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蘅没有睁开眼睛,伸手把孩子抱在自己怀里。孩子“咯咯”的笑起来,一边用小手捏着她的脸,一边说:“妈妈是个大懒虫。”
小懿躺在床上跟夏蘅逗着玩,夜晚的凉薄和内心的苦楚都在这一刻消失不见,只有在孩子面前,夏蘅才能做一个纯粹无忧的人。
“嗯,小懿,帮妈妈把衣服拿过来,好不好?妈妈起床,然后送小懿去上学。”夏蘅跟孩子撒娇道。小懿眯起眼睛高兴地说“好”。
孩子最喜欢夏蘅送她上学,因为不论是走到路上,还是在学校门口,大家都会称赞她们母女像是一对明艳照人的花。等夏蘅洗漱完毕吃完早餐,小懿背起小书包,在跟李妈妈说完再见后,牵着她就往外跑。
李妈妈看了之后,会心一笑:这孩子打小就跟她妈妈结下了不解之缘。她不是来折磨夏蘅的,而是带给夏蘅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在某种意义上,小懿是夏蘅的救赎者。
夏蘅把小懿送到学校,孩子懂事的跟她说再见,扬手一个飞吻之后笑着跑开。她先是一愣,随即掩起嘴笑了起来:好个调皮捣蛋的小鬼!那鬼机灵劲儿跟她爸爸活脱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他还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也不会知道……
从小懿的学校到自己任教的高中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夏蘅每天都是地走过来。她原本教高一两个班的历史,一天最多只有两节课。三天前一个毕业班的班主任请假,她暂代这个班的班主任一职,这才显得比较忙碌,但相对于其他老师而言,她的工作还是很轻松的。
办公室在六层,缓步走进电梯,正准备关门之际,一只手挡在电梯门缝中,同时听到一个慌里慌张的女声:“等一下。”电梯门再一次打开,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女子化了一个明媚却并不浓烈的妆,一双杏眼,眼线在眼尾部分微微上挑,抬头颔首,娇花照水。一张小嘴张开闭合之际,一声惊呼:“阿蘅!”
夏蘅微微颔首,蔚然巧笑,“茉茉。”那女子便是夏蘅的好姐妹,霍温茉。
三年相离,不抵一夕相思。
两个人紧紧拥抱,百感交集。夏蘅和温茉挽着手走到校园的后操场上,诉说别后各自的生活。
“阿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跟我联系?”温茉薄嗔道。
夏蘅微微一笑:“霍家大小姐这么忙,我哪敢打扰呀!”
“夏蘅,你讨打!”温茉杏眼瞪圆,扬手欲往夏蘅身拍去。
“好茉茉,饶了我吧。”夏蘅低头求饶,随即正色道,“其实这半年我谁也没有联系,就安安静静的在这里给学生上课。”
“这么心甘情愿?这可不像你!”
“以前的我不懂事,我喜欢现在平静安稳的生活。”夏蘅突然转移话题,“快别说我了,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我今天来,主要是跟老李商讨一下霍家和学校合作项目的后期事宜,还要找几个小家伙谈谈。”温茉看了一眼夏蘅说,“你还不知道吧,我现在是杂志社的主编。这期主要是对青少年的学习生活进行一次深入的调查了解,也顺便督促一下项目的进程。”温茉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体育馆。
夏蘅有一瞬的愣神,顺着温茉的看过去,那是学校的施工场地,一高操场扩建一个室内体育馆正在修建当中,她每次经过那里都会想起霍贺楚在篮球场上的风采,想起他曾经不顾胸骨骨裂也要给学校争荣誉的那股子冲劲……
难道体育馆就是霍家的赞助?这个猜测很快就被证实。
“喏,那个体育馆就是二……就是霍家投资的项目!”
“茉茉,你可真能干,迟到的恭喜送上!”
“跟我还这么客气?”温茉佯瞪着她,“今天有几节课?”
“两节。”
“那你来帮我吧?”
“我?别开玩笑了,我对杂志这块完全是个白痴。”
“你夏大才女要是白痴的话,我等无知小民就不必活了。”温茉显然对于夏蘅的自谦很不满意。想当年,夏蘅以一支生花妙笔叱咤D大校园,美名携侠名远播,小小杂志哪在话下?
“那都是以前的胡乱涂鸦,况且好久没碰,早就生疏了。”夏蘅没有瞎扯,她确已封笔多年。
温茉察觉到她语气中一丝丝的凄凉,知她仍对往事讳莫如深。忽地心思一转,偷偷一笑:霍家的人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
“晚上跟我回家吧,萧哲也想你了。”
“想我?茉茉,萧哲想我,你不吃醋啊?”
“就你贫!”温茉笑骂,“就萧哲那副不见到你好誓不罢休的德行,我要吃醋,估计这世上就没卖醋的了!”
“一物降一物。”夏蘅笑说。微风过处,吹起心中阵阵涟漪。故人在侧,邂逅经年。往事如梭,历历在目。
一阵清脆的铃声打破宁静的回忆,夏蘅和温茉同时起身,相视一笑。
“阿蘅,其实二哥也很想你。”温茉抬眼看了看夏蘅,见她并无抵触情绪,继续说道,“去看看他吧。”
夏蘅眼神冷凝,并不答话。
本是阳光明媚的五月天,此时却犹如乌云密布,黑云压城般让人喘不过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蘅扔下一句“我去上课了”转身朝教学楼走去。她不可能坦然面对霍贺楚,那是一道不能触碰的伤口,就连别人好心的提起也不可以。
温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滋味难辨,在错综复杂之中拼死折磨。
阿蘅啊,你和二哥什么时候才能够对往事释然?你们非要彼此折磨、彼此痛楚不可吗?
这就是当初至死不渝的爱情?
夏蘅转身的时候,眼角低落一滴晶莹。风轻舞,却始终舞不散眼角眉梢的愁苦痛楚。
茉茉,我不能答应你,因为我和贺楚再也回不去了。
贺楚,世事无常,你曾说过的天堂,烫伤羽毛的我再也不能找寻。
可惜吗?怨恨吗?命运无尽的嘲弄,使我纵然深深爱你也只能和你分隔天涯,永远只能是到不了的明天。
上午两节课很快就过去了,夏蘅给学生讲完文化专题夹书欲走,被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叫住。
“夏老师,请问汉赋有什么特点?书上只简单提到司马相如《灵虚赋》和《上林赋》的名字,我想知道的更清楚一点。”
夏蘅想都没想直接脱口而出:“不歌而诵谓之赋,铺才逦文,体物写志是赋的特征。赋在先秦儒家荀子时便已是一种文体,《荀子》一书中已有《赋篇》,分别写云、蚕、礼、知、针五种事物。赋到西汉时,已足以成为汉代文学的代表,乃至影响千年中国文学史。赋大致分为五种,也正是五个重要时期:西汉人将楚国诗人屈原、宋玉的作品也视为赋体,没有一定的限制性,这称做楚辞体的骚赋;汉赋篇幅较长,多采用问答体,韵散夹杂,其句式以四言、六言为主,但也有五言、七言或更长的句子,汉赋喜堆砌词语,好用难字,极尽铺陈排比之能事,却被后人视为赋体正宗,也称古赋;六朝赋是东汉抒情短赋的变体,其特点是篇幅短小,句式整齐,多为四言、六言拼偶组成,而又讲究平仄,通篇押韵,又称俳赋;唐宋又有律赋,题目,字数韵式,平仄都有严格限制;文赋是中唐以后产生的一种散文化的赋体,不刻意追求对偶、声律、词采、典故,句式错落多变,押韵较自由,甚至大量运用散文的句式,文赋实际上是赋体的一种解放……” 这些早就深记在脑海里的东西,就算多年不碰,也还是能倒背如流。
戴眼镜的男生显然对夏蘅的答案相当感兴趣,眯起眼睛,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
末了,抬起头,对夏蘅充满崇敬之情的说道:“谢谢夏老师,我很喜欢你上的历史课,有趣又能学到很多知识,而且我觉得我们的语文老师可以退休了……”
“不许这么说。”夏蘅一脸严肃,“张老师在校任教三十多年,是你的老师,也是我的前辈,要学会尊敬师长。”
戴眼镜的男生做了个鬼脸快速跑开,那满溢着青春活力的笑脸,让她不禁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高中的时候,阿蘅和温茉是班里赫赫有名的侠女,豪爽活泼,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同班的男生都和她们以兄弟相称,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萧哲。加上她们家底足,成绩好,也深得老师的欢心疼爱。
可是,女生就不像男生和老师那样了。讨厌她们大大咧咧的,避而远之;嫉妒她们好异性缘的,明枪暗箭;恭维她们的甘为狗腿,做牛做马。和她们交好的女生只有莫菲莫晓两姐妹。
阿蘅当时最不喜欢的就是教历史的程少康。
一日,温茉指着程老头笑道:“阿蘅,程老头就像一尊雕塑,动都不动一下,那极具催眠效果的低音听得我快睡着了。”
“哪天我上去给大家讲历史,把雕塑给踢下台!”阿蘅笑说。
“好啊好啊,就我们阿蘅的水准,上讲台教课绰绰有余。”
旁边坐的宋斯咏撇了撇嘴,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她是钟老头的得意门生,自然不允许阿蘅和温茉这般说笑嘲讽。
她和温茉正说话间,‘雕塑’极具特点的嗓音响起:“阿蘅,说说你对隋朝灭亡的看法。”
阿蘅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隋朝,是因为隋炀帝杨广的□而亡,他穷凶极奢,横征暴敛,陷民生于水深火热之中。隋末起义,理所当然。但是隋朝也为后人提醒教训,为大唐盛世奠定了基础。”
“好!”教室里一片掌声,还有男同学的起哄声。
程少康点了点头:“坐下吧,注意听讲。”
其实程少康对阿蘅是很好的,只是彼时少不更事的她并不知晓也不领情罢了。他讲课虽然枯燥,道理却不枯燥。“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衰,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程老头用自己的亲生经历,生动形象的给她讲解。他还会故意提一些看似刁钻的问题‘为难’她。阿蘅因为这恨了他好久,腹诽怒骂都有。后来才知道程老头责备也好,刁难也罢,都是为了培养她成才,他为了学生耗费了自己毕生的心血。在程少康的追悼会上,阿蘅为自己的无知向他诚恳道歉,并暗暗发誓绝不会辜负他对自己的期望。
夏蘅没想到当年的一句玩笑竟会应验,她真
的接替了程少康,成为一名历史老师。人去楼已空,往事也已矣,该做的是不再犯同一个错误,带着爱和期许勇敢的走下去。
、第五章
“小夏,你手机响了!”
夏蘅这几天都心不在焉的,以至于铃声响了半天都没有注意到。经办公室严主任的提醒才把思绪收回来。拿出手机,是个陌生的号码。夏蘅略微迟疑,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喂,你好。”
“是夏蘅夏小姐吗?”对方是一个的清甜女声。
“我是,请问你哪位?”
“我是慕泽宇的助理,他现在正在开会,遇到点难题需要夏小姐帮忙,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
“我?”夏蘅难以置信的反问。
“对,是慕哥亲口所说。他还说,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办到,请你务必不要推迟。”
夏蘅想破头也想不出能帮慕泽宇什么忙,只是对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容不得拒绝,尽量显得语气平淡,“在哪里?”
对方一听,喜悦之声穿越听筒:“夏小姐在哪?慕哥说让司机去接你。”
“一高。”
“好的,谢谢夏小姐,请您稍等片刻,司机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后,夏蘅还是一片迷茫,自己和慕泽宇不过几面之缘,能帮他什么呢?还非自己不可?
今天是周五,交代好毕业班的作业,工作便算完成。夏蘅缓步走出校门,只见一辆银色商务车停在右侧,坐在车里的男子见她走出,打开车门迎了上去。
“请问是夏蘅小姐吗?”
“我是夏蘅,你是慕泽宇派来的司机?”
“是的。请夏小姐跟我走吧,慕哥已在公司等候。”
夏蘅点了点头,随男子上车,坐在后座。一路上,安静的车厢,呼吸可闻。看着车窗外郁郁葱葱的梧桐,心里格外的踏实。不一会儿,就到达了慕泽宇的公司楼下。
在男子的一路引领下,夏蘅到达了三十六层慕泽宇的办公室前。男子敲门,低声跟助理通报,然后微笑着回头示意夏蘅进去。
夏蘅小心翼翼地走进。映入眼帘的办公司很大,但摆设简单明了,一套黑色桌椅庄严大气,后面的书橱放满了各种图书资料,整个房间低调而神秘,符合慕泽宇一贯的作风。落地窗户边一个宽厚挺立的身影,是慕泽宇。
他一身正装,与前几次的朴实大不相同,此时的他英武不凡,儒雅贵气。他似在喝咖啡,看不清楚前面。透进来的阳光柔和硬朗的背部线条,使之显得格外温和,人、窗、阳光勾勒出一幅绝美的图画,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稳实。
他听到响动后回头,看着夏蘅浅浅一笑,指着手边沙发说:“阿蘅,请坐。”
夏蘅坐到沙发上,助理在端过一杯咖啡后退出,慕泽宇坐到她对面,笑说:“我这里的咖啡可比不上你的手艺,勉强凑合一下吧。”
夏蘅轻抿一口咖啡,醇香气味由口入心,放下杯子,冲着慕泽宇说道:“慕先生客气了,咖啡很棒,请问你今天叫我来是……”
“阿蘅,呵呵,真够直接!”慕泽宇由衷的喜欢夏蘅毫不避讳,一针见血的直爽性格。
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夏蘅看看慕泽宇,慕泽宇喜上眉梢,“来了。”
谁来了?不会是姚莹吧,这一男一女共处一室,就算没什么也难免叫人生疑,她可不想被人误会。
门打开,夏蘅顺着光洁的地板望去,一名男子站在慕泽宇旁边,干净浑厚的声音令她不禁全身一颤。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就算她化成灰也不会忘记。她攥紧衣角,尽量保持面部表情不那么僵硬。
男子看到夏蘅的眼神猛地一滞,随即转为无边的深情,隐隐带着酸楚。
慕泽宇和男子前后走进办公室,他对夏蘅说道:“阿蘅,这是我的好兄弟,也是时尚界人称天才设计师的霍贺楚!”
“贺楚,这是我刚认识的一位小妹妹,夏蘅,她煮咖啡的技艺一流。我看你那件礼服和她的气质最搭,不如让她试试?”
上天真是会开玩笑,迫不及待的让两人见面,却还要通过别人的介绍相认,真是讽刺!
霍贺楚从进门到现在,一直盯着夏蘅,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他朝思暮想了三年的女孩突然出现在面前,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夏蘅就算满目冷漠也掩藏不住内心的波澜,她用生命爱了十年的男人,此刻就站在自己身边,心情怎会无恙?
两人的目光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