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跟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童,挑着一副轻担,从衣着上看来,他必是那年轻人的跟随小厮!
汉阳峰顶的景象已略为改变了!那些骇人听闻的武林陈迹,都已消除殆尽。
满地的松针干黄,石上插笋,只剩下几段枯壳,枯叶毙鹰,也只有几片残骸,仅是断树宛然,崖壁上的“恨”
字尚存!
夜!显得阴森怕人!
这二人上得峰顶之后,后面那小厮怯生生的说道:“公子,咱们还是下去吧!
这地方有什么好玩?“
被称为公子的青年人,轻叱道:“胡说,你懂得什么?”
小厮嘟着嘴道:“小的不懂;不过这地方实在没有意思,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楚!等白天再来不是一样吗?”
青年人摇头笑道:“蠢才!蠢才!古人还有秉烛夜游的呢!你那懂得其中乐趣?”
小厮将头一抬,道:“古人为什么要点蜡烛?还不是为了看不见。您喜欢晚上玩,也该找个月亮好的日子!”
青年人微微一笑,道:“你倒真会辩,步月登山,对别处都适合,惟独庐山不然。
岂不闻,‘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庐山之妙,正如纱中美人,雾里鲜花,是在朦胧隐约之间……“小厮将担子放下,道:”公子读的书太多,我说不过您;反正您是主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酒菜都凉了,要不要我生个火热一下?“
青年人摇头道:“不用,不用!爬山爬热了,冷酒正好解热!”
小厮道:“还是生个火好!”
青年人微笑道:“为什么?”
小厮低声说道:“我怕鬼,深山野地,又是夜晚,正是鬼出没的时候,有个火也好壮壮胆子!”
青年人失笑说道:“别胡说啦!子不语怪力乱神。鬼魂之说,乃是愚夫俗子的自欺之谈。快把酒菜摆出来,我要好好的欣赏一下这庐山夜色!”
小厮无可奈何的打开挑来的盒子,将菜肴一件件地摆出来,安好杯、筷,青年人一面自酌自饮,一面游目四顾,神情极为愉悦!
小厮坐在对面,也端着一杯酒,猛喝了两口,才怯怯地说道:“您书箧里不是有本聊斋吗?我还看得懂,那上面说山精鬼怪,都是在这种地方出没;先变成一个美女来迷人……”
青年人鼓掌大笑,道:“那是蒲留仙的痴人说梦,你怎么就真的相信了?别怕,有我在呢!要是真有女鬼来了,我就敬她一大杯!”
一语方毕,石后忽然有女子的声音道:“妾身拜领!”
二人惊然回顾,青年人倒还好,小厮却怪叫道:“我的妈呀!真的有鬼来了!”
话完,猛一头钻进青年人怀中,青年人把他推开来,说道:“兴儿!别胡闹,这明明是个人!怎么会是鬼呢?”小厮战战兢兢抬起头来,那女子已经莲步生姿地走将过来,含笑说道:“公子不相信妾身是鬼吗?”
青年人摇头道:“不相信,在下向持无鬼之论,而且小姐清丽如仙,全无鬼气!”
女子微笑道:“公于既持无鬼之论,则所谓鬼气何来?”
青年人一怔,遂即歉然笑道:“这倒是在下失言了,不过在下之意,是根本不相信小姐是鬼!”
女子微笑道:“公子虽是读书人,胆气却不在小!”
青年人淡淡一笑,道:“这倒不是我胆子大。是我读的那些书告诉我:只要胸中存有浩然正气,妖邪自然辟易!因此我才无所畏惧!”
女子微微一笑,说道:“公子似乎与一般书生不同!”
青年人笑道:“小姐所说的读书人,大概是指的那些读死书的腐儒而言!他们那里当得起‘书生’二字?”
女子柳眉一挑,含笑说道:“公子认为怎样才算是‘书生’呢?”
青年人轩然笑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结交天下人,熟知天下事。而后方足养成浩荡胸怀,不负‘书生’本色!”
女子鼓掌道:“壮哉!这那里是书生?简直是豪杰了!”
青年人道:“心向往焉,未敢居也!”
女子笑道:“公子何必太自谦呢?”
青年人摇头道:“在下不是自谦!所谓豪杰也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仗三尺剑,快意恩仇。在下憾无此力,只得书生以终,不敢作豪杰想也!”
女子道:“公子太客气了,那种豪杰,不过是市井匹夫而已!逞一己之勇,流五步之血]公子胸中大有丘壑,有笔如椽,有舌如刀,写人间不平事,为弱者作不平鸣。这种千古文章,名山事业,不更显得伟大吗?”
青年人举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大笑说道:“高论!高论!得小姐一席话,使我豁然开朗,看来在下倒不应妄自菲薄呢!”
女子欠身席地坐下,说道:“公子不吝赐妾身一杯酒吗?”
青年人高兴地笑道:“小姐说哪里话来?只怕淡酒粗肴,不足以款待嘉宾。兴儿!替小姐预备杯、筷!”
兴儿战战兢兢的替她安好杯、筷。但在斟酒之时,手仍是抖个不停!
女子微笑对他说道:“小哥还在疑心我是鬼吧?”
兴儿颤声道:“小姐……您长得很漂亮,就是样子有点怕人!”
女子将散乱的头发掠了一下,笑道:“那一定是因为我的脸色太白了!”
兴儿道:“不错!白得像死人一样!”
青年人连忙叱道:“兴儿!没规矩!”
女子却笑着道:“不能怪他,不是他一个人有这样感觉!”
青年人略感兴趣的道:“也许在下说得太唐突,小姐的脸色确是迥异常人!”
女子微微一叹,道:“妾身自幼罹了一种奇症,脸色即已如此!妾身也知道过分惊世骇俗;是以潜居深山,不想与俗人见面!”
青年人笑道;“在下蒙小姐赐见,深感不以俗人相视为荣!”
说完,似乎觉得过于唐突,急忙赔笑道:“小姐请恕在下一时无状!”
女子不待他说完,即叹声说道;“公子上山时,妾身已在石后!听得公子与尊价谈话,深佩公子胸襟超俗,这才贸然现身相见。又蒙公子盛情相待,妾身感激还来不及呢!”
青年人举着酒杯,笑道:“别客气,一客气就落俗套了,今日相逢大不易!小姐倘不以为交浅言深,你我就此杯酒论交;作个林泉知己如何?”
女子也含笑将杯举起,说道:“公子雅意,妾身拜受了,请!”
两人仰头将酒喝尽,放下杯子。青年人刚要开口,女子已抢先说道:“妾身姓温名冰,冰冷的冰!”
青年人一笑,道:“在下复姓独孤,单名一个策字,乃计策之策!”
温冰在报出姓名之际,曾经敏锐的注视独孤策。见他毫无所动,好似对这名字从来未闻,遂轻轻一笑,道:“独孤姓氏,中原极为罕见!”
独孤策微笑道:“不错,在下祖籍原为突厥,自远祖以来,因心慕上国衣冠,举家内迁,经数世陶冶,除姓氏未改外,其他大概都差不多归诸汉化的了!”
温冰“哦”了一声,道:“怪不得公子身材这般轩昂”心胸这般开阔。原来在公子的血液里,还留着令先祖昔年的大漠雄风呢!“
独孤策哈哈大笑,说道:“小姐为什么不说是野性未驯呢?”
温冰也跟着大笑起来,她冷峻的眸子中已闪着一丝柔情,苍白的双颊上,也透露出一点红润。只是被模糊夜色遮住,不易被人发觉!
笑声过后,温冰又复问道:“公子今年贵庚几何?家中还有哪些人?”
独孤策双眉一蹙,正色说道:“我父母早亡,今年虚度二十五,孑然一身!”
温冰微喟道:“原来公子的身世很索寞!”
独孤策淡笑道:“大概是我这个姓氏不佳,寒门人丁一向单薄;不过我反觉得无牵无碍,正好借此机会以偿夙愿,畅游四梅八荒的名山胜地!”
温冰轻声道:“公子思想很超脱,这次打算在庐山耽搁多久?”
独孤策道:“我本来萍踪无定。这儿的风景很好,尤其是现在枫叶正丹,秋容如醉,我很想多玩几天;只可惜山居不易,每天跑出跑进,过于费力一点!”
温冰情不自禁的脱口道:“蜗居便在此峰谷下,公子若不嫌弃,不妨屈驾小住!”
独孤策站起身形,长揖为礼,微笑说道:“好是太好了,只是对小姐是否不太方便?”
温冰起身,笑道:“没什么!妾身也是一个人,双亲均早岁见背!”
独孤策轻声道:“我们身世差不多,倒正应了白居易的诗句:”同是天涯沦落人……“
温冰不待他说完,急忙接口道:“别念下去了,风萍偶聚,总是前缘。如今夜深露重,公子还是到妾身蜗居去休歇一下,明晨我陪你看日出,又别是一番风味呢!”
独孤策闻言对兴儿说道:“食物用具暂时不必收拾,我们这就随同温小姐下谷便了!”
言罢,三人遂向谷边走去,兴儿向下一望,不禁失声叫道:“这儿没有路,怎么能下去呢?”
独孤策也过来望了,一下,说道:“温小姐!你就住在这下面吗?”
温冰道:“不错,这下面风景还要好呢!花开四季,草绿终年……”
独孤策道:“我不是说那些!此地绝壁千仞,猿猴难渡……”
话音未了,他的身子便已被温冰凌穿挟起,像一头飞鹰似的向下降落,耳畔还听得兴儿的惊呼之声!可惜温冰此时看不见独孤策的脸色,否则准会撒手把他摔下深谷!或是像对付“五尺金刚”卞广一般,挖掉他两只眼睛!因为独孤策在她胁下。正目闪内功到了绝顶火候的炯炯精芒,并带着满脸得意微笑!
到了谷底以后,温冰招呼独孤策走进一座洁净石洞,微笑说道:“独孤兄,我们既然杯酒论交,便不必再公子小姐的那样称呼。我叫你独孤兄,你叫我温姑娘好了!”
独孤策此时双目精芒,又已尽敛。点头微笑,说道:“温姑娘快人快话,独孤策敬如尊命!”
温冰取出一壶美酒,及几色酒菜,放在石桌椅上,向独孤策微笑说道:“独孤兄,请你暂时自斟自饮,我去把你那书幢接来!”
独孤策长揖笑道:“多谢温姑娘,兴儿胆小!倘若独在峰头,准把他吓得半死!”
温冰婿然一笑,白衣微飘,轻盈无比地,回身出洞,直上绝峰。
对方才走,独孤策目中的炯炯精芒,又复射出!
他估计:以温冰的出奇功力,上下大汉阳峰;再加上兴儿必然的设法延宕,最快也要半个时辰以外,方可回到洞内!
换句话说,也就是自己有半个时辰可以利用。
独孤策把握良机,闪身便往洞深之处走去!
天下事,往往万密一疏;天下事,往往更难如人愿!
独孤策是往洞内而行,假如他是往洞外而行,则情势必将整个改变!
因为在“玉尸”温冰所居石洞之外,如今正并肩站着两个幽灵似的人物!
左边一个,是位形若陈年僵尸的白发婆婆,两鬓之间,并各有一挂纸钱,随风飘拂!
右边一个,则是位二十七八的绿衣美妇,美得出奇。美得几乎不像人,而像幽魂艳鬼!
白发婆婆与绿衣美妇,站在这石洞之外,一动不动,俨若幽灵。但均已运用“天耳察音”的内家绝顶玄功,倾听着石洞以内的一切声息!
这时,独孤策业已到了洞底!
石洞并不太深,但洞底却另有一间石室。
这石室门外,用极粗铁栅封死,门内则设有六具蒲团,每具蒲团之上,坐着一位名震扛湖的武林人物!
独孤策只认识坐在第三具蒲团上的“点苍派”掌门“流云仙子”谢逸姿!
但他根据武林传闻,及对方容貌,也可认出其余五位是:“武当派”掌教清玄真人,“竹枝帮”帮主凌霄,“崆蛔派”掌门黄叶道人,“少林派”掌教方丈了尘大师,及在当世武林中,独树一帜的“恨天翁”公羊寿!
这六位武林高手,全是趺坐蒲团,闭目入定!
在他们身上,看不见丝毫伤痕,在他们脸上,也看不出丝毫愤怒神色!
他们被困此间,本在独孤策的意料之中;但如此安然无恙,却出乎独孤策的意料之外!
不大从容的半个时辰,不容他多作思忖!
独孤策双掌齐扬,凝足十二成的“大悲金刚手”功力,便往石室门外的极粗铁栅震去!
这时,洞外的白发婆婆,与绿衣美妇,正欲举步走进!
峰顶的“玉尸”温冰,也正欲回转!
独孤策双掌一落,便知不妙!
因为极粗铁栅,竟是虚设!慢说他凝足十二成的“大悲金刚手”掌力,便是用上一成微力,也可把铁栅震开!
“当啷”巨响,石火星飞,惊得室内六位武林奇人,一齐愕然睁目!
更惊得洞口的白发婆婆,及绿衣美妇,相顾失色地,止步不进!
独孤策抢步入室,向“点苍派”掌门“流云仙子”谢逸姿,恭身笑道:“小弟独孤策,参见表姊!”
“流云仙子”谢逸姿,妙目凝光,看着独孤策,摇头叹道;“独孤表弟,你往昔智勇双全,聪明天纵;今日难道猜不透我们这种反常举措,含有深意?”
独孤策闻言!方自微愕,洞口忽然传进一声宛如夜枭悲号的凄厉冷笑!
恨天翁公羊寿双眉一蹙,怪叫说道:“罢,罢,罢,这妖孽想是气运未终,竟奇巧无伦地,恰于此时撞来,致使我们百日苦心,毁诸一旦!”
一面恨声说话,一面古铜色的袍服一闪,便自出室,往洞外追去!
其余五位掌门人物,包括独孤策在内,均一齐随后急赶!
赶到洞口,那两位幽灵似的人物早杳,只地洞外石壁之上,被人用内家玄功,嵌入了一方绿色丝巾,及一根长长白发!
恨天翁公羊寿指着这一方绿丝巾,及一根长长白发,顿足叫道:“可惜,可惜!不仅‘白发鬼母’赶到,连‘绿衣幽灵’,竟也一并前来,这是多好的歼敌良机?谁知阴错阳差地,又被她们见机而遁!鸿飞冥冥,弋人何慕?叫我怎不举首恨天?江湖中从此又多事了!”
独孤策绝顶聪明,此时业已猜出大概,不禁俊脸绯红地,愧然无语!
这时,大汉阳峰峰顶,宛如星丸跳掷般地,驰下一条矫捷白影!
来人自然便是到处遍寻书僮兴儿不见,失望赶回的“玉尸”温冰!
温冰刚刚驰过一方崖壁突石,石后蓦然出现了“限天翁”
公羊寿口中所说的“绿衣幽灵‘及”白发鬼母“!
“白发鬼母”挥袖发出三枝白骨制成的叉形小箭,“绿衣幽灵”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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