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眼泪,我往后退声嘶力竭地喊道:“樵曙东,我恨你,我恨你!”
我不顾而去,他遽然抓住我的手:“丁享洁,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经过这几天的发泄我已经想明白了,当时那种情况你不可能是自愿的,只要你告诉我是他强迫你的,我答应让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我从来这样恨过一个人,恨到心脏也无力,他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恶魔,我趁他猝不及防,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我的拖鞋飞了出去,沁凉的大理石砖,挤挤挨挨的暗花中央是一朵白花,我不顾一切地冲下楼,一盏一盏的壁灯犹如天边的寒星,扑面而来又离我远去。
只是一个转身的瞬间我一脚踏空,心脏骤然往下坠,樵曙东眼睁睁看着我仰面滚下楼去。
那一瞬的时光我在想,如果我没有从楼下摔下来,我会不会留着那个孩子呢?
我想不会,因为我真的太恨太恨樵曙东了。
可是我分明还记得,拿到宝宝的第一张B超四维照片,我在傻笑,我已经许多年不曾那么笑过,我想要一个亲人在我身边陪我度过一生那样漫长的时光,我不想总是一个人。
我想我会的,我会全心全意地留下这个孩子,就算和樵曙东离婚,就算一个人,我也会全心全意用全部生命来爱它。
粘稠的液体汹涌从我腿间溢出,冗长无际的甬道犹如生命的旋转楼梯永无止境地延伸,越来越不堪,比原来想象中最不堪的境界还要不堪。
我逐渐迟钝的听力听到有轮椅“咕嚓咕嚓”在我身边停下,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惊悚,樵缪刍大喊:“还愣着干嘛,快打120叫救护车!”
不知过了几个世纪的时间,樵曙东才手足无措地抱起我,我从没见过这么慌乱的他,他的双手都在发抖,他仓皇失措地望向我,罪魁祸首竟然敢这么望着我,我真想把这个世界毁了,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这么清醒,我用指头尖戳着他心脏那个地方,我也要让他知道知道疼是什么感觉,绝望是什么感觉,“樵曙东,你给我听好了,如果我的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保管把你一起拖下地狱里去!”
我再也不觉得疼了,身体迟钝的痛觉悬浮在温热的血液之上,我只有偶然的片刻才有虚无的思考,在与世隔绝的时空里连心脏跳动的声音,身体里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也清晰得可怖。外界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耳廓灌进来,那扇门时而被汹涌的风强行关上,这时疼痛才缓慢地降临,在黑暗中缓慢地切割着我,我无法摆脱,只能一下一下受着。
有太多太多的杂音,我拼命拼命辨析着,我要听医生说孩子还好好的在我肚子里…那一阵阵的痛再次袭来,缓缓凌迟着我的神经,我恍惚感觉闭上眼睑上照着一片灯光,那痛逐渐才消退。
四肢像是被绵软的云朵承载着飞往未知的地方,然而,器械是冰冷的,生硬地捅进身体里,好半天我才知道疼,麻木的疼,并不是很疼,我隐约猜出他们在做什么,我想哭却哭不出也叫不出,不去想,反正我好像也不能做什么,我的孩子…它都有心跳了…它都有心跳了…我又睡过去了。
医生大概对这种场面很熟稔了,这只是他们要扼杀的万千生命中的一条,算不上什么的,我快要被他们逼疯了,冰冷的金属像是肆意逃窜,他们一下一下地掏着,仿佛要把我的内脏我的灵魂都掏出来,空荡荡,我的世界像是一颗蛀空的牙。
随着一阵剧痛浩浩荡荡地占领我的身体,那种痛在我的身体爆炸,再纠缠着每个细胞,爆炸再纠缠,爆炸再纠缠,这些痛像是小溪小河汇入我的心脏。迷糊中我想到了我的第一次,其实比第一次还令我痛不欲生。
我想,以后每当看到孩子,我都会想起这个孩子,想起我曾是一个母亲。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灯火如炽,却仍是黑夜,耳畔传来樵曙东的声音:“你醒了?”
我困难地回想,我怎么会在这里?
……
樵曙东抓住我的手,我给了他一个耳光,我摔下楼去了…
我脱口而出:“孩子怎么样了?”问完我就后悔了,我从来就是胆怯的人,现在我还没有勇气承受,其实我明明知道,他的声音嘶哑,他说:“丁享洁…孩子…”
我捂住耳朵不去听,他抱住我,我的眼泪漫漫淌下来,我以为那是血液从心脏流出来,他真是个禽兽,他把我这个人都毁掉了,可是我仍是那么想要那个孩子,他却这么不介意不在乎,我不在意我在樵曙东心中的分量,但他不可以不在乎我们的孩子,我真是高估他了,因为他连这么一点点人性也没有。
不,哪怕不在乎也是好的,岂知他根本不信这个孩子是他的!
女护士走过来:“手术很成功,孩子都四个月了只能引产了,引产跟普通人流情况不一样建议多休息不要劳累,禁止性生活,尽量保持乐观的心情,注意调理别落下月子病,你们都还年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来日方长。”
樵曙东艰难地开了口:“孩子已经四个月了?”
“是啊,孩子已经成形,很可能是男胎。”
护士走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一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不可能没有感觉,”他顿了顿,“你是为孩子才嫁给我的?”
我冷若冰霜地微笑:“你不是不喜欢孩子,你不是说,如果你是它,在这样畸形的家庭出生,你宁愿当初没有被生出来吗?”
他错乱地说:“那是因为我以为它是…”
残缺的句子戛然而止,他诚惶诚恐地望着我的表情,我继续微笑:“你以为这个孩子是你的?亏你还肯挺身而出做这冤大头!你别忘了我以前每次都吃了避孕药,因为我根本不想要你的孩子!四个月前你是我什么人?这事也怪不了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这种事情你也见多了,你搞得清楚这个孩子姓什么吗?!”
他抓住我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我的肉里,我们的眼神对峙着,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孩子不是我的…”
我的手上还吊着点滴,针头斜刺进血管,点滴针头刺在手背上原来是疼的,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在畅快淋漓的大笑中流下了眼泪。
他一下子把我按在床上压紧我,他摇着我的肩膀:“好,好,你就是把我当个白痴来耍!你以为我会相信随你称心如意!你TM给我说,这孩子到底是谁的?!!!你告诉我,我都快被你逼疯了!!!”
卫斯理破门冲了上来,一时情急说了许多英文,然后用生硬的中文说:“樵先生,刚出来的化验报告说明经过三年治疗你的死精症已经痊愈,而且以太太的操守和你如此严密的监控,太太怎么可能怀别人的孩子?”
他还没说完,樵曙东,不用看他的表情我也知道他疯狂到想要杀人!他瞪着血红的眼睛:“你给我滚!一切都晚了!”
原来是这样…
我渐渐明白了,不可一世的樵曙东居然也会有男人不可为他人道的隐疾,我心里痛快极了,他都是自找的!他亲手杀死了可能是唯一的最后的传宗接代的可能,他不会为我难过,不会为孩子难过,也要为他身为男人的尊严和使命感到羞耻。
我一直盯着他看,这样不齿的事,让我知道,恐怕比杀了他还让我痛快。看得他心里发毛,我嗤嗤地笑起来:“樵曙东,你活该断子绝孙!!!”
“谁断子绝孙?丁享洁,你给我说清楚,”进门说话的是樵老太太,在她身侧的是樵缪成,“真是家门不幸,从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夫妻,结婚才几天,三天两头吵架这日子到底还过不过了?!我真是低估了韩樱,没想到就算她死了她的女儿也能登堂入室在我辛辛苦苦撑起来的家里兴风作浪!”她俨然把我当做我母亲的替身来发泄感情,“原本念在你怀了曙东的骨肉想对你客气点,现在孩子没了刚刚好,想来想去你做樵家传宗接代的工具资格还是差点,你开个价吧,多少钱你愿意离婚?”
、76chapter 76
为什么你就是不爱我?
“这就是你想要的吧;妈,”樵曙东冷冷地开口;“最好我们全家离婚;集体发疯然后开个精神病院让你当院长你就开心了是不是?”
在这个时刻没人能够欣赏这种冷幽默;樵老太太恼羞成怒:“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这么多年来我容易吗?我结婚两年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当时孩子没了,你知道你爸是怎么对我的,他对我说:‘小竹,你是个好女人;是我配不上你,我知道樵氏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离婚以后公司70%的股份归你我们散了好不好?’直到你四岁那年他还要为了那个女人跟我离婚!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那个女人的阴影下,你现在还要把她的女儿娶进门我咽不下这种气!”
“我知道您不容易;我知道这个家一直您在支撑,虽然无法发自内心地爱你,但我发自内心地敬佩您。我尊重你是我母亲对你一忍再忍也请您不要侮辱我的智商!绑架樵慕白的事情是您做的吧?从一开始我就想不通为什么绑匪偏偏指定要丁享洁去赎人,除非绑匪的目的根本不在钱,我隐隐感觉这不会是外人做的。您很高明,机关算尽成就了那一场捉奸记,樵慕白和丁享洁什么都没做,你发来的照片把我逼到离疯不远,这么周密的计划可惜出了两个bug,你在国外的账户近期多出十亿,还有绑匪绑架他们的别墅曾经就在您的名下。”
“荒唐!一个儿子竟然疑心自己母亲到如此地步!”樵老太太严厉斥责。
“是荒唐啊,一个母亲亲手害死亲生儿子的孩子难道就不荒唐了吗,那个老中医是你买通的吧,是他私底下告诉我丁享洁的孩子只有一个月让我怀疑丁享洁她怀的不是我的孩子!诚然,因为她的抑郁症正在吃药为了她的身体,也许我们最后不会留下这个孩子,也许没有你意外还是会发生,但我还是要恨你的毒蝎心肠。我已经在努力压抑怒火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了,那个家我也不准备回去了,她要休息了,请你走吧。”
樵老太太惨然微笑:“原来,这辈子,无论做妻子还是做母亲,我都失败得可怜。但你不要以为以后可以平安度日,我也不是好欺负的,韩樱的女儿如果真像你看到的那么简单,我二十几年前我也不至于输得一败涂地,你会很可怜,对一个心里根本你的人像个无底洞不断不断付出你的感情,呵,毕竟是母子,我们异心却同命。祝你好运。”
当天下午樵曙东带着发着高烧的我住进蓝岸公馆,我病得迷迷糊糊,气血亏虚使我得了流产后忧郁症,刚流产几天医生不敢给我开一些流产禁用的抗忧郁药物。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有一晚我勉强睡着了,我又梦到Q大校园了,校园很黑,一对对身影在移动,一楼食堂的纯平电视放着樵慕白最爱看的NBA,MP3里放着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阿信唱道:“…最怕此生,已经决定自己过没有你,却又突然听到你的消息。”
我拖着旅行箱在公交站牌下等待,迎面驶来一辆15路公交车,梦中的视觉效果仿佛是要把我撞死,车在我面前停下又重重关上门,停下又重重关上门。
那一声:“学院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票价一元…”
失恋让我流泪,但失眠会让我痛不欲生。我痛苦地抽泣着,直到吵醒了樵曙东,他马上打电话叫家庭医生,他把我抱起来:“别哭了,医生已经在路上了,可能你已经对这种抗抑郁药产生抗药性,我会治好你的病的。”
我流着泪:“我真的想死,我不知道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死了都不会再痛苦了…”
“丁享洁,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放下这边的工作带你到国外去,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怀疑你了,”他握住我的手,“让我试着给你幸福好吗,我爱你。”
“那我恳求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爱我,我有时觉得自己像是天上的风筝,看起来在天上飞得很好,线却被你一手牵着,你随时随地都可能收紧我身后的线。有时候走在十字路口,我突然那么想要一辆汽车冲过来把我撞得血肉横飞,以狠狠报复你这种以爱为名实则为满足自我令人窒息的欲望。”
他脸色骤变:“丁享洁,你不会的,答应我你不会的对不对?!”
“我们离婚吧,这段婚姻实在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离婚我只带我带来的东西,你的钱我没兴趣。”
他轻问我:“为什么你就是不爱我?”
“没有为什么啊,”我彻骨疲倦,“你条件再好总有个人不爱你,你再为所欲为也总有你得不到的。”
“我不会离婚的,”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当初会和你结婚就没想过离婚,如果你真为了樵慕白好,就该留在我身边好好对我,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使出什么卑鄙的手段,也许哪天我也真会绑了他再杀了他,欣赏欣赏你的心碎了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惊恐地望着他,他的口气缓和下来:“大晚上的,说这些干嘛,我不想把慕白怎么样,你也没有想要离开我对不对?”
医生来给我开了很多抗忧郁的药,在镇定剂的作用下我睡着了,第二天,第三天,樵曙东会打电话提醒我按时吃药,原来快乐也可以靠药丸来制造,让我暂时忘却了母亲的死,樵慕白的离去和孩子的流逝。有时候我会很快乐,亢奋得有些过头,那种快乐让人内心隐隐惴惴不安,仿佛透支。樵曙东说得对,我的确是个病态的女子,有时候我会逛一下午的商场,买很多很多衣服,鞋子和包包,刷樵曙东的附卡,不买对的,只卖贵的是我的原则,整个下午把他给我的全部附卡都刷爆了。
我以为会激怒他,晚上吃饭时他说:“都是我不好,没考虑到你的需要,这是我让小吴办的无限卡,你拿着先用以后还有什么需要再跟我说。”
他握住我的手:“等我这几天把事情处理好了带你出去旅行,随便哪里都可以,我也该带你出去度蜜月了。”
他定的地方很近就在厦门,坐飞机不到两小时,他的心情不错,一路为我安排好饮食住宿,出去玩连电话也难得接一个。这是白天,可到了晚上我的心被紧紧揪着,这已经过了我流产后的一个月,在蓝岸公馆的时候每晚我们都是背对背睡,这种姿势是夫妻同床异梦的最好阐释,我喜欢睡在床的最里面,有时候睡梦中他抱住我在我身上摸索我会莫名恐惧,我常常会大半夜起来睡沙发,醒来时我睡在床上,他睡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