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远川就站在一边,让医生简单的给自己包扎,一边对她比着口型,示意自己没事。
到底还是没能上急救车,她一路跑到了校门口,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就追着去医院了。
思晨赶到急诊大厅,又找了许久,才在走廊上找到乔远川。一见面就拉着手不肯放了,看看他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臂,只会问:“痛不痛?”
他像摸小动物一样摸摸她的头,摇头说:“不痛。”
其实这个丫头哭起来很执拗,一点点的抽泣,他安慰她,可她不听,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来,白色的纱布上洇湿成一团团的,仿佛是云絮般,让他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这个晚上,她陪着他打点滴。
大厅里很安静,思晨蜷在乔远川的身侧,紧紧扣着他的手指,仿佛是害怕……只要放松一些,他就真的不见了。
乔远川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带了笑意问:“你知道为什么我刚才让你把手臂放在身前?”
“因为……你要非礼我?”
乔远川笑得眉目舒展开,拿额头抵着她的,低声说:“就知道你这么笨。”
“那为什么?”
“以前有这样的踩踏事件,很多人都是被活活闷死的。拿手阻在身前,至少你有余地可以让胸腔活动呼吸。”他耐心的解释,“刚才那样,谁有心情非礼你?”
这个肩膀,叫她觉得……那样安全。思晨哦了一声,头一歪,继续靠着他,哭累了,也就睡着了。
可是如今醒了。是一场很久之前的梦,终于醒了。
她看见那对男女从另一个电梯中出来,往前边走去了。
灰色薄毛衫将他的身形勾勒得很挺拔。他将手中那瓶水递给女孩,为她推开门,等到她走过才松开。
这样彬彬有礼的绅士做派——不会笑话她的发型,不会和她抢吃一支冰淇淋,不会骂她笨——如今的他,隔了这么久,她认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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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
回到学校已近傍晚。思晨一直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才察觉出海大的大门被装点得簇簇一新。各式的盆景众星拱月般,点缀出一个“150”的数字。
是要校庆了么?在脑海里搜索了许久,思晨想起来,费祎平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的,好像也是因为这件事。下一秒,心有灵犀一般,费祎平就来电话了。
“糖糖,你在哪儿呢?你老板的讲座都不来帮忙?”
“啊?”思晨有些茫然的说,“钱老师昨天才回来,没提起啊。”
“是明天啦!海大讲堂啊,大牛级别的才能上。校庆教授讲座第一堂就是你家老板,我们正在布置大礼堂呢。”
思晨嘿嘿笑了笑:“那你辛苦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明天等着听讲座,记得留票给我。”
讲座是在翌日晚上七点,思晨走进大礼堂,发现自己的票位置极佳,就在贵宾席后边一排。
学校似乎也吸取了上次DAB宣讲的教训,这一次组织得井井有条。思晨四下看了看,除了主讲人和贵宾未到,整个大礼堂,已经座无虚席。
六点五十八分,十分准时的,精神矍铄的老先生从一侧走出来了,还甚是可爱的戴着一顶鸭舌帽,台下热烈的掌声。
接着贵宾们也开始陆续入席,思晨一抬头,瞥到一个人影,一时间愣愣的回不转神来,想了想,拿出手机编短信:“你在海大听讲座?”最后多加了数个问号,发送。
前排那个人低了一下头,似是在查看消息,过了一会儿,思晨的手机震动:“你在哪里?”
拜灯光与角度所赐,思晨恰好坐在他视线的死角处,于是她坐得光明正大,还清清楚楚的瞧见那个男人动了动肩膀,不经意的往周围扫视了一圈。
台上的钱之焕先生咳嗽了一声,开场白是:“这么多人?”接着转头问一旁的团委老师,“你们没给下达任务指标说每个院要出多少人吧?”
哄堂大笑。
老头等大伙儿笑完,才说:“如果真有被逼来的,那我就不好意思浪费时间了,进入主题吧。”
灯光稍稍暗了一些,一旁巨大的投影屏幕上出现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世界。”
“我引用陈寅恪先生的一句话开始吧。‘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钱先生用他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低沉嘶哑,思晨想,那是见证过那个时代的人才会带有的沧桑吧?
“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世界。这句话,说的人是委婉了。不客气的说,这好比故宫在北京,可里边的宝贝,如今却在台北。”
礼堂迅速的沉静下来。
思晨掌心的手机又无声的震动起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简直能体察到发短信那个人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你坐哪里?”
思晨瞧着徐泊原坐得挺拔的身影,回他一条:“嘘,专心听讲座。”
“……”
讲座进行了一个小时,期间老头只停下来喝了一口水,最后说:“有关当代敦煌学的内容,我今天讲到这里。接下来,主角应该是年轻人了。”
主持人接过话筒:“提问时间是半个小时,最后我们在这里还要简单举行一个敦煌学研究基金的开启仪式。”
思晨有些明白徐泊原来这里的用意了。
海大的学子们很踊跃,纷纷举手。
第一个站起来的前排的一个女生。
“钱先生您好。我是文学院的大三学生。首先我要说的是,您和您的讲座很受欢迎。下达指标分配名额的事您实在是多虑了,譬如我的票,就是我们班抽签,好不容易才拿到的。”
台下学生大笑,纷纷附和。钱老先生说了好几个谢谢。
“我知道您是敦煌研究院的名誉院长,每年有大半年的时间会留在那边,我想问,从年轻的时候开始,您……会觉得后悔吗?”那个学生顿了顿,补充说,“会觉得寂寞吗?”
老头做了个沉思的动作,接着说:“我先说个故事吧。”
“我岁数不小了,这大家都知道。原本学校说,这个年纪别带学生了,误人子弟。我想想,也对,也就五六年没带啦。后来去敦煌,在那边遇到一个女孩子。很年轻,刚刚大学毕业,我说,你打算留在这里呀?她说是啊。我当时想,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说的话,不当数。远得鸟不拉屎的地方,到时候男朋友说你回来结婚,当然就走了,于是笑笑就过去了。结果第二年,她还在。那我就惊讶了,一问,还是校友。我就说,你愿意当我学生吗?她说好啊。结果,我多了个关门弟子。”
“你问我寂不寂寞,我觉得,这个问题,我的学生——也算是你师姐来回答比较好。”
“哎,思晨,你来回答这个师妹的问题。”老头的眼神极好,早早的找到了弟子所在,指了指,示意将话筒递给她。
唐思晨坐在座位上,感觉到无数的目光射过来,像是所有的鲜血在倏然间涌上了脑海,只觉得茫然,又觉得那是老头的玩笑,竟将这样一个烫手山芋抛了过来。
“哇哦,师姐真的很漂亮。”提问的小女生代表现场同学感叹,又是一阵大笑。
“我大概算是钱先生的关门弟子,很荣幸。至于老师夸奖我的,我并不敢当。”思晨勉强自己集中注意力回答那个问题,直至心情平复下来,“当你喜欢一样东西的时候,怎么会觉得寂寞呢?哪怕……它让你付出了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她知道自己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嘴唇轻轻哆嗦了一下,可她掩饰得很好,眼角弯成小巧的两枚月牙,仿佛在笑。
“是什么代价呢?”
“呃,像老师说的,本来男朋友说,回来结婚吧。结果掰了。”思晨勾勾唇角,半真半假的说。
没有人把这句话当真,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开始讨论,喧杂的现场,似乎只有一个人捕捉到了她眼底那丝深深藏匿起的黯然。徐泊原有些出神的看着她,心中却在揣测着,这样一句话,由她说出来,究竟是有几分真,几分假。
幸而第二个学生又开始提问,思晨如释重负般坐下,忽然想到……徐泊原应该发现自己了,忙侧头看了一眼。
不偏不倚对上那双眼睛,微凉,含着笑意。
思晨忽然觉得在这个人面前,隐藏情绪是徒然的。他不需说,却自然而然的知道你在想什么。
手机又是震动。
“美女,失敬失敬。”
带着股调侃的味道,让思晨觉得放松了一些,她没有再回,嘴角带了笑,一言不发的望着台上。而徐泊原同样一本正经的面向前方,听得专心致志。
“现在我们有请DAB的总裁徐泊原先生,和钱老先生一起共同启动‘人文敦煌’研究基金项目。徐先生,一个月内在这个地方见到您两次,真不容易。”
那个主持人想必也是徐泊原的粉丝,而这句话在这个会场掀起第二波□——
徐泊原也在?还听完了整场讲座?要知道即使是那一日的宣讲会,徐泊原的露面也不过短短的十分钟而已。
最终徐泊原还是站在台上,接过了话筒,先向钱之焕微微示意了一下,才说:“今天他们说,你要在台上稍微说几句,我踌躇了很久。”
“因为在钱先生之后讲话,让我觉得……自己很有几分暴发户的感觉。”
这个时代的学生,喜欢勇于自嘲的人。周遭的大笑声中,思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徐泊原有几分心领神会的朝自己眨了眨眼睛。
《爱喝苦艾酒的女人》。唐思晨想起那副名画,同样忍不住开始微笑。
后来徐泊原还说了什么,思晨并没有记得很清楚,只知道他说得异常简短。简短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不会叫人觉得是喧宾夺主,反而凸显出一力支持的诚意来。
这个男人就是很懂得在各种场合,让自己显得得体而丝毫不被人诟病。
最终到了散场时间,思晨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手机径直跳亮了,“徐泊原”三个字一闪一闪的,看来那个人终于还是厌倦了短信。
“你在哪里?”
“快到门口了。”思晨往后张望了下,一旁几个学生认出了她,低低的开始议论。
“别急着走。”他在那头笑,“我马上过来。”
或许是因为那边还有脱不开身的寒暄与应酬,徐泊原并没有“马上”过来。思晨独自一个人在礼堂门口又等了一会儿,约莫隔了一刻钟,他才从侧门匆匆而来。
“嗨!”思晨又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冲他挥手,“这里!”
他的头一句话就是道歉,或许是因为走得急了,气息微微有些不稳,离得近了,拂在思晨耳边,温热得有些发痒。
“没事。”思晨体谅的说,“我宿舍离这里不远,我去把上次的衣服拿了还给你。”
徐泊原比她高大半个头,轻而易举的俯视她,观察她的神色,然后一笑:“不用急。”
“那你叫我等你……”思晨有些迟疑的问。
“一起走走吧?”他说,“不是说海大是有名的花园学府么?我还没好好逛过。”
思晨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淡淡却又不失关怀的味道,她不禁抬头,意外的发现了他竟戴上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这让他整个人收敛起了那种清贵难以逼视的气质,愈发显得雅致,仿佛是校园里年轻的副教授。
“你……是要找我聊天吗?”她慢慢的问,指尖无意识的绕着自己的发丝,“谢谢你,可是不用。”
他们正一道走下阶梯,徐泊原十分绅士的扶了扶她的腰,又妥帖的放开,字斟句酌,柔缓的说:“思晨,我想让你知道,我不需要你对我客套、敷衍——那些我都看得出来。在我面前,请你不要戒备好吗?哭,或者笑,都可以。”
唐思晨不禁仰头,满天星光弥散在这个男人一双清睿的眼中——而他将一句仿佛发誓般的咒语,清晰而动听的刻在了她的心里,自然而然,而丝毫没有迟疑。
他依然望着她,目光清明,却又深刻,似是能感知到她此刻所受的压迫感,徐泊原慢慢讲视线移开,微笑着说:“所以,请你不要拒绝,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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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走过操场的时候,思晨有些试探着问:“你想坐一坐吗?”
徐泊原答得很妙:“这样的天气,让人想喝啤酒。”
恰好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小小的商店。
暗暗袭至的凉风中,思晨有些惊诧的发现……自己竟然喝了整整两罐啤酒。她用指尖将头发拨回耳后,又晃晃手中的易拉罐,一仰头,眼神略略有些迷离起来:“你知道吗?乔远川那家伙,酒量真的很糟糕。”
徐泊原拿啤酒罐与她碰了碰,微笑着说:“同意。”
“还爱逞强,受不得别人激。”思晨撇撇嘴,有些不屑,“其实他不知道……喝醉了,才更出丑啊。”
“还有呢?”
还有……思晨怔了怔。她有多久没有对旁人说起哪怕一丝一毫的……关于他的事了呢?
早就习惯了一个人藏在心里,也习惯了用工作和学习麻痹自己,这样一个夜晚,这么优秀的聆听者,忽然叫唐思晨觉得卸下所有的外壳,放松的仰望天空,是个很美好的主意。
“还有就是,人家都说,分手之后要大度,要祝福对方——不过我做不到。”唐思晨有意放低了声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狰狞一些,“那个时侯我天天诅咒他倒霉。不过——他看起来,活得很好。”
徐泊原笑出声,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发:“是么?”
思晨将空的易拉罐放下,伸手又拿起一瓶,啪的一声打开。他看着她,却没有阻止。
“思晨,知道为什么那个时侯……我希望你们再见一面么?”
“嗯?”思晨一怔。
“就是因为,远川他,过得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好。”
易拉罐倾出了一些,倒在手背上,凉得怕人,思晨抬头看着他,勉强说:“怎么会?”她原本想说:“怎么会?我见过他的女朋友……”可到底还是没有勇气,低了头,假装认真的在抹干净酒渍。
徐泊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表情上的若无其事或许只是掩饰吧?这句话,原本早就该告诉她的,而他竟踌躇了数次,直到现在才说出来——说到底,还是有私心在的。
“怎么不会?如果我说他没把你当一回事,你信么?”
思晨不语,手指却在轻轻发颤。
“他原本不抽烟喝酒,这你总知道?”徐泊原淡淡的说,“那个时侯把一切都沾了。我姐找他,都是直接去夜店的。后来总算有了些理智,渐渐的克制住了。可是又成了工作狂,胃病也是那个时侯熬出来的。我没见过这小子这样发疯,有一次,又是连轴转的一个月,我拉他去打球,说,以前你休息的日子,影子也摸不到,现在怎么了?忽然间事业为重了?”
“他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