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都这样说,苏季就没有拒绝的立场,但她还是担心无比,勉强对他笑了笑:“有什么事情叫我。”
然后才离开了房间。
这里的二楼就只有起居室和卧室,但卧室的门关上后,里面的说话声音,苏季就已经听不清了,再加上墨远宁病中无力,说话的声音就更小。
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苏季一句话也没有听到。
过了好一阵,安德鲁才打开门出来,还是礼貌地和苏季打了招呼,然后说他给墨远宁注射了安眠的药物,大概会睡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候他会再来。
苏季连忙答应下来,表示自己会尽心照顾墨远宁,又向他道了谢,才把他送下楼去。
她回到楼上时,墨远宁已经睡着了,正合着眼睛睡得呼吸均匀。
安德鲁来了之后,苏季才知道这间卧室的一个柜子中,放的都是监护病人情况的医疗器械,现在当然都推了出来在床周围放好。
她看了看监护仪器的数据还算正常,就又低头去看墨远宁。
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她还是会时时觉得不真实。
那天在墓园里,她觉得很累,于是就靠着别人给他立的墓碑意识朦胧起来。
再然后他就真的回来了,抱着她穿过空旷又无人的墓地,一直在雨中走下去。
那时候她是真的以为自己正在穿过生死的界限,而就那样被他带走,哪怕是一路走到地狱里去,她也不觉得难过。
并不是说人世间的一切她已经不再留恋,而是他离开后的那些日子,实在太难熬。
Lin说她经常把网页停在某一页一直不动,其实Lin还没有说透,她这些日子来浏览的那些网页,几乎全都是关于宗教的。
她曾经翻到过一个教堂的主页,里面有一个页面,专门用来给教徒悼念亡者。
她看到有一个人留言说:他一定去了天堂,主保佑他不再受任何苦难。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信仰是这么好的一件事,可以顺利地说服自己:他去了天堂,以后都不会受苦了。
可她怎么办?他如果去了不会受苦的天堂,那她就只能留在没有他的世界里,永不结束地承受着她已经失去了他这个事实。
她听说相信天堂存在的人还相信另一个地方:炼狱。
在那里痛苦永远都不会消失,时光煎熬着一切。
她想她的炼狱已经降临过了,从他倒下的那一刻开始,世界与她而言,只是一场刑罚。
所以当他再度出现在她面前,带着鲜活的笑容和体温,她反而如坠梦中。
如果不是这个梦境实在太真实,真实到她能清醒地意识到这是真实的世界。她真的要以为自己已经疯魔到幻想了他的样子,假装他还在自己身边。
幸好这几天来,她一直可以睡在他身边,这样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她都能够触碰到他温热的身体,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和心跳。
现在她也出神地看了他一阵,而后才握住他被放在毯子下的手,他的掌心还是发冷的,合着的眼眸下,也有淡淡的青痕。
她原本并不觉得他非常虚弱,哪怕是之前第二次胃出血住院时,她也只是觉得他憔悴,并不算虚弱。
可现在她看着他,总害怕他还会消失,或者像上次那样,悄然无声地在她怀中失去呼吸。
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他也重新回到了她身边,但每当她回想起那一刻,还是觉得无法呼吸,世界都会在一瞬间变得黑暗无比。
她握着他手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最终她还是低头在他唇边轻吻了一下,她欺负着他正在熟睡,不能听到:“远宁,我爱你,坚持一下,为了我。”
六七个小时后暮夜降临,墨远宁恢复了清醒,安德鲁也重新来了一次。
他确定了下墨远宁没有再继续吐血,就嘱咐他今天仍然不能进食,要等到明天,然后又给他注射了药物。
他走之前看着墨远宁,似乎欲言又止,苏季以为自己又要回避,墨远宁却没让她离开,只是对安德鲁笑了下说:“我会尽快考虑的。”
安德鲁似乎听惯了他说这句话,耸肩小声嘟囔了一句,才又对苏季笑笑,礼貌地告别离开。
送他走了,苏季又回到他床边,她现在不是太敢过问他的事情,但在坐下后,看到他仍然苍白的脸色,还是忍不住轻声说:“远宁,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有资格知道你的身体状况,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积极治疗……无论你的病情是怎么样的,我都会陪你走下去。”
她这么说完,好久还是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于是就抬起头去看他,却发现他正专心地注视着她,深黑的眼眸中,目光有些深晦难明。
她本来就觉得不安,被他这么一看,就更加心惊,差点就要冲动问他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症,又想说不管这一次结果是怎样的,她都不会再离开他一步。
好在他也看出了她的惶惑难安,很快就挑了下唇角说:“我没什么,只是胃溃疡反复出血比较严重,所以安德鲁建议我做胃部的局部切除手术。”
苏季听到后面,就已经觉得难过了,脱口就反驳:“这还算没什么?”
他倒还能悠闲地笑笑:“比起绝症来说,是没什么。”
苏季听到他这种口气,立刻就觉得火冒三丈,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眼圈都红了:“你是不是觉得让我担心痛苦很有意思?”
她想起来那些以为他真的已经不在人世的三个月,就觉得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气到极处,她还是不敢对他说太激烈的话,只能忍着眼中快要掉下来的泪水说:“你要是以为可以随便拿你自己的身体和生命开玩笑,那干脆就把我的一起带上算了……反正我这辈子还没做过什么太极端的事情,真做上一次也没什么。”
她说完后还是觉得可能说重了,不过她却没有收回的打算,就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希望能让他看到自己的坚定。
目光胶着在一起,到底还是墨远宁先收了回去,他勾着唇对她笑了笑,他声音还是低弱,不过却已经带上了暖意,对她说:“过来坐我旁边。”
他都这么说了,苏季也就没骨气地坐过去,贴着他的身体也半躺下,用手臂搂住他的腰。
他们就这么依偎在一起躺了一阵,墨远宁才再次开口,他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却更显得柔和:“小月,你为什么说那么多次‘我爱你’?”
他主动提到这个,苏季就如实回答:“我怕你不相信我。”
她到现在都不愿回忆起那时候抱着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的心跳和呼吸已经感觉不到,她才想起低头对他说“我爱你”。
那一刻的绝望,足够吞噬她的灵魂。
她继续说:“我爱你,你却总不肯相信……我本来以为这一生还有很长,我可以慢慢让你相信。可你肯给我的机会却越来越少,所以我就只有多说几次,希望你将来哪怕偶尔想起我的时候,也会想起来我说过那么多次爱你,不会只记得我对你不好的那些事情。”
她一口气说完,就闭上眼睛,朝他的怀里又靠了靠,接着说:“远宁,就算你觉得我不配再得到你的爱,也请你不要再拒绝接受我的感情……我知道我曾经让你付出过很多单向的感情,你哪怕把这理解为我对你的补偿和亏欠,那也可以。只是不要再拒绝。”
比单向而无望的感情更加绝望的,是连这种毫无回馈的感情,都不能再给予对方。
那天他和Michelle对决的时候所说的话,她每一句都记得,每一次午夜梦回,除了意识到他再也不在,那些话也是她痛苦的根源。
他对她已经没有了感情,他在闭上双目前,都不肯相信她的感情——这样的惩罚她无法怨天尤人,只能认为自己咎由自取。
可即使如此,那些无法排解的痛苦仍旧存在,并且每天都在不断重复地惩罚着她。
把能够说的话都说完,她控制了许久的眼泪就无声从眼角滑了下去,她将头埋到他肩膀下的毛毯里,希望他不要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
她就这么悄悄地落了一阵泪,然后觉察到他轻动了动身体,接着她的肩膀就被他的手臂环抱住了。
他带着微凉体温的轻吻落在她的额头上,她听到他轻声叹息着说:“小月,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大家,休完假回来啦,偷懒休息了三天,姑娘们多担待,墨男神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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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地雷和手榴弹,╭(╯3╰)╮
、第75章
墨远宁的身体有所好转;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第一天晚上还笑着对苏季说,不能下床给她做吃的,不知道她这顿饭该怎么办。
苏季马上觉得自己身为成年人的尊严被冒犯了;还嘴说她自己也可以做简单的料理,不用每时每刻都要人照顾。
结果当她在厨房捣腾了一个小时,最后还是只端出了一份勉强算成熟的意大利面;她还是有点自暴自弃了。
她怕墨远宁出状况;所以不敢离开他身边,于是就捧着那盘颜色和味道都很诡异的面;坐在卧室的床脚边吃;她还小声嘟囔:“下厨也没那么难嘛,我还是可以的。”
墨远宁就半躺在床上看着她微笑,在她终于把那碗面都塞到自己肚子里后;他才笑着开口说:“我有一个钟点工,明天开始让她来把三餐做了吧。”
苏季正抚着胸口努力把最后一口面咽下去,听到这句话,觉得自己这顿饭吃得更冤枉了,干脆扭过脸不理他。
墨远宁还真没放过她,继续又加了一句:“本来我真以为可以不用叫她来的。”
苏季只能落魄地拿着空碗自己回楼下厨房,一边奋力清洗被她搞成一团乱麻的厨房,一边独自舔舐伤口。
好在当她回到卧室,还是有福利的,墨远宁早将床让出了一侧,对她笑:“我可能会早些休息,你随意。”
苏季当即就毫不犹豫地换了睡衣爬上床去,贴着他的身体躺在他身边。
第二天一早,墨远宁真的叫了那个钟点工过来。
出乎苏季的意料,那个阿姨竟然是个华人,还自带了一堆食材,进厨房没几分钟,就先做了一锅蛋花粥出来。
那粥滚得十分精到,米粒入口即化,蛋花片片金黄掺杂其中,洒了葱花和香油后,入口香滑无比,馋得苏季一连喝了两碗才罢休。
虽然这几天墨远宁的手艺也很好,但苏季只能感慨,果然还是中餐最适合她这个早就被中餐大厨养刁了的口味。
早上安德鲁又来过了,除了查看了墨远宁的状况,告诉他可以试着吃点流食,然后又蹭了一碗粥,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虽然安德鲁说了可以尝试性的吃一些流食,但苏季还是不敢多让他进食,小心翼翼地喂了几勺,就去看他的脸色:“远宁,胃疼吗?你还要吗?”
她的样子太小心,墨远宁反倒被她逗笑了,勾着唇角看她:“我手脚还可以动,其实能自己吃的。”
苏季“哦”了声,接着煞有介事地说:“我舍不得。”
什么时候连自己吃个饭也要“舍不得”了,墨远宁笑了下,并不打算接着说下去,反而对她笑笑:“小月,待会儿帮我把笔记本电脑拿过来,谢谢。”
苏季和他一起住了几天,也发现他每天都会在起居室的书桌上,用电脑做点事情,他从没避讳过她,她也没怎么去看。
她知道墨远宁的性格,应该不会是用来娱乐,现在看他病中也坚持要用电脑,就知道那大概是他现在正在做的事。
她也没劝,答应下来,又看他吃了一点粥,才过去把起居室的电脑取来交给他。
过后她又借口去厨房送空碗,就避开了。
等苏季走出房间带上门,墨远宁才打开电脑,他昨天中午开始不舒服,下午就没有上线,到今天中午,邮箱里已经有了堆积如山的邮件。
这些日子来他早就习惯了,所以也并不意外,只是逐封点开处理。
他刚上线,Lin的聊天请求就及时来了,那是一个Lin自己开发的软件,通过了重重加密,仅在组织几个核心成员间使用。
他点开后,Lin的脸就出现在屏幕中央,她现在占用了当初Michelle的办公室,却把昔日以黑色为主色调的办公室,重新装修成了粉色调的,还放了一堆堆的毛绒玩具和盆栽,乍一看去,还以为是某个青春期小女生的卧室。
现在她正抱着一只棕色的小熊,看着他神色有点担心:“安德鲁说你又胃出血了,严重吗?需要休息几天吗?”
墨远宁笑笑,又调整了下姿势,他还是需要保持半卧,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并不算很舒服。
他和Lin相识太多年,也知道她那种小女孩的样子只是外表,就不客气地说:“我可以休息,只用你同意。”
果然Lin立刻就又换上了一副笑脸:“亲爱的墨,虽然我也很想让你轻松一些,不过组织不能没有你啊……你看我都把季送来给你加油了。”
她不提这个还好,提起来墨远宁简直要哭笑不得:“在山巅给我造一座假坟墓,然后骗小月过来,我不记得我要求你做过这种事!”
三个月前,他被Lin所救,并被秘密安置在这个意大利小城疗养。
那时候Lin对接受组织的事,还抱有很乐观的态度,她以为掌握了组织的所有秘密和情报,就可以掌握了所有人。
但事实上在这种崇尚暴力的组织内做一个领袖,不但要精明的头脑,还要有足够震慑所有人的气魄。
她的头脑足够精明,却仍然没有Michelle那种威慑群雄的气魄,所以除了几个和她一样负责技术的成员,还有被她笼络的少数几个杀手,大部分人还都采取观望的态度,并悄悄进行着自立门户的打算。
这时候Lin只能把他重新抬了出来,告诉所有人,当年的王牌“墨”又回来了,她也是听从了“墨”的调遣,才会站出来反对Michelle。
当年的“墨”虽然离开了组织四年,却仍然是很多人心目中不可超越的存在。
再加上Michelle被杀时的经过,虽然组织内没有人亲眼所见,但成功潜入封闭严密的堡垒,在一对多的情况下获胜,并能够诈死全身而退,也是一则令人信服“墨”实力的传奇。
所以现在的局面,竟然是“墨”弑主成功,上位变成了“LX”的新任首领。
而Michelle在森先生去世后,一直未聘用到合适的财政官,现在“LX”的财政状况一片混乱,他也在实际上接手了这方面的工作。
只是在岛国的时候,CIA和其他势力不确定他已经死亡,后来他们也获得了他还活着的消息,重新将他列入了通缉犯名目,正大加搜捕,所以他才会被困在这个小城里,的确也烦不胜烦。
Lin看他许久不说话,就试探性地问:“墨,我给季你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