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晨又是“嗯”了一声。
“徐总的外甥月底订婚,正好可以赶回去参加……”
思晨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小叶,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里真是滑雪胜地,以前他就常来……”
唐思晨看见徐泊原从走廊那头走过来,她匆忙站起来迎上去,小心翼翼的打量他。一切正常,除了下颌有些明显的肿大。
急切间她几乎忘了他还不能大声说话:“怎么样?”
“再等一会儿才有结果。”他比着口型,拉着她坐下,显然并没有当一回事。
小叶很识趣的站起来:“我去看看。”
他们依旧并肩坐着,或许是累了,思晨慢慢的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喃喃的说:“不会有事的。”
徐泊原一侧头,鼻尖触到她的发丝,是一种很幽然的发香。他忽然说:“摔倒的时候,我听到你在叫我,可是就是动不了——”
或许是因为每说一个字都要牵扯到伤口,他说得很慢,却很清晰。
她静静的“嗯”了一声。
“你还叫我阿原了,是不是?”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回想起初识的时候,她只愿意规规矩矩的叫自己徐先生。
“阿原,你来伦敦找我,又带我来这里滑雪,是怕我难过,是吗?”她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心底的某处,却有些清淡的哀恸。可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却是微翘着的,像是在微笑。
徐泊原脊背轻轻的僵了僵。
“你怕我知道乔远川要订婚了,一个人在国外会很难过,是吗?”
四——6
她有些固执的将这句话问完,然后偏过脸;看着他的表情。
他没有即刻回答;拇指慢慢的摩挲着她的手背,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回答。
远处小叶手里拿着一大堆检查结果,正疾步走过来。
思晨没有再等他的回答;只是笑了笑:“肯定是检查结果出来了。你看他的表情;肯定没事。”
他“嗯”了一声。
“你去做检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只要你没事……”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着合适的词措,“只要你没事 ;什么都没关系。”
“然后我就突然知道他要订婚了……可是并没有那么难过。我还是在想……”思晨强迫自己看着他;努力让语气自然一些,“只要你没事就好了。”
他表情渐渐的由严肃,转为了柔和:“那么现在呢,你还难过么?”
她没有迟疑的摇了摇头。
医院的灯光很清冷,清澈的印出这个男人眼角几道淡痕。他侧身,吻在女孩的眉心,喃喃的说:“我真感激……这次飞来横祸。”
***
医生说了徐泊原的伤并不严重,吃些消炎的药,静静养几天就行了。只是下颌还是无法咬合,最好就是吃些流质食物,
回到伦敦那一日,思晨心底还是愧疚,到了住处,并没有下车,只是踌躇着说:“我给你煮粥喝吧?”
徐泊原看她一眼,也不说话,只是笑:“行啊,带上你的电饭锅,去我那里住?”
思晨犹豫了几秒钟,点点头:“那你等等。”
这次,他不顾脸上的伤口,真正的大笑,顺便拉住她的胳膊:“和你开玩笑的。”
思晨撇了撇嘴,似乎想说什么,到底忍住了,闷闷的说:“好,那你记得吃药,我先走了。”
他看着她跨出半个身位,又出声唤住她:“明天晚上有空么?”
“嗯?”
“我带你见个朋友。”他随意的说,“来接你?”
思晨算了算时间,点头答应了。
直到她进了公寓,徐泊原才收回目光,恰好看到小叶回头,表情有些发愁:“徐总,过俩天回国了,还有个发布会,你的脸——”
大约是心情不错的原因,徐泊原只是摆了摆手:“到时候再说吧。”
第二天依然是在文卷室工作。思晨坐了一天,只觉得腰酸背痛,浑身骨头都像要散架,这才惊觉,滑雪的时候看似摔得不重,其实还是会慢慢发作。
脱了手套,从图书室出来,恰好一位同事问了句:“小唐,你男朋友来看你了吧?”
她一怔,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含糊的说:“我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约了人。”
几个同事结伴走了,而她看着街角那辆车停下来,其实相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十五分钟。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会将一切都做到无懈可击的完美。
上车之后,思晨第一反应是去观察徐泊原的脸。
纱布已经被他拉下了,伤口结了痂,还是有些灰肿。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觉得有趣:“你可以摸一摸。不痛了。”
“能咬得动么?”思晨当然不敢,“药吃了?”
“你比我姐还啰嗦。”徐泊原抚额,“刚才上车的时候怎么龇牙咧嘴的?”
思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全身都痛。大概摔得多了。”
徐泊原抿了抿唇,或许是穿了素灰细纹衬衣的缘故,似笑非笑的样子很是温文。
“对了,我们去见你什么朋友?”
他笑了笑,握住她的手:“以前对你提起过的。”
车子停下的地方,并不是一座很新的宅子。仿佛是一直有人住了几十年,就连榉木门上都润着浅浅的光泽。穿过小小的花圃,徐泊原摁下门铃,很快就有人来开门。
是个坐着轮椅的女人,用英语说:“我知道你从来不会迟到。”
徐泊原俯□,轻轻的拥抱她,又将礼物递给她,轻声说:“好久不见。”
思晨终于看清,这是一个东方女子,肤色很白,目光聪慧,五官虽未让人惊艳,却是极舒服的。
“这位一定是唐小姐了?”看到唐思晨的时候,Mere忽然改用中文说,“很高兴见到你。”
思晨与她握了握手,有些惊讶的发现,这个目光清透的女子……真的和自己想象的,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起居室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一个高大的棕发男人一脸微笑的快步走出来,隔着Mere,拿拳头与徐泊原碰了碰。
徐泊原在一旁给思晨介绍:“我的大学同学,之前也对你提起过,Sheldon。”
Shelton极热情的拥抱了思晨,甚至用中文说了声“你好”。
Mere盯着徐泊原看了很久,忍俊不禁:“你的脸怎么了?去斗牛节了?”
他轻描淡写的笑了笑:“滑雪摔的。”
这句话让Shelton夫妇都大感惊讶,Mere更是打趣说:“是么?我还以为滑雪是你唯一擅长的东西了。”
思晨抿了抿唇,促狭的朝他眨了眨眼睛,徐泊原却十分若无其事的转开目光,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他和Shelton夫妇是多年的好友,相处起来极融洽,但他也十分注意,始终没有让思晨觉得有隔阂。说起过往的趣事,亦总是低声向她再解释一遍。而晚餐一开始,徐泊原就将一份菜从思晨手边挪开,很自然的解释说:“她不吃黄油。” Mere忍不住笑了笑:“真体贴。”
用餐的气氛一直很愉悦。为了照顾思晨的听力,他们也尽量用中文说话,倒是Shelton常常有些一头雾水的看着三个人谈笑风生。思晨对香草鳕鱼和煎蘑菇赞不绝口,Shelton却不无惋惜,因为这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女孩没有吃到他最得意的芝士肉酱薯泥,也就不能再接受表扬了。
偶尔也会说到各自工作上的事,徐泊原对Shelton描述DAB的一个新项目,神色有些严肃专注。思晨不大听得懂,就低头吃东西,忽然就感觉放在膝上的手被人握住了。她吓了一跳,一下有些僵住,小心的看了看徐泊原。他看起来一切如常。
思晨悄悄挣了挣,他便握得更紧一些,悄无声息的一场角力。
直到最后也没挣开,她便由着她握着,直到晚餐结束。
Shelton拉着徐泊原去活动室打桌球,兴致勃勃的说好几年没打了,起居室只剩下两位女士随意的聊天。
茶具很讲究,薄胎骨瓷,描绘的是十九世纪贵族骑马狩猎的场景,里边灌注着大吉岭的红茶,浅浅氲着一层热气,香气扑鼻。
“唐小姐是艺术家吧?”Mere手中持着茶杯,显然她的一切都很好奇。
这个女子,就像徐泊原说的那样,聪敏锐利,又或许是因为经过大变,眼神却温文通透。若是别人不经意的问这样一个问题,思晨会有一种隐私被窥破的私密感。可是Mere用一种赞赏的语气说话的时候,思晨并没有觉得不妥。
“不算艺术家吧。我以前是学画的。不过现在不画了。”
Mere笑了笑:“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的气质很像画家——可是为什么不画了呢?不喜欢了?”
这一次,思晨微微踌躇了一下,她虽然可以说出自己的事……但是却有些担心对方因此而有些伤怀。
“是因为出了次意外,至今还没恢复。”思晨最终还是决定坦然说出来,只是礼貌的将目光下移了几分,没有去看她的眼神。
她们坐得很近,思晨说完,十分意外的,Mere已经探过身,握住了她的手:“对不起。”
“没什么的,都过去了。”思晨摆摆手,有些尴尬。
“我不该说起这个话题。真的失去过,才会知道有多痛吧……”她温和的说,指了指自己的腿,“我猜徐泊原告诉过你我的事。”
思晨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
Mere微微仰着头,她是纯东方人的五官,及肩的黑发,语气更是柔和:“几年前,我出事的时候,真的觉得天都塌下来了,甚至想过自杀——可是我很感激我的先生,他放下蒸蒸日上的事业,陪了我整整半年。这半年里,我怕父母担心,压抑着的脾气全都冲着他去。可他总是笑笑,对我说,Mere,没关系。”
“后来想想,不能爬山涉水、做不成女科学家,固然是可惜。不过我也收获了很多。最重要的是,有人与你一道分担,就不会失落,也不会害怕了。”
这句话让思晨觉得怅然。
出车祸的时候自己算是年轻吧,固执的不让乔远川知晓,当时未尝不是一种逃避……假若他知道了呢?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否则倒带重来,如今每个人的走向,大概会完全不一样吧。
Mere低头喝了口茶,改用轻松的语气说:“我从没见过徐泊原他……能将一个人照顾得这样周到。”
思晨愣了愣。
“我当然不是说他不会照顾人,而是说心甘情愿的付出,真的很难得。”Mere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回忆什么,“如果以前,他哪有那个耐心?”
又聊了一会儿,起居室外有了动静,Shelton因为赢了徐泊原,很是兴高采烈的走进来。
徐泊原虽然输了,倒也没怎么沮丧,看了看时间,带着思晨告辞。Shelton夫妇将他们送到门口,道别的时候,男主人依然注意着妻子膝上的毛毯,俯身替她盖好,唇角的笑很温暖。
徐泊原俯身拥抱Mere的时候,她压低声音:“你还是你,一点都没变。”
他轻轻笑了笑:“怎么?”
Mere轻轻贴上他的脸颊:“该说的,你想要我说的……我都说了。”
徐泊原抿了抿唇,眸色深沉:“谢谢。”
其实思晨很想问问徐泊原,再见的时候,心底会有异样的感觉么。至少在她看来,Mere的确是个美好的女性,即便是局外人,多少也生出了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慨然。
夜色弥漫,他隐匿着表情,却仿佛猜出她的心思:“几年前的时候会遗憾,可是现在回头看,又会觉得,当时的错过是为了让人遇到最后的那个人。”
思晨“嗯”了一声,隐隐有些笑意:“你心机真的很深。”
他“哦”了一声,语调微微上扬。
“你特意带我去拜访他们的?”
徐泊原倾身靠过来,摸摸她的头,承认说:“我的确是想让你和Mere聊一聊。”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心情很奇怪,仿佛认识了她之后,他会担心各种各样的事。他特意带她去滑雪,一路上却在寻思着对她说明远川订婚的事;而带她来见Mere,自然是为了开解她,可是又怕她想起过去的事而怏怏不乐,于是心神不宁的打完桌球,前所未有的惨败给Shelton。
“假如我将来有个女儿,要操的心,恐怕和对你差不多。”徐泊原带了丝自嘲说,“明明知道这样没有必要,可总是想为你多做一些。”
思晨知道他并没有在说谎,因为Mere也这样告诉她。她简直能想象最年轻气盛时的徐泊原,恃才傲物,性格也必然是强硬傲然的。否则……她又怎么会在Mere的眼中,寻觅到一丝黯然呢?
“本来想留在这里再陪你几天,可是公司有事,明天一定要回去了。”他深深看她一眼,最后却用舒然的语气说,“幸好你们也快完成了。”
车子里有有一股薄荷淡香味,思晨隔了很久,才微笑着说:“嗯,我很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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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五月的文岛是一年中天气最为适宜的时节。
徐泊原赶到四季酒店的时候,恰好看到姐姐下车。他喊住了姐姐,笑着说:“怎么选在这里?我记得你最喜欢半城酒店。”
“远川他不喜欢半城。”徐泊丽的语气有些莫名其妙,似乎也是弄不清儿子的喜好。
徐泊原只淡淡笑了笑。
姐姐却很快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脸颊上,轻轻舒了口气,“脸上好得差不多了?”
徐泊原抿了抿唇,电梯光滑的镜面里,这个男人的下颌上留了很淡的一条疤痕。他伸手抚了抚,耐心地说:“本来就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还闹那么大的新闻?”徐泊丽瞥了他一眼,“问你怎么弄伤的,你还不说。居然还有人猜到什么明星绯闻上去了。”
长姐如母。徐泊原对于姐姐,向来是尊重的。她这样不轻不重地说几句,他也没有反驳,安静地听着。
“远川呢?”
“他去接荟文了,应该快到了。”
“说真的,我很惊讶,你能这么快同意远川订婚。”徐泊原替姐姐拉开座位,若有所思。
“我并不是个挑剔的婆婆。”徐泊丽淡淡地说,恰好包厢的门就被推开了。
乔远川和一个年轻女孩一道走进来,一见徐泊原就笑了,“阿原,今天总算有空了。”
徐泊原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又极有礼貌地对他身后的女生伸出手,“林小姐,我是乔远川的舅舅。徐泊原。”
林荟文当然不会不知道徐泊原是谁,DAB在海大巡讲的时候,她也是礼堂热情的学生中的一员。她也知道徐泊原与乔远川的关系,只不过真的亲眼看到这样年轻的“舅舅”,还是有吓一跳的感觉。尤其是今天,两个人都穿着衬衣,身材又都是极俊挺的,粗粗看一眼,倒像是兄弟一样。
“徐先生,你好——”她反应过来,伸手与他相握,却被徐泊丽打断了,“都是一家人了,以后你就和远川一样,叫他舅舅吧。”
很年轻的一个女孩子,看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