嫁过去,连请都没请过自己一家聚聚,就是平日里自己有几次去见妹妹,也是下人领了直接过去,连见都不想见着自己,明摆着是嫌弃自己一家不上台面,做不得他家的亲戚。
“爹娘,您放心,女儿不是那种人,只不过若是不先这么做,女儿怕往后孙家找来,自己一家陷入被动。”
当下将自己的长远打算和万一孙家寻来如何应对都细细说了,汪福听了女儿的话,也知道自己孩子不是那贪图钱财的人,再说了,女儿的一番打算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一家的安危,便点着头答应了,一家人重新热热闹闹的说起话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外,停了一会儿又静悄悄的离开了。
、23吴宗南
三天后,汪雨萤正在房里一边算家中的存款,一边想着开店的计划,便听见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
汪雨萤跑过去开门,便见自称姓金,叫金吴的老伯正站在门口,见汪雨萤开门,竟然下意识的弯腰低头缩脖,汪雨萤看他动作,心底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但还是热情的招呼道:“金伯早上好,您身子可好些了?”
三天前,得知了那金伯家里没人了,老家在北平后,汪雨萤一家询问了金伯的意见,得知他愿意和自己家一道北上去北平,心里都挺高兴的,毕竟一个孤寡老人,谁也不忍心将他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到了北平,若是这金伯还是没地方可去,到时候再做打算。汪雨萤想着反正家里也要开店,不行的话就聘了金伯在店里帮忙,也算是有一处落脚糊口的地方了。
那金伯当时听了汪家的打算后也没反对,只淡淡的谢了谢就不再说话,倒是惹得大哥有些不高兴,这老头怎么看着这么倔呢,连好好说句谢谢都不会!
金伯见汪雨萤笑盈盈的关心自己这把老骨头,心里顿时觉得暖融融的,但面上还是故意端着惯常的冷淡道:“嗯,好多了。”
汪雨萤像是没注意到金伯的冷硬一般,只招待金伯进屋说话。金伯走进屋来,便见炕几上正放着几张纸,汪雨萤刚才正拿了只钢笔在写写算算,满纸都是字,金伯瞄了几眼,不经意的问道:“姑娘这是要开玉石首饰店?”
汪雨萤点了点头道:“是准备开一间店,想做玉石首饰生意。”
汪雨萤大大方方的说了,心里想着本来见金伯是北平人也正准备问问他北平那边的情形呢,毕竟虽然各地风俗环境不同,但是商家不管店开到哪里也都是要与当地的地痞流氓、警察打交道的,没想到倒是金伯先开口提了。
当下汪雨萤也不客气,直接问了金伯可知道北平哪个地界做这玉石买卖最好,还有在北平做生意可有些什么忌讳的地方。
当下金伯想了想,便将自己这二十来年跟在金家主子身边所见识到的一些都整理了一番说了出来。
汪雨萤本来在孙家就接触了不少这方面的事情,等到听了金伯一说,心中的底气就更足了,金伯对于北平的了解程度让汪雨萤一听便察觉到,这金伯怕是原本家境优越,就是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闹得如现在一般,但汪雨萤也明白,有些事别人不说那就是不想说,自己问了反而是图惹别人伤心反感。
又过了三天,金伯身体大好,隐隐约约的汉阳这边也开始有人谣传说汉口那边生了瘟疫,汪雨萤一听就知道这事是真的,毕竟上辈子她自己就经历过,娘亲季氏更是因为操劳过度而生了病去世,汪雨萤听了便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上街买了几副防治瘟疫的药,又跑到洋人开的医院里开了些治疗各种常见病的应急药,便带了一家四口外加金伯一个老人一起买车票离开了武汉,往北平去了。
火车站上人挤人人挨着人,汪雨萤此次没敢小气,毕竟路途遥远火车上又鱼龙混杂,直接包了一间卧铺间,一家人吃住都在一起,此时能买得起卧铺的,一般都是家境富裕的人家,汪雨萤一家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往卧铺车厢走的时候,还被列车员拦了下来。
当下汪耀祖就瞪圆了眼睛嚷道:“咋地?!我就不能买卧铺票么?”
列车员见这一家人穿着,便想显摆显摆自己,有意为难道:“那先生请将车票出示一下。”
汪耀祖眼看着一名身穿高档西服的男人带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直接进去,列车员还笑呵呵的和对方打招呼,怎么到了自己家这里就各种为难,这明摆着瞧不起人啊!
当下汪耀祖就和列车员理论起来,汪雨萤最恨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小人,就没管。后来还是汪雨萤一家堵在进出口,大家进不去车厢和列车员抱怨,列车员才不情不愿的放了汪雨萤一家通行。
到了车票上标明的第六车厢,汪雨萤放下东西,看着娘亲季氏有些憔悴的脸担忧的道:“娘,您先休息会儿,我去打些热水回来。”
时间距离上一世娘亲操劳过度病倒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汪雨萤有些神经质的天天在季氏身边转悠,生怕一个不小心让季氏染上了病。
汪雨萤翻出自家带着的暖水瓶开了门,就见一个小姑娘拿着棒棒糖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
“果果,过来喝点儿水……”
一名三十多岁身穿西装的俊逸男子拿着个小瓷杯走出车厢,便见自家女儿正和人说话呢。当下不由得仔细打量了汪雨萤一番,见是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儿,心里松了口气,自从自己和果果的妈妈离婚以后,果果就不大爱和人说话。
吴宗南想到这便发觉汪雨萤是从对面屋里走出来的,当下笑呵呵的上前打招呼道:“您好,鄙人吴宗南!”
汪雨萤刚刚和这小女孩儿说话的时候就发觉是刚刚上车的那父女两人,见小女孩儿的父亲上前打招呼,汪雨萤也礼貌的回道:“您也好,汪雨萤!”
“爸爸——”小女孩儿果果一听爸爸的声音,立刻转身粘了过去,毛茸茸的小脑袋还往她爸爸的西服上衣上蹭,弄得头发都起了静电,越发的毛柔柔可爱了。
“果果喝点儿水好不好?”吴宗南看起来一副社会精英的打扮,但是对女儿却分外有耐心,一下子便化身超级奶爸,哄着果果多喝些水。
果果听话的喝了一口水,便又要往汪雨萤身边过去。汪雨萤也乐得逗弄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加上互相住的又是在对面,汪雨萤率先开口道:“真是巧了,我们家与吴先生还是邻居。”
吴宗南见汪雨萤笑盈盈的模样,也觉得分外亲切,加上果果很少这么亲近一个人,当下也有心攀谈起来:“是啊,不知汪小姐一家要去哪?”
“北平,吴先生呢?”
“巧了,也是北平。”
吴宗南听了汪雨萤的话也不禁莞尔,看来还真是有缘分:“我女儿果果非常喜欢您,看来这一路上少不了要麻烦您了。”
汪雨萤一听就知道这是位溺爱孩子的好父亲,当下便答道:“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