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鸾见汪雨萤不再多说,也明白估计是有些什么难言之隐,直接让店小二取了五条上等丝帕并上等贡品丝线来道:“你今日绣的花开富贵我很喜欢,就照着这个样子再绣五条,三天内交货,每条我给你一块银元的价码,怎么样?”
汪雨萤接到手里便感觉那帕子的料子比自己的要好上不止百倍,那丝线还隐隐透着荧光,若是真的绣好了,必定华美非凡,若是手工都能给到一块银元,那这帕子汪雨萤估计,最少也要卖到五块银元的价码。
“那押金怎么算?”汪雨萤问道,毕竟自己第一次来,按规矩都是要先留些押金的。
“就留一块银元好了。”辜鸾见汪雨萤的穿着就知道这姑娘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便只象征的留了一块银元。
“谢谢您了!”汪雨萤笑着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元来递给店小二,那店小二写了字据,这事便算是成了。
汪雨萤将字据收好,向辜鸾告辞便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往家走去。
辜鸾看着汪雨萤远去的背影,微微叹气道:“好好的姑娘,可惜了……”
、5汉口商业银行
汪雨萤回了家只花了一整天便将五个帕子都绣好了,夜晚的灯光下,看着终于完工的帕子汪雨萤心中一阵满足。
翻出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私房钱,又加上这五条帕子的钱,汪雨萤发现自己还是蛮富裕的,居然加起来足足有三十块银元加上八百多铜元,则和起来就是将近三十三块银元。
这些钱基本都是平日里季氏给汪雨萤的零花,还有就是过年时候各家给的压岁钱,汪雨萤没有乱花钱的习惯,季氏也很信任她,所以这笔钱就一直由汪雨萤自己保管了。
虽然汪福只是孙家铺子的下等玉雕师傅,但是每个月按例也有二十块银元的工资,加上大哥每个月十八块的工资,汪家其实还是很富裕的,只是平日里乡下人节俭惯了,没有什么铺张的习惯,所以看起来不起眼罢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汪雨萤和季氏说了一声便往外走了,昨天汪雨萤跟季氏交代了自己在巧鹊楼接了秀活的事,不过只谎称自己接的是普通活计,每条帕子有一百铜元的手工钱。
季氏可是知道汪雨萤手艺的,若是突然间说自己绣的帕子一条能值一块银元,估计季氏能吓晕过去。
这不,怕季氏看见,汪雨萤昨天便说绣活怕人打扰在屋子里呆了一天,早晨匆匆将帕子裹好就出了门。
时间还早,估计这时候巧鹊楼一定还没开门呢,汪雨萤从家出来,直接东拐,往东边的中山大道去了。
今年十一月,汉口商业银行在中山大道落成开张,其中经营的项目就有货币兑换这一块。汪雨萤“瘸腿”走了半天惹得一身薄汗,脸颊显得越发红扑扑的好看。
到了银行,因为上午时间还早,银行里只有两三人在,汪雨萤直接拿着银元和铜元全部兑换成了法币。
这时候银元与法币的货币兑换接近1比1。3,而且都风传法币还要贬值,汪雨萤在银行员工不解的目光中淡定的将钱全部兑换了,接着便出门往五福街走。
出门的时候,汪雨萤迈着步子小心的抬腿,习惯成自然,几天下来汪雨萤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个“瘸子”了,这不,跨过门栏的时候一个不稳,汪雨萤猛的往前倒去。
“小心!”
汪雨萤还没回过神来,便觉得身子一稳,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汪雨萤的胳膊。
“谢谢!”
汪雨萤回头见是个身穿长衫的年轻男子扶住了自己,感激的笑了笑,接着便扶着拐杖走了出去。
那男子望着汪雨萤的步伐,微微的皱了皱眉头,不知为何,钱鲲觉得这女人走起路来透着一丝古怪。
“钱爷您来了?!快快请进!”银行经理早早便等在门口,见钱鲲带着一名手下过来马上热情的迎了上去。
“今天还要麻烦马经理了。”钱鲲客气的笑了笑。
“不麻烦不麻烦,能为钱爷服务那是在下的荣幸。”
马经理笑得眼睛都要没了,说起这钱爷,这可真是名符其实的“钱爷”啊,光每个月往银行里存的金条,就占了银行全部存款的一半,生意更是遍布全国,黑白两道通吃,就连张将军的公子今年在武昌就任豫、鄂、皖三省“剿匪”副总司令时,都特特的请了钱爷当贵宾招待。
若不是汉口商业银行的大股东与钱爷有几分交情,估计这存款就是排队都存不到他们银行手里。
“钱爷您这边请。”马经理往楼上的贵宾间领着,转头喊了正闲着的职员小刘道:“小刘你过来!”
这边,汪雨萤走了半天终于回到了五福街,巧鹊楼已经开始营业,将帕子交给掌柜后又接了一条长裙和配套的对襟小袄的活计,汪雨萤便往家回了。
汪雨萤回到家,便见季氏已经做好了午饭,正坐在堂屋里等着她回来。
“娘您怎么不先吃呢,女儿回来了再自己热就是了。”汪雨萤走了半天又饿又渴,倒了一杯凉茶大口喝了下去。
“你不是去五福街么,咋这么晚才回来?”季氏等得都有些着急了,不过这几年汉口治安一向很好,季氏也没太担心,只是觉得一个姑娘家的到处乱跑总归不太好。
“娘,女儿今日去了趟汉口商业银行。”汪雨萤边说话边到灶间将温在锅里的饭菜端了上来。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往那儿去做什么?!”
季氏白了汪雨萤一眼,不知为何,自从汪雨萤病好了之后,性子便有些跳脱,没了半点儿以往安安静静的模样,又是接秀活又是跑银行的,不知道成日里脑子里都想着些什么。
说话也古古怪怪的,透着股文绉绉的味道,不过倒是感觉秀气了不少。其实这是因为汪雨萤当初嫁入孙家时说话土气,惹了不少笑话,花了半年多时间才改过来,现在已经习惯了这种腔调,一时之间改不过来。
“娘,我今天上街听人说,银元要被禁了!”汪雨萤再次运用万能绝技“听说”,接着端起饭碗夹了一筷子肉丝炒青椒。
“呵,你这都是从哪听来的胡说八道啊?!”
季氏压根不信,这银元用了多少年了,真金白银的,和老时候的银角子是一个样儿,哪里能说禁就禁,到时候老百姓用什么当钱使啊!
“娘您别不信,我是今天在巧鹊楼听几个女学生提起的呢!”
汪雨萤知道自己娘亲不信,不过按照上一世的记忆,就是在民国二十五年初,政府就会出台政策禁止银元流通,全面推行法币,到时候银元会迅速贬值,从原本的1:1。3跌到了1:1,变相的,他们家的财产会突然缩水百分之三十。
而在那之前半年,便有不少得到消息投机倒把的商人开始利用这个事情大肆收购法币,赚了不少,当时汪雨萤就是偶然听见自己公公和丈夫谈论这件事才知道的。
孙家靠这件事赚了不少,但却压根儿没有人想到要提醒自己娘家一句,那年正好赶上大哥娶媳妇,又加上武汉水灾之后又流行起天花,娘亲辛氏带着全家搬迁,四处颠簸之下积劳成疾重病在床,家里的开资一下子便紧张了不少。
直到后来娘亲过世自己被大哥接回家,汪雨萤才发现家里的情况有多么凄惨。
水灾之后物价上涨,加上原本的房子被大雨冲垮了一半,修葺房屋又要给娘治病,要不是自己将每个月做少奶奶的份例省下来给家里急用,估计大哥连媳妇都要娶不上了。
但就是那样爹和大哥也是咬牙一声不知,每次来看自己都是笑容满面的,不想让人说自己家靠着女儿得亲家好处。
那时候爹最怕的就是背后有人说自己家攀附富贵,硬是拒绝了孙家要提他当管事的差事,还留在玉石作坊里做个下等玉雕师傅,大哥为了避嫌,放弃了原本喜欢的玉雕手艺,跑到洋行里给人打工。
这一切的一切,都起源于当时自己贪心,不顾爹娘的隐忧,执意要嫁入孙家,后来每日里只想着如何讨好公婆丈夫,哪里还想得起回娘家去看上一眼?
想到这,汪雨萤的心底涌出浓浓怒火,既恨自己上辈子猪油蒙了心,又恨孙家,放着好好的大学生不要,偏偏脑子发昏同意儿子胡闹,娶自己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儿媳妇!
“哎!闺女你合计啥呢?!喊你半天也不吭声!”
“啊?什么?”汪雨萤刚刚想得入神,没听见季氏的话。
“我是说,别听外面那些胡说八道的,姑娘家家的还是安分点儿好。”季氏嘴上念叨着,夹了一筷子瘦肉到汪雨萤碗里。
“娘您吃,我再吃肉都胖了!”一盘子青椒炒肉丝本没有几块肉,季氏心疼女儿都给她夹了去,汪雨萤见了眼底酸涩,想到还有不到三年自己娘亲就要去了,更是红了眼眶。
“你这丫头,从小到大哪里吃胖过了,娘还巴不得你胖些才好看呢!”
“娘您吃嘛,别再给我夹了!”汪雨萤忍住泪水抬头笑着又将肉丝夹了回去。
“这丫头,吃饭哪里还让来让去的?!”季氏嘴上埋怨着,但眼角却透出了笑意,自己的闺女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
见季氏不再给自己夹菜,汪雨萤才继续道:“娘您别不信,今天说这话的女学生,听店小二说是武汉市大银行家的女儿,这些大人物平日里与政府打交道消息最灵通,他们说的肯定没错!而且那女学生也很肯定,最迟明年年末,政府的政策就要一步一步出台了,到时候银元贬值,还不如早早换成法币。”
季氏听不明白这些,但隐约也觉得自己女儿说的头头是道貌似有些道理。
汪雨萤见季氏的神情便知道她信了几分,又再接再厉道:“娘,就是没这事,到时候咱们家把银元都换回来不就得了,换换又不掉块肉的!”
季氏被汪雨萤说的有些意动,不过还是道:“这些事你个姑娘家的少管,晚上你爹回来我和他再合计合计,这几天我托人打听打听,估计这事还没边儿呢!”
汪雨萤见季氏不温不火的样子直急得抓耳挠腮,不过她也不能说你女儿活过一次了,这事准没错吧?只好憋闷着气不说话,吃晚饭洗了碗筷就闷在屋子里做秀活了。
季氏见汪雨萤的样子直好笑道:“这孩子怎么越活越小孩儿了呢?!”
、6齐思巧
果然,晚上吃饭的时候汪福听了这话就说汪雨萤整日里乱合计,又唠叨了一通让她以后少上街听人乱说,免得往后真成了长舌妇。气得汪雨萤一晚上都闷闷不乐的。
晚饭后,汪雨萤正收拾屋子,便传来敲门声。
“妹妹你睡没啊?”
“哥我还没睡呢,你进来吧!”
汪耀祖打开门四下看了眼便一溜烟的关了房门跑了进来。汪雨萤见他跟做贼似得不由得笑道:
“哥你怎么进我屋里还像做贼似的呀?!”
汪耀祖瞪了汪雨萤一眼道:“还不是为了你!拿着吧!”
说着便将怀里的一个小匣子递给汪雨萤,汪雨萤好奇的接了过去,便觉得入手沉甸甸,打开一看,居然是码的整整齐齐的四排银元。
汪雨萤仔细的数了数,每排有五十个,加起来一共竟然是整二百块银元。
“哥你这钱哪来的呀?”汪雨萤狐疑道,不怪汪雨萤多想,自己大哥每个月的月钱都是有数的,几乎都交了娘存老婆本,这么多银元,这得攒多久啊!
“嘿嘿,你哥哥平日里撮虾子(赚外快)得的,加上平时也没啥用钱的地方,就攒下来了!”汪耀祖笑呵呵的挠了挠脑袋,一副得意的模样。
“那你给我干嘛?”汪雨萤好奇道:“你要是攒下来了没处放就给娘,娘知道了准夸你!”
“嘿嘿,这不是你说想换成法币么,哥哥我怎么也得支持支持不是?”
“真的?!哥你太好了!”
汪雨萤双眼冒光,一副喜滋滋的模样,抱着匣子都舍不得撒手了,这些钱现在显不出来,以后等银元不流通了,那就是响当当的二百三十块法币,稳赚不赔。
汪雨萤必须为将来做好打算,她知道明年开春武汉将大雨不断,马上就会起水灾,然后便是全城天花泛滥,自己在这之前一定要好好为自己家打算一番才是,最好是有足够的钱,借着这个机会脱离孙家,搬到外地去,远远的避开这一切。
“嘿嘿,这钱你帮哥收着,咋用你说了算,爹不同意,俺怎么也不能让自己妹子不开心是吧?”
汪耀祖看着妹妹笑眯眯的神情心里觉得一阵暖,又想到孙家这几天没了声音,估计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哪天找机会背地里将孙管事留下的聘礼送回去,这事就不声不响的解决了,到时候自己好兄弟大全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上门提亲了!
深夜,寂静的回廊里几名丫鬟将灯笼一盏一盏点亮,烛光透过轻纱围面越发显得柔和静谧。见四下无人,几名丫鬟窃窃私语起来。
“哎,听说大少爷要娶作坊里汪家的女儿呢!”一名长着满脸雀斑圆圆脸的矮胖丫鬟神神秘秘的开口道。
“你也听说了?不会是真的吧?大少爷怎么会看上那个女人呢,听说还是个瘸子呢!”另一名瘦高个儿榛子脸小眼睛的姑娘惊讶的瞪大眼睛,不过那眼睛却怎么看怎么不起眼儿。
“巧慧,你在夫人身边做事,这事你应该最清楚了,怎么?大少爷真要娶那么个女人?”榛子脸的姑娘好奇的问道。
那被唤作巧慧的姑娘听了脸一白,不过马上便故作镇静的答道:“嗯,听说了。”
“怎么样怎么样?好巧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家发发慈悲告诉我们两个吧?”圆圆脸的姑娘一脸讨好的摇了摇巧慧的手。
巧慧敌不过二人苦求,目光变得悠远,轻声说道:“那天……”
巧慧是孙家的卖身奴婢,从小就在孙家长大。后来被孙夫人选中留在身边做下等粗使丫鬟,平日里不声不响,只知道埋头干活,和一干嘴甜眼尖的丫鬟们想比,像是透明人一般的存在。不过,就是这样一个不论气质长相都极其普通的丫鬟,心底里却有着一个谁也不知晓的秘密,那就是,她喜欢孙家大少爷,孙?。
不过巧慧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奢求,大少爷从十五岁离家到日本留学后一直未归,时隔四年回来,带了一名据说是在上海认识的女大学生要成婚。
那女学生叫齐思巧,容貌生的极好却不媚俗,气质出尘,细细观之,脾气秉性也是一流。刚开始孙家上下对那女学生还是挺满意的,毕竟学历颇高,又是上海户籍,不过才没几天,孙夫人与那女学生聊天才得知,那女学生身世凄惨,父母早亡,原本有个弟弟也在去年没了,她家又无恒产,现今借居在远房表舅家里。
孙夫人听了当时脸上笑眯眯的,拉着齐思巧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