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侥幸地想,也可能根本不会有事,只是自己多虑。
石屋内,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西装革履,依旧斯文儒雅,听到女孩的询问,表情是满满的怜悯:“早知要受这份苦,何必当初。证据和股份交出来,我或许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或许可以考虑……丁凝明白了,这男人,无论如何,根本没打算放过自己了。
她不能叫对方看出自己的清醒,扬起脸:“真的可以?”
江一进看见她因为口渴和紧张而干涸龟裂的唇,满脸企盼,笑:“我那个二叔,有什么好呢?值得你为她搭上一条命吗?跟着他的女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丁凝一惊,心里有些猜测。
江一进显然看出这女孩怀疑,竟然走过去。
丁凝下意识偏开头,缩了缩。
江一进却笑起来,事到临头,不在乎分享过往精彩:“别怕,你比那个女人识相得多,就算叫你死,我也不会让你像那个女人一样那么惨。那女人也不是什么好货,怀了邵老二的孩子,还是被我那个岳丈拦下不让进门。仇恨邵家的人,全部都是我的朋友,我提出做一起假绑架案,五五分账,她欣然同意。只可惜,太贪心,坐地起价。正好邵老二过来付赎金,我那就借他的枪,崩掉她……反正就算这事成功,邵老二的女人,我也不得放过。”
江一进的眼眸透出阴寒,尤其最后一句,冷刺入骨。
丁凝一点都不想听,听得越多,活下去的几率就越小。
可这个男人偏偏对着她耳朵,不停排泄着自己对邵家的愤怒。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就连邵泽徽区区一个女人,他都不放过,终于忍不住:“别说了。”
江一进架了架眼镜,镜片后的狭长双眼露出闪烁光芒,将她长发一拧:“好了,那咱们言归正传。”
她头皮一麻,却疼得定下神:“你带我回市区家里,我拿原件给你。”
江一进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考虑,随后将她手脚绑绳卸了,衣领一揪,提了上来,朝石屋外面拖去。
海风呼呼袭来,虽然只被关了一夜,丁凝的眼睛受不住强光,眯了半天,才睁大看清楚了环境。
这里是远离城中心的大型水塘,之前是在水塘堤坝下一座隐蔽的屋子内,好像是个荒废了的操控室,江一进拎着自己走在流纹岩石铸成的防波堤上,估计有八九层楼高,旁边的斜坡是一道瀑布放水区。
江一进的瞳仁黯得看不清思绪,走几步就回头望一眼,眼神叫丁凝不寒而栗,没走两步,口袋里手机一震,江一进掏出来,听了几秒,脸色沉下来。
原先若还有点人气,现在,他就是一张完全没有人性的脸了。
丁凝见他握着手机,手在巍巍颤,危机意识升起来:“为什么不走……”
还没走完,江一进大力将手机甩出去,手机壳磕到水坝坚硬的混泥土岩石上,碎成了几瓣!
还没回神,丁凝被他掐住咽喉,连连被逼退得摔到了堤坝边缘,仰脸倒下去,半边身躯悬空,掉在堤外。
江一进的声音掺着风嘶吼:“还敢说什么带我拿证据?你不是已经去过利颂恩公司了吗,不是借用了电脑留了U盘下来吗——”
丁凝被他掐得说不出话,脑袋下面是流水滚滚,上臂完全没有反击能力,只能呻~吟着,努力勾起脚,用膝去顶住江一进,无疑是蚍蜉撼树。
江一进跨坐在丁凝身上,双手擎住她下颌喉颈,压得他呼吸不过来,脚上的力气也快没了,只看见这个男人烧红的眼像是野兽,在面前不停放大:
”——杀了你!杀了你!杀杀杀——”
丁凝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跟他有仇?为什么他会对自己仇恨入骨?
这男人,已经不单单是为了证据而恼羞成怒了!
就算没这个电话,他也是准备随时干掉自己,他身体里分明已经早就积蓄满了想干掉自己的力量!
神智渐聩,她的半具身体已经悬空到了防波堤外面,头发被风刮得跐跐乱响,忽然觉得颈子一松,身上压着的男人肩膀上破了个洞,汩汩流出血,整个人斜歪到一边。
似乎有脚步和警铃朝这边汹涌袭来,几乎湮没了水塘的水风交加声。
她被江一进陡然一放,往堤坝下面摔去,意志陡然一醒,两只手在半空一晃,抱住旁边的防护矮石。
有脚步铺天盖地从头顶过来,将自己双手及时拉住,抬了上去。
死而逃生,浑身力气都耗净了,她眯着眼,隐约见到江一进的手腕被拷上了银晃晃的两圈,一双跌了眼镜的眸子望过来,竟然还是凶狠无比,还有毫不掩饰的失望。
还没多想,她已经被两名女警架着,迎着冷风下了堤坝,上了救护车,一直到医院,后背仍被江一进的目光望得森冷发寒。
~~
丁凝住院时,H城警方来取过几次证词。
她问过怎会这么快找到自己,警方说是天颂老板报的案,说了这个水塘名称,后来只说是猜测,再无下文,警方也不好追究。
几次笔录下来,丁凝从警方口里,陆续听到些进展。
丁凝搜搜罗的证据被利颂恩交到了商业罪案调查科,还令多年前的孕妇双尸撕票案和近来的邵氏退休主席家中跌死案浮上水面,转由警方其他重案部门深入调查。
目前可以确定,旧撕票案,是邵家女婿江一进窜通社团人员,与孕妇死者本身合谋,诓骗邵家钱财,分赃不匀,致使江一进遥控指示,在案发现场干掉邵泽徽旧女友,致邵泽徽背上嫌疑。
而邵氏富豪跌死案,经查,嫌疑人邵美意已是承认,言明早就对生父和大妈心存不满,彼夜去大屋催请爸爸下楼宴客,见到爸爸在屋内听旧曲,缅怀大妈,新仇旧恨一起上来,忍不住说了几句重话。
邵老反叱责女儿与姐夫有染,影响姐姐的婚姻,又大骂二女儿不要脸,偷情就算了,居然敢在家中,而且还玷污了这间对自己有纪念意义的大屋。
邵美意才知道,原来爸爸早就看出眉目,只是舍不得伤害姐姐,一直没吐露,当夜也察觉到自己和姐夫进了这间大屋。
邵美意一气之下,说是故意,两人吵到露台门附近,引发邵老激动摔跤。
邵美意见死不救,拿走爸爸携带的警报器,眼睁睁看着躺在地上的父亲呼救,不遂,最后绝望,以至猝死,声明只是自己的过失而已,并不是有心加害。
不是谋杀又怎样?
这世上最叫人痛苦的报复之一,无非就是叫人永失爱人心,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在亲人手上。
丁凝心想,总归,邵泽辅的一场出轨,这半辈子就没好过,事发后,再没得过爱妻的好脸色,空负着一身盛名和满室资产,下半生活在冷清、自责和悔恨中,最后还被自己在外面种下的孽果给活活害死。
倒也好,对于他来说是个解脱,至少能亲自去跟老婆说一声对不起了。
江一进和邵美意两人被捕入狱,双方已请大状,大概决定轰轰烈烈打一场官司,但胜数机会不大,尤其还牵扯出两人都有人命案在手。
关于江一进的动机,丁凝还是有些疑团,忍不住问了一名女警。
因还没最后定案,女警犹豫了一下,暗示:“江一进年轻时,有个女朋友,是他父亲多年老同事的女儿。这对年轻人一起长大,感情十分好,准备大学毕业后结婚,可是那女孩出了事。”
丁凝心里一动,意识到什么。
女警继续:“女孩因为她父亲商场上的纠纷,和她妈妈被社团不法分子捉去当人质,结果她妈妈被杀害,女孩被人轮奸,解救出来后,精神分裂,什么人都不记得了,最后被送到了国外就医,到现在还没好。”
丁凝明白了,昌荣叔为什么看不惯江一进,为什么主动给自己地址,借自己去破坏两人j□j了。
怎么能真的完全不恨?看着自己女儿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如今有妻有女,还泡上了小姨子,昌荣叔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再想着自己的女儿,肯定是不舒服吧。邵泽徽已经进了监狱,打击打击那个负心汉,也是顺便的事。
可昌荣叔又怎么知道,自己眼中的这个负心汉,却是心心念着给自己疯女儿报仇的人。
邵氏两姊妹,都是他为了给爱人报仇的棋子罢了。
弄垮邵家,当然好,要邵泽徽的女人死,则更满足他心愿。
一切,只因邵泽徽害了他的女人。
这个邵氏姑爷,让丁凝迷惑了,该恼恨还是怜惜,实在不好说。
不管怎么样,反正是那个邵老二作下的孽,丁凝决定等他好了,一定先要晾他几个月,让他知错悔改。
出院是利颂恩来接的。
邵泽徽已经从监狱医院出来了,手续办得快,因为眼睛还没好,目前在邵园养伤,公司总部那头仍旧由邵庭晟料理,
这是她从利颂恩口里得知的。
利颂恩一如往日,雷厉风行地办好出院手续,说:“出院后休息两天,再去邵园看他吧。”
事情告一段落了,但丁凝不怎么的,仍有些惶惶。
几个月没见他了,再跟他见面,得说些什么?
“嗨,你好先森,我为了你,差点命都没了,你打算用你的下半身还是下半生来报答我?”
这样么……
、78第七十六章
从医院回家后;家中凌乱不堪,贼匪进屋过一样。
丁凝知道,江一进当天绑自己到水塘石屋后,就亲自来自己家里,翻箱倒柜搜寻那些犯罪证据。
虽然他破坏过进出公寓监控录像,却不知道丁凝自从由昌荣叔那儿拿了证据;为了防止被盗,在家也置放过几处针孔探头。
这一幕;成为指控江一进的直接有力证据之一。
~~
去邵家的那天,丁凝刚出门;碰上了丁婕。
什么叫阴魂不散,死缠烂打,丁凝自从再次跟丁婕碰上;就深刻地体会到了。
新换的名牌跑车由国外刚运过来,还未来得及上牌,亮裎光洁,如主人一样不可一世,作为金主送给金丝雀的十八岁成人礼物,载着女孩风驰电掣地驶停在公寓大楼前。
看样子,这继妹应该已经等了半天,却一点不急。
急什么呢?身为一名合格而称职的金丝雀,有大把的时间来炫耀自己的生活。
见到姐姐的一瞬,丁婕更是充满了张力和傲气,亮出宝钻纤指,洋洋洒洒摘下黑超,浑身的星味,让出入公寓的人还以为是哪位明星驾到。
这不是第一次了,丁凝已经习惯。
这个继妹,已经从最初收买人命的报复,到了现在的没事找事干,时不时来用她觉得最便捷直接的手段,挑衅自己几下。
叫自己不爽,好像已经成了丁婕刻入骨子的习惯。
丁凝已经从最初的无语,到现在的望天了。
想了想,丁凝走过去:“看来你跟你妈妈一样,能够把情妇当成毕生职业来做。”连丁婕的神色都懒得看,说完走人。
路上,她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那个曾经采用过的私家侦探:“麻烦,帮我想法与P城一名方姓年轻人联系……是个商二代……父亲是华泰实业的老总方应贵,对……嗯,联系人以H城这边的丁婕小姐的名义……总之,想法子安排他们自然而然地碰面即可……”
找到蟠龙山那个潜逃杀手,将丁婕送进监狱么?丁凝原先想过,可现在决定另择法子。
对付一个丧心病狂的普通人,送进监狱可以制约,对于一个越是打压越是兴奋的跳梁小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继续疯狂。
人生真是老天爷分派给每个人的一场玩笑,时时处处都是巧合。
丁婕两年前在P城夜店碰见并且有过一夜情的那名富二代,正是方应贵的儿子。
这是丁凝前几天被丁婕烦透了,托私家侦探查的。
与此同时,妈妈也打电话过来,一则新闻在P城闹得沸沸扬扬,华泰实业老总方应贵凭借推荐女色,与一名美裔越商搭上关系,为谋取暴利,涉及参与国际违法生意,导致被相关部门查处,银行资产被大部分冻结。
那名方公子据说正在打通天地线,到处找关系救公司和父亲,更在积极与那名外商想办法沟通,但是好像一直没几乎碰面。
以前的情人是救命稻草的禁脔……方公子,有了这个宝贵信息,该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的了。
一个拿走自己初夜的年轻英俊公子哥,丁婕,也希望你能抵挡住诱惑,不会至今还念念不忘啊。
丁凝握紧手机,突然觉得,接下去的时光,应该是没得烦,轻松了吧。
~~
到了邵家,丁凝第一个碰到的是在大屋客厅内待客的邵宝意,旁边的小奀妹穿着粉红公主装,似模似样地帮妈妈和马姐端水果盘。
出乎意料,人的愈合能力大概总比想象中强,她印象中脆弱的邵宝意在经历丈夫和妹妹奸情被揭露并且双双下狱后,并没崩溃,过了这么些日子,连丧父的悲哀也减淡了,见自己来了,迎上来招呼,一改以前的淡漠。
见丁凝有些错愕和尴尬,邵宝意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两个的私情了,真是可笑,我们全家基本都察觉到了,一直却因为各种原因,互相瞒着……”说着,摸摸旁边女儿的头。
这个“全家”,自然也不乏奀妹。小孩子的直觉和第六感超过成年人,何况这小孩精明得很。难怪当天在邵园门口,丁凝看见她那么排斥姨妈,并不是小公主拿娇,万事有缘由。
邵宝意说完起身去厨房了,亲自指挥家务助理一起准备午饭。
阵仗不小,看上去邵家还要来别的客人,丁凝正在疑虑,奀妹已经把自己手一握:“要不要去看一下瞎子二叔公?”
呃……怎么是多了个外号了吗?这花名其实还不错。
丁凝故意抱臂:“叫瞎子自己摸出来。”
奀妹嘟嘴:“瞎子好可怜哦。”
邵家人全部都是假民主,丁凝还没来得及说,被奀妹生拉硬拽到二楼,又拖到一处房间门口,敲敲门,里面马上有熟悉的声音传出来。
奀妹扭开门,马上甜娇娇地答应:“是我,二叔公。”又挥挥手,示意丁凝弯下腰,小声告诫:“瞎子很可怜的,你安慰安慰可怜的瞎子。”
这熊孩子……词汇贫乏得很,就没别的台词了吗。
丁凝还没反应过来,被奀妹大力往一面一掼,背后门被“哐啷”一下闭上。
邵泽徽坐在一张藤制椅子上,估计本来在闭目养神,被奀妹一扰,又听门声一响,脸上有些疑惑:“奀妹?”
没有回应。
他稳如泰山,一只手还吊着石膏,另一只手放在扶手上,语调平静:“奀妹,那个大胸姐姐来了吗?”
丁凝呆住,简直不敢相信他平时在家对着奀妹会这样称呼自己,还是用这种貌似忠良的神情和正经的口气。
会不会教小孩啊!
还是没有回应,只是鼻息加重。
他挺起上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