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兰素曦的皈依,很大程度上是对兰淼的怀念。她想用妈妈的方式生活,就像妈妈还陪在她身边。
安远点头,“以后,我陪你。”
兰素曦惊讶地看向安远,他却只抬了一下眼,嘴里继续着咀嚼下咽。
处置了嘴里的残留,安远才缓缓地说:“每月的初一、十五和咱妈的忌日,我陪你吃素。但是作为交换,除了那些日子,你要陪我吃肉。”
兰素曦的感激咽在喉咙里,她垂下眼仔细地斟酌。自打认识安远,她的思考速度就总是很慢,换句话说,她几乎没办法集中精神思考。
“不用你吃很多,陪我象征性地吃点儿就行。每天对着个只吃萝卜和白菜的小兔子,太影响我胃口。”安远“啪”地放下筷子,一副食欲恹恹的样子。
兰素曦被他威胁住,皱着眉艰难地点头。
在安远面前,兰素曦有种莫名的负罪感,尤其是目睹了兰君对安远的尖刻后。她总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就像自己曾经拖累了妈妈。
她是个注定要赎罪的人,姑姑们来抢房子的时候就曾经说过,她们找人算过,她是个天生命硬的人,方走了她爸爸,克死了她妈妈,要不是因为她,她的爸爸、妈妈现在应该过得相当好了。
所以,对安远的要求,她几乎愿意无条件地妥协。虽然那时的她还不明白,自己的妥协意味着什么。
“把碗里的菜吃完,一会儿陪我出去透透气。”安远不动声色地夹了几片羊肉给她,强压着得逞的快感继续发号施令。随后,他仰躺在沙发上,对着她乖巧顺从的小脸发愣,目光变得很深很深。
*——*——*
那天晚上,安远带着兰素曦在五道口逛到九点才回家。他揽着兰素曦的腰慢慢地走,直到她适应了他走路的节奏,直到她柔软地和他的侧身贴合成情侣的弧度。
他知道,有些事他要慢慢等。但一想到要等,心里又有某处空落落地疼。
回到家,安远先去冲澡。兰素曦僵硬地坐在床沿上,脸渐渐发烫,脑子里洪荒一片。
接下来要发生的是不言而喻的事情,是她求他的事情,她却再没有了当初的绝望做支撑。她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死刑还是新生。
“想什么呢?”安远裹着浴巾站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低低地问她。
他的短发在灯下闪着黝黑的光亮,清秀的眉目被灯光打出深浅不一的侧影,整个人都显得那样立体而鲜明。
兰素曦一抬头,呆了两秒,痴傻的目光随即就被安远赤着的上身烫了回来。她却清晰地看到了正有水珠慢慢地滑下他精壮的上身。
“要我帮你吗?”安远凑到她耳边邪魅地问。兰素曦当即打了个冷战躲得远远的。
耳边一直回绕着安远的闷笑声,半个小时,兰素曦在浴室里试着麻木自己所有的神经,安远赤臂在灯下的影像却像暗房里冲洗出的照片,一点点清晰地现形。以至于她后来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么走出浴室、怎么坐到了安远身边。
她只记得安远的声音像是醇厚的钟声,撞击着她的心神,他说:“来,摸我。记住,这就是你的男人。”
后来的后来,当她不再只对他心存感激,她才明白了那种发自心底的感动。因为那晚,安远没有像饿狼一样扑上来,而是耐心地引领着她,了解了异性身体的每一个细节。
于是,渐渐地,她不再惧怕、不再反感,而是一点点地,不由自主地想要和他靠得更近,一点点地,适应了他皮肤的温度……直到那尖锐的手机铃声,划破了一室温软的宁静。
“你现在方便讲话吗?”兰素曦听到电话里隐约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安远紧拧着眉却十分礼貌地回了一句:“您稍等。”而后快步走向浴室,接着便只传来哗哗的水声。
兰素曦看了一下手机,已经快十二点了。
安远再回来时,揽过兰素曦柔柔地吻,而后轻声哄她:“睡吧,你明天早上还有课,今天暂时放过你了。”
“嗯。”兰素曦如释重负又若有所失地背过身,想离那团火热更远些,身后的人却慢慢地贴了上来。她没再闪躲,而是安静地合上了眼。那个夜晚,很暖,她一夜无梦。
安远却一直没合眼,有一条短信在他手机上打了又删,删了又写,最后他把写好的短信反复看了又看,终是苦笑自己的无聊,他决定合上手机睡觉。
怀里的兰素曦突然翻身朝向他,像小猫一样蜷进他怀里。安远笑着搂过她,帮她掩了掩被子,再抬手时,却发现短信居然已经发出去了。
短信里,他问林汐妍:“如果,当初我考的是军校,和严晓军一样穿着军装,你会不会先选我?”
安远自知不妙,慌忙地补写了一条短信:“当然了,怎么可能会有如果。呵呵,我发疯,别理我。”
他其实挺害怕看到林汐妍的回复的。无论她答“是”或“不是”,如今的他都已经不需要了,不是吗?或许,只是心里还放不下自己用十年写下的那一个遗憾吧。
林汐妍当时正在和一条美国新闻奋战,总监昨天已经有意无意地提醒她,她翻译的外国人名和新闻中常见的用字不一致,她手忙脚乱地搜索那个小议员名字的常见译法。手边已经是今夜的第二杯咖啡了。
看到短信,林汐妍鼻头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她凉着手指回复:“小安子,还记得咱们初中上的第一节历史课吗?我记得马老师告诉我们的第一个定律就是,历史永远没有’如果’。”
林汐妍的手指停在按键上,不知该结束在这里,还是要说更多,此时,手机里的第二条短信提示已经到了。
那一刻,下一条短信的内容,她不敢看,也不忍看。于是,她决定用这一条短信把和安远之间没说尽的话一口气说完。于是,她缓慢地输入:
“我确实迷恋军装,但我更沉迷的是军人骨子里的阳刚和责任感。严晓军身上很多东西让我深爱,比如他对我姐夫深厚的战友情谊,比如他身上沉稳朴实的气质,比如他为了保护我所能尽到的一切努力。我爱他,唯一和他职业相关的一点可能就是,他的职业让他必须无私无畏,我也想为了他无私无畏一回。安远,你没有哪一点不如他,我没选你,仅仅因为,你不是他,你懂吗?”
安远看到那条长长的短信,眼睛里有什么被烧得滚烫滚烫的。
他带着暗夜的嘲弄怨怒似地回复:“刚睡着就把我吓醒了,我都说了我发疯你还回什么!睡了,别回了!”
那一夜,安远把心里珍藏了十年的那颗星星捧回了天边,放心地跟她说了一句:平安。
如果有个人肯为他无私无畏,他情愿,那个人是此刻身前怀中那颗兰芷般的睡颜。
“好吗?就两年?”他低头轻声问他的小兔子。
“好吧,就两年。”他在她的头顶亲吻。
如果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雄壮澎湃的家国梦,那么安远只想让自己在这个梦里放纵地任性两年。因为他期待着,两年后,怀里搂着的是她和他们的宝宝。那个画面,想想就已经那么幸福,那么知足。所以,怎么忍心你为我无私无畏呢?他揉揉她柔软的头发。
*——*——*
“你晚上最后一节课几点?”送兰素曦到公交车站,安远一边给她掖了掖耳边的碎发一边问。
“上完选修课八点半。”兰素曦脸上带着刻意的冷漠,却没闪躲他抚上脸颊的手。
“嗯,一会儿把教室号发我手机上,晚上我去接你。”安远把她的书包递给她,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说。
兰素曦皱了皱眉,转身上了车。
站在拥挤的车上,兰素曦努力地转过身,从簇拥的乘客们肩头颌下细碎的夹缝中望向车窗外,安远就那么洒脱帅气地在站台上默然立着。
兰素曦咬着唇避开他桃花四溢的黑眸,却没躲过他正以优雅的弧度不断上扬的嘴角。一阵羞红,她一早上刻意伪装的冷漠,就在汽车开动前,被安远妖孽般的笑容生生地瓦解了。
那天早上,想着他说晚上会来接她,兰素曦不自觉地笑了。第一次,她抬头和树叶间调皮穿梭着的阳光娇嗔:“不许笑我!”
对面,正和室友抢包子的冯云山被一道明媚闪了眼,重重地撞在了树上。几个用目光尾随了他一路的女生,看到他的囧样儿,笑得直弯腰。
兰素曦还没等注意到前面的热闹,已经接起了兰君的电话,兰君在电话那头试探着问:
“小曦,你爸爸找到了,你……想见他吗?”
穿着运动鞋的兰素曦,就在那一瞬间,崴了脚。
第六章 心动
一整天,兰素曦过得浑浑噩噩。
早上,她对着电话冷冷地回复:“我没有爸爸。”
而后的分分秒秒,头脑中每一阵思绪空洞,心里每有波涛涌起,她都会一遍遍重复:“我没有爸爸。”
“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冯云山故作镇静地询问。动用了诸多人脉,被人嘲笑奚落个够,他这棵玩世不恭的小草,总算是追寻到了那抹无名心动的影踪,飞也似的狂奔而来,此刻他正强压着紧促的呼吸,忐忑无比。
兰素曦被从窒息的漩涡中拉回,头脑有片刻凝滞。她坐在人群的最后一排,身后、左右都空空荡荡,却有人专门来打听她身边的座位。她沉默地扶着课桌站起身,让出自己所在的一排,又向后退了两排在临过道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冯云山满脸的殷勤顿时被冻出了三道冰棱,他尴尬地在兰素曦坐过的椅子上坐下。椅面冰凉,她像是从没来过。有几个女孩儿已经开始慢慢地在他前后左右落座,冯云山心里却没来由地烦闷,他黑着脸回头望了兰素曦一眼,她正眼神空洞地盯着大屏幕,与世隔绝了一般。
阶梯教室的前门被悄然推开,又有十几个学生涌进。讲台上正点评电影的教授借着推眼镜的动作略一停顿,微笑着地用湖北口音调侃:
“讲了一个学期的跨校选修课,今晚突然多了这么多同学,受宠若惊啊。希望你们今晚既能顿开茅塞,又能摘得□吧。至于《洛丽塔》这部电影的诡秘之处,不仅在于洛丽塔这个人物本身的冶艳迷人,同时在于它揭示了男人心中的一大隐秘,那就是十三岁情节……”教授话锋一转,课堂继续,他眯着笑眼扫过正向教室后半部分移动的若干人。
冯云山手机一阵抖动,短信噼里啪啦来了四五条,都在讥笑他的悲催失手,他抬头四望,若干损友正从各个角落冲他挑衅地笑。他怒极,拎着手机豁然站起直奔兰素曦而去。就差一步赶到,却被一个影子悄然挡住,安远温柔地把失神的兰素曦拥起,揽向自己身侧坐下,而后气定神闲地对冯云山点头致意。
教室后半截嗡议声四起。
教授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八点二十。他清了下嗓子点名,一边点一边写写画画,而后大声宣布:“我们这学期的影视赏析课就上到这里,结业论文就交篇五千字的影视赏析,影片自选,六月底前发我邮箱。教室后五排有需要学分的同学,交一万字的。我相信你们会比较有心得。下课。”教授说完,轻声吹着口哨收拾碟片,飘然离去。
后半场的无数怒目,箭一样“嗖嗖嗖”直射向安远身边哑然垂头的兰素曦。但是绝大多数箭在碰到安远淡笑着的妖孽脸后自动化成了孔雀尾,艳色四溢。
“你出名了。”安远转头凑到兰素曦耳边低笑。
热热的气息吹得兰素曦被电到一样躲开,安远却在她侧头的一刹那把她拉回来在她脸上很响亮地“啵”了一下。场外观众顿时嘘声一片。
“老婆,回家吧。”安远的得意在不高不低的语调上逛荡着,拉着兰素曦的手起身。
兰素曦像个小木偶一样埋着头跟着安远站起来,右脚腕一阵钻心的疼,她一阵摇晃。
安远觉出不对,按她坐下,扒开她的袜子看,脚腕居然肿得像个小馒头。
“没事儿。”兰素曦看到安远紧紧皱着眉头的侧脸突然有点慌乱,忙出声解释。
安远转过头,秉着气舒展开眉心,轻轻抚摸了一下兰素曦微见薄汗的脸,轻手轻脚地把她打横抱在怀里。
“抱住我。”安远极其温柔地对怀里的兰素曦说。
兰素曦瞪着清透的眼睛盯着安远近在咫尺的侧脸,一束灯光在他脑后划过,映出他脸上硬朗的光辉,就在那时,兰素曦被晃了眼,安远的眼神也在兰素曦的痴态中化成了蜿蜒的溪水。
“借过”,经过冯云山身边时,安远礼貌地而淡定地说。冯云山本能地向侧面急退了两步,大腿磕在椅子把手上,生疼。
兰素曦无所适从地用额头轻抵着安远的颈窝,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比一声急促,通通通,血涌得头皮都在微微跳动。
兰素曦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安远以一种极度疼惜的姿态抱出了学校,坐上出租车绝尘而去。扔下身后各怀心事的一干众人,空落落地咀嚼着晚风。
从医院回到家已经接近十一点,安远把从便利店买来的冻成冰坨的两瓶矿泉水瓶用毛巾包好,坐到床边去捧兰素曦的脚。
“不用……”兰素曦往床里缩,安远抿着唇不说话,极耐心地去轻拉她的小腿,兰素曦眼眶突然一热,不再挣扎了。
安远温和地笑了笑,随意扯过一件衬衫折了折,认真地把两瓶冰水裹在兰素曦脚上固定住。然后又去接回一盆温水,浸湿了毛巾,细细地给兰素曦擦脸擦手。
安远始终没说话,只是一样一样做,碰到兰素曦挣扎拒绝也不恼,温柔地坚持,直到她就范。就好像世界的喧嚣都被屏蔽掉了,此刻只有他们俩在真空里,他固执地要给,她默然接受。慢慢地,兰素曦的眼泪就滑了下来。
“谢谢。”谢谢你让我活得像个人一样有了知觉,谢谢你让我像个人一样有了被疼惜的温暖,谢谢你,让我知道,我还活着。
兰素曦的心像是被谁剥了皮,鲜嫩的血肉在空气中丝丝灼痛。原来,活着还有委屈,他的呵护所至,她因此刻所得而痛往日所失;原来,疼痛应该欣喜,她的心在疼痛下呼吸。像是窒息许久的人,终于可以透透气。
她在他的面前哭得肆意,连鼻涕都抽搭了出来,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头,还真像只又萌又可爱的小白兔。
“小兔子,别哭。”安远又投了一遍手巾,帮她擦眼泪,而后轻捏着她急促收缩的鼻翼说:“擤。”
兰素曦像个三四岁的孩子,用力擤了一下鼻子。安远低低笑了一声,全是宠溺。兰素曦终于也有了破涕为笑的冲动,忙垂下了眼睛。
见她心情好了一些,安远斟酌了一下,而后拉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