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也别去。”
声音压得很平静。
丁凝以为自己听岔了意思,还没来得及开口,齐艾已经把电话抢过来。
挂了电话,丁凝问:“我跟你姐姐见过吗?”
齐艾一边清理次日带回家的行李,一边答着:“应该没有吧。”
没有?倒像是挺熟稔似的,丁凝也懒得多去想了。
齐艾不陪,想来想去,任务交给了郭劲安。丁凝本来不想叫郭劲安知道这茬事,可架不住齐艾口快,告诉了他。
周末早晨,天气还算不错,到达西城区半山上的工业园,门口威武地停着个深灰色的四驱越野,邵泽徽下车,没走两步,见到丁凝身边还带着人,脸都黑了。
、第四十八章
一男一女;风华正茂,年龄相匹,男的颀长优雅,俊眉致眼,不时举起手,给旁边女孩遮一遮郊区旷地上空的大太阳。
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
邵泽徽奚落:“这不是小孩子的春游。”
丁凝对上邵泽徽多日没见的脸;就忍不住想起那天哭天抢地抱肚子的样子,觉得有些难堪。
邵泽徽见她一颗脑袋压根不望自己;只顾盯着身边人,脸色更象是吃过炸药;冷嘲热讽:“还带个跟班。”
郭劲安心理素质妥妥的,置若罔闻,倒没什么。丁凝怕小男伴受了委屈;把他手臂一挽:“嗯,您有秘书,我也带个助理呗。”
邵泽徽正在瞅着用个什么由头,得了这话,正好,回头瞥一眼刚下车的吉莲:“那你带丁小姐的助理先去车上,熟悉下今天日程安排吧,待会儿我跟丁小姐进生产园地,公司内部机密,不方便叫外人接触。”
迎面走来个笑眯眯的A字裙女郎,时下流行的九头身美人,一张脸小得不像真人,腿却比人家腰际线还高,郭劲安还没来及拒绝,被她强行拉回到车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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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沿着园地斜坡走,邵泽徽被旁边人身上浓浓的薄荷味熏得连打了几个喷嚏。
丁凝趁他弱势,憋了好几天有点儿难受,也就直白问了出口:“您收购丁家厂子,不是为了我吧?这太破费了。”
邵泽徽望她一眼,觉得把心思耗在这女人身上,真是有点儿撞邪,完全不符合自己的择偶观,又不是什么九天玄女,还水性杨花,一碰到自己往怀里钻,一转眼又换个男伴,想着那天,她又抽烟又喝酒,上蹦下窜,果然是跟郭劲安说的一样,就算是怀孕,也根本不拿孩子当回数,心更凉了一凉,背着手不冷不热地答:
“除了钓男人,你总得也会些别的本事。”
丁凝反唇相讥:“敢情您把我家祖业拿去了,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教孩子啊。”
邵泽徽这段时间不能听到孩子这词,一听到就憋屈,幽怨看她一眼:“一个害了自己爸爸后妈,不顾妹妹的女孩,我不相信她对自家的祖业有什么留恋。”
正说着,已经走到丁家生产园门口,几名厂领导笑眯眯地大步迎上来,邵泽徽再不理会丁凝,走过去。
丁凝半截子气上不来,可气归气,也不糊涂,公私分明,他前半句话还是对的,总得会些别的本事,想着想着,掏出个笔记本,跟在他旁边,虚心受教。
偶尔看着前面那人跟一群厂子干部谈笑自若,跟平时不大一样,她才明白,一个以利益卫为生的商人,想要调节上下,管理人脉,必须游刃于不同阶层,怎么可能真的是个面瘫?光靠一张凶脸,拿不下江山。笑容和严肃,是针对人的,有度的,这就是所谓的生意人的势利。
那他的真心,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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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园抵抗搬迁的十几名老工人都是西城区本地人,在丁家做了少则也有一二十年,个个都有了些老人心态,平时欺负新人,对上面也不怎么给面子,很有些地头蛇风范。
以前丁志豪无为而治,疲于管理,只要不闹大事,睁眼闭眼也就算了,把这些人纵得更加放胆子。
搬迁公告一下,这些工人开了心窍,看见是新东家上任,又是外地来的商客,注重形象,借口地点太远,威胁要涨薪资,目的没达成,气翻了天,到现在还在罢工。这回见新老板来了,更加闹得欢,一个个停了流水线的机器,拖个长凳,坐在上面嗑瓜子,做给来人看,听那老板带来的美貌女秘书说来说去,意思是并不迁就,再见那新老板稳如泰山,一行人气急败坏,发起狠来,大骂奸商。
厂领导拦不住,抹着老汗,朝带头一名满身五花肉的中年男人说好话:“老朱,你看,今天不但邵总亲自来,连丁老板的闺女都来了,多给你们面子……你说你家从你老头子那一代到你家小子,都为丁家做了二三十年了,闹成这样不好看啊。”
老朱一把瓜子壳儿连着唾液吐到那名车间主任脸上,摸摸露出来的肥肚腩:“好看个毛!脸上戴个花儿是漂亮,那又怎样?吃得饱吗!脓包!老子不跟你说,你就是他妈的资本家的走狗!”
旁边的人也都吆喝着回应起来。
丁凝没料到这些闹事工人这么野蛮,却有些没心肝的幸灾乐祸,这场面乱哄哄的,看那邵老二怎么解决,看热闹看乐了,腰不知被哪个推了一把,踉跄出了去,再一看,众人眼光落在自己身上,只好瞪着眼,吞吐:“我是丁志豪的女儿,你们大家、先冷静,有话、有话好好说,什么都能商量,不如先听邵总说……”赶紧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主事的人头上。
一名蓄着黄色长发,长得流气的小青年是老朱儿子,今天来给老爸助阵,一见个跟自己个儿差不多大的丫头片子,脸蛋乖巧,紧绷绷的衬衫困住一双大胸脯,又挺勾人,生了坏心眼,站出来,没等人回神,飞快地伸手捏一把丁凝脸蛋肉儿,蹭了一把,一脸促狭:“哟,还是丁老板的丫头哩,丁老板不能动了,就派女儿来劳军?使美人计?”
老工人们见惯了这小混混平日邪气下流,也不当回事情,还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邵泽徽眉毛刚一挑,丁凝已经条件反射,拽住小流氓的大拇指,往外翻去,掐得小青年哇哇撕心疼得乱叫,刚去抱住她腰,丁凝力气不算小,对付得了邵庭晟,对付这小混混也不在话下,腿一伸,无意识来了个扫堂,生生把那可怜孩子撩得横躺了。
老朱刚好借题发挥,暴跳如雷地扔下满手的瓜子,从板凳上跃起来:“干什么?欺负农民工?居然还打人?别以为咱们不懂法律!咱们明天就去上访!去投诉!去媒体曝光!搞死你们这些资本家!想圈地?让你们还没开始就叫人笑话!不加薪,甭想叫我们开工!还得要你们这些当总的一个个给老子儿子道歉!”
古代有奴大欺主这回事,现代虽没什么主奴分别,却更可气,大家都讲人权,走在大街上,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谁都别想欺负谁,眼下被这些人侮辱到脸面上,却不能随便发泄,丁凝穷憋一口气,又瞟一眼邵泽徽,见他脸色青了,鼻孔连抽带搐,心想糟了,估计是生气自己太莽撞。
大局为重,她把摔得晕头转向的小青年拎起来,给他拍拍灰,挤出温柔语气,哄孩子一样:“嗳哟,怎么了?摔着了呀……”见邵泽徽表情更加不快,越发卖力拍得欢快,把那小混混隔夜的宿酒都拍得吐出两小口。
老朱很是满意,见局势被自己大半掌控,正要开口,厂领导围住的那人传来声音:“要钱?可以。今天下午五点前,全都去财务部领。今后再有人一样,当月工资都没,直接走人,想玩法律这套?尽管来。”
闹事一群人愣住,只当走马上任的新东家今天亲自过来是要议和,没想到是杀鸡给猴看。
老朱咆哮起来:“想赶我们走?没那么容易!”
老厂长也颇有些难色,正要劝,邵泽徽一个手掌落下,拍得旁边条桌砰一个巨响,吓得一群人登时没了声气:“你们当然觉得没那么容易,几台重要岗位的生产线机被你们霸着,这么多年都不让人插手,还无法无天了!没事,这么点以本伤人的损耗,邵氏暂时还撑得住,你们安心去,早就已经找好了技术人员,随时顶替。”
老朱吃盐几十年,瞧得出这新老板并不是随口吓唬,跟以前的老板完全不是一个道上的人,咬牙半天,软下口风,语气松弛下来:“我们是丁家的老员工,你不能——”
话没说完,邵泽徽像没听见似的,语气却疏淡下来:“这次从头到尾闹事的,没一个想逃得过,带头几个,自己心里有数,今后这行,别想立足,想学李自成?得想下场。”再不多说,朝丁凝瞥道:“还不走?”
老朱想不到这邵老二铁石心肠,完全没个转圜余地,偷鸡不成蚀把米,又见周围几个同党在很聪明地退散,已经气得肥肉直抖,不知哪儿找来个酒瓶,“哐”一声敲碎在水泥地上:“逼人太甚!老子可不是吃素的!”拿着半拉子破口酒瓶就冲过来,一时鼎沸吵嚷,人群乱成一堆,相互踩踏。
、第四十九章
吉莲站着离丁凝不远;见一个庞然大物举着个尖口瓶子往这儿杀来,跟丁凝一齐愣住了,她娇娇滴滴的哪见过这乱子,抱住精贵的小尖脸大叫,喊:“阿男,你这该死的上哪儿去了?救我啊!”
阿男被这该死的女人叫得心一慌;一群厂领导像护驾似的,包围住邵泽徽;人山人海,加上暴动的一群工人慌了神;哄成一团,铁桶一样水泄不通,一时半会想过去也难;空有一身本事施展不了,再一看,中间人不知哪儿来的神力,已经扒开人堆,大步流星过去,把丁凝一把护在怀里,手把酒瓶挡了出去,瞬间皮肉一炸,手背被酒瓶划出条长口,见了红。
老朱见债主在眼皮底下,杀红眼,嘶吼一声,酒瓶没了,直接用身体来撞,丁凝见他二百斤的庞大身躯压过来,死活也没想到好端端陪人来搞个商务巡察,还有血光之灾,正念叨着冤有头债有主,邵泽徽端起手肘,一个标准泰式格斗短直拳,速度迅猛,噗一声快准狠击中老朱心窝,半秒钟不浪费,轰隆一声,行凶人哼都没哼一声,捂着胸口倒下,无声无息。
阿男在吉莲一阵一阵尖呼利叫中,已经大步赶过来,扭住已经制服的老朱,往人群外挪去。
丁凝陪邵泽徽走到空地,转头见人群大半疏散,又见那黄毛小青年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俯在昏迷不醒的老头子身上试鼻息,也不知是真还是假,随即竟哭得撕心裂肺:“嗳哟我的爹啊——”
丁凝被他哭得胆寒,听阿男打电话的声音传过来,不禁问:“还要报警?”
经过了刚才一番大动静,邵泽徽连口气都没喘,挥手让上前关心情况的厂领导离开,慢悠悠掏出条浅咖啡纹的手绢,擦了擦血迹,按住伤口,听她发问,很奇怪地望她一眼,像在看怪物似的,反问:“难道不应该?”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第一句话不是应该是慰问自己吗。
丁凝试探:“大家都是为了自己的权益罢了,他只是个员工,你确实狠了点——”话没说完,他的头俯下来,靠近耳边,几乎让她那么点儿清凉油快抵挡不住了:“你可怜他,是因为他是弱势群体,可弱势从来都不是不受惩罚的理由,我不是慈善家。”
丁凝听毕,低下头。
邵泽徽以为她认错了,再一见,她在笔记本上奋笔,有些好笑,把她手一握:“这个没什么记的。”
丁凝被他手一碰,能嗅到血腥气,这才记起来,总得给点儿回馈,轻轻一摁,勉强慰问慰问:“不疼吧?”
本来还好,被她一摁,磨得肝儿疼。
邵泽徽呲住牙齿呼冷气,见她主动把手抚上来,按住心坎上的振奋,淡淡说:
“还行,你再加把力气,多按着点,免得继续流血,最好搀着点我,好像有点头晕。”
丁凝本来不大信,这才多大点儿蚊子血啊……再看他蹙着眉头尖,又拿不准了,想想也是,失血过多不是好玩的,赶紧把他胳臂挽着,又使了劲,捏住他伤手,用几根指腹把伤口摁得牢紧,也没看见这人脸色越来越惨白。
郭劲安那边被扔到车上,看了半天的行程表,看着看着,见警车都来了,吃了一惊,下车赶过来,见丁凝搂着那男人走出厂房,脸色一变。
丁凝见他脸上有些受伤的无辜,忙把邵泽徽一放,奔上去。
邵泽徽隐约听见她的解释飘来:”……他的手被人削了一刀,没事了,应该撑得住,不管了。”
岂止手,心肉也像割了一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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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桩闹事压盖下来,众人算是领教到新老板的厉害,余下心不甘情不愿的一些人,也掐熄念头,各回岗位。
厂领导陪着几个上级吃过饭,私下一商量,不能给这大老板来一趟就竖立个不好的印象,以老厂长为首,提议去工业园附近,西城区有名的蟠龙山狩猎区去玩一把。
这也是大家提前就摸准了这新老板的兴趣。
邵泽徽许久没拿枪,有点手痒,没考虑多久就点了头。
国内不允许私人配枪,又有某些人成天撕破喉咙喊着要禁猎、要保护野生动物,保护到现在恨不得除了老鼠,都成了不能碰的保护动物,好容易有几个狩猎区,都玩得不带劲,除了沿海枪会,他以前都是在国外的野生猎区过干瘾。
P城的蟠龙山有地理优势,环境天然,至今仍保留了几片没经开发的处女地。
国内几个富豪想办法搞了个合法牌照,打造了足足五千多亩的私人会所式的封闭式猎场和九十多平方公里的开放式猎场,引进了不少进口野物,猎枪也都办了枪证,有钱也不一定能进得去,身份需要经过审查才能入会,邵泽徽是此道中人,没什么别的大爱好,也就这么点儿兴趣,第一回来P城就叫人办理了入会手续,只是后来一直没什么时间来去。
丁凝只当工业园一行可算结束了,见他又来了别的任务,也不能撂摊子,看他眼神像钉子似的,完全把自己给钉死,只好跟着一道去,郭劲安也再不肯离眼,非得在一起。
老厂长一通电话,召来一台MPV,跟阿男开的悍马,分成两队人马,分别上了前后两台车。
邵泽徽仗着上司名义,把丁凝拎到前面的悍马,把郭劲安弄到后面的商务大车,见两人上车前还要说个话,像是吞了几只苍蝇似的,冷眼看着两人郎情妾意完,想不到自己这正主还没开口,那毛头小子居然还不放心地上前,架了下眼镜,严肃开口:
“邵先生,希望你跟凝凝的关系真的止步于上司与下属。”
邵泽徽听他满口的凝凝,越发两眼冒星似的燥,用不着跟他交代,把丁凝头护着,摁下去,推进车里。
、第五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