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唐颐,她要不出来,我今天就把她的爱犬射成筛子。”见她还傻愣着,他拿枪对准她空射一枪,喝道,“还不快去!”
见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她被吓坏了,脚底一抹油,飞快地跑进了屋里。一口气跑到楼上,都忘了要敲门,直接推开了的大门。
“夫,夫人,他,他……”她慌张地语无伦次。
唐颐刚给父亲喂完药,服侍他睡下,陪在一边在看书。见米莎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眼底闪过一丝不喜,伸手放在唇前嘘了一声。
本想责怪几句,却听唐宗舆的声音从那里传来,“小颐,你还是下去看看吧。该面对的总要面对,逃避不解决问题。”
“对不起,爸爸,我们把你吵醒了。”
唐宗舆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去吧。”
唐颐没办法,只得放下书,走了下去。那丫头看看唐宗舆,又看看唐颐,也跟了出去。
“终于出来了。”库里斯斜着头望过来,目光扫过她的脸,一点点向下,最后落在她微微突起的肚子上。他得意洋洋的笑容顿时一滞,扬起两道剑眉,道,“你怀孕了。”
显然这不是疑问句,而是一句肯定。被那双碧幽幽的狼眼扫过,唐颐背脊一凉,冷着声音,道,“不关你的事。”
他走过去,绕着她走一圈,凑近她轻声道,“难道科萨韦尔没告诉你吗?今年刚出炉的《帝国婚姻家庭保护法》,其中第218条,但凡男女双方非德国公民结合,女方为劣等种族者,政府有权强迫她……流产。”
这话成功恐吓到了她,唐颐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将双手护在腹部,如临大敌般。
见状,他可恶地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放心,我不会告发你们,因为我还指望靠着科萨韦尔这座大山飞黄腾达。”
她并未因为他的保证而松口气,反而更加警惕,库里斯摇了摇头,惋惜,“其实我真的挺喜欢你,可惜,我没科萨韦尔这胆量,也没他这魄力。不过,我觉得命运这玩意真不好说,没准儿,哪一天他上了战场,回不来了,然后,你又得来找我。”
“你做梦。”
他伸出手指向她摇了摇,“为了你的孩子,你会的,相信我!”
唐颐咬住嘴唇,沉默不语。
库里斯又道,“现在,国家需要更多的人才上前线,他们武装党卫军首当其冲。我唯恐,你的夫君怕是等不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了,就要被送上前线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善意的提醒你。在战争面前,准将这个头衔不过是个摆设,而收获和付出向来是相互平等的。”他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身,指了下自己的双眼道,“而我,会一直看着他。”
唐颐心一沉,在阳光下,她突然觉得晕眩,一阵天旋地转。
作者有话要说:reference:Mit der Verordnung zum Schutz von Ehe, Familie und Mutterschaft von 1943 wurden die Strafen fur Schwangerschaftsabbruch (§ 218) erh?ht und Personen ”nichtdeutscher Volkszugeh?rigkeit“ vom Verbot des Schwangerschaftsabbruches ausgenommen。 War eine ”rassisch minderwertige Frau“ schwanger, wurde sie oft zur Abtreibung gedr?ngt。
第六十八章 风暴
1943年6月,唐宗舆谢世,最后一个亲人也就此离去。
要走的终会走,怎么挽留都是徒劳。看着父亲的尸体在熊熊烈火中,慢慢地化为一堆灰烬,唐颐忍不住心中的哀恸,痛定思痛地放声大哭。
二十年来,躲在父亲的羽翼下,再可怕的灾难,都会替她挡住。如今,保。护。伞没了,世界崩溃。
科萨韦尔不忍心见她这么伤心,动用手上的权势,实现了她最后一个愿望。那就是将唐宗舆的骨灰盒带去了巴黎,和她的母亲一起,合葬在修道院附近的墓地里。
唐颐怀着身孕,本不该奔波操劳,可这是最后一次诀别,她坚持要去。科萨韦尔劝服不了她,只能放下手头的事,全程相陪。
将唐宗舆的骨灰盒放在墓地里,她亲手放下鲜花,撒入泥土,连带今生的记忆一起掩埋。看见牧师盖上墓碑后,她扑通一声,跪在父母的坟前。看着父亲生前的照片,脑中闪过过往的点点滴滴,如今已是天人相隔,一阵伤心欲绝。
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还没来得及报答;祖孙三代同堂的天伦之乐,还没来得及共享,逝者已去。她拜倒在地,向着东方日起的地方,不停地磕头,一直磕到头破血流。
科萨韦尔在一边看着她,心疼不已,伸手将她一把抱在怀里,亲着她的脸,低声道,“够了。”
她挣扎着脱开他的怀抱,死死地抱住父母的墓碑,泪眼模糊地哭道,“本来这世上就只剩下父亲一个亲人,现在,连他也走了,孤零零的就只有我还活着。”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下,然后向下移去,紧紧地贴在她的腹部上,用最温柔的语调安慰道,“父母总有一天会离我们而去的,不要太过伤心了。况且,你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这里还有我们的骨血。”
听他提起孩子,她终于冷静了一些,抬起那张泪痕犹存的脸,看着他道,“科萨韦尔,你是对的。谢谢你当初说服了我没有打掉孩子,不然我就是孑然一人……”
他打断她的话,“怎么会?你还有我,我会照顾你。”
这不一样的,他和她之间没有血缘亲情,只有所谓的爱情。可是,当有一天,爱情也走了的时候,便什么牵挂都没有了。
科萨韦尔拢了拢她的肩头,亲着她的额头,道,“别胡思乱想,你需要好好休息。”
唐颐在他的搀扶下,回到了旅馆。躺在床上,她闭着眼睛,迷迷蒙蒙地睡了一觉。五颜六色的梦境中,看见了自己的童年,天真、无邪……在父亲的庇护下,她快乐而又无忧地成长,好像一只自由翱翔的小鸟。直到来了一朵乌云,将那些幸福的镜头一下子都吹走了。画面切换,她看见自己随着父亲来了法国,然后,纳粹的士兵昂首挺胸地进驻巴黎,被人流淹没了,有人撞倒了她。
她坐在地上,望着面目全非的城市,彻底失去了方向。
人来人往之中,一双黑色的军靴在她跟前停驻,男子柔和低沉的嗓音从头上传来,将手递给她,询问自己是否需要帮助。她一抬头,就看见了科萨韦尔清湛如海洋一般的蓝眼睛,这一眼,她似乎望入了他的灵魂,这一张脸和遗失在记忆某角落的那个年轻人的影子相互重叠。
她嘤咛一声,突然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依然是科萨韦尔,她疑惑地看着他问,“我们是不是很久前就认识?”
科萨韦尔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道,“是的,但过去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
是啊,现在和未来……
想到未知的将来,想到库里斯的话,她心中突然充满了恐惧,拉下他的脸,凑上自己的嘴唇,胡乱地亲了上去。她的主动让他吃了一惊,虽然那嘴唇冰凉的,都感觉不到温度,可还是燃起了他身上的灼热。
在她的触碰下,身上每一寸肌肤都被她点燃,他褪去彼此间的衣物,温柔却也强劲地占有了她。
“我爱你,颐。”伴随着这一句柔情蜜语,他缓缓而动,很慢很慢,一点一点,仿佛她就是易碎的陶瓷。
她被他完全地填满了,身心皆是,泪,再一次地蜂拥而出。生离死别让她变得脆弱,怀孕让她变得敏感,她不想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控制不住,将自己的唇贴着他的胸膛,低声呜咽着,就像一只受了伤的猫咪。
“科萨韦尔,别离开我,我再也不想品尝分别的滋味了。”
“我承诺。”他从没见过这样脆弱的她,动情地吻着她的眉眼,一次又一次地诉说着自己的誓言。
***
1943年8月,战争开始朝一个不可预料的方向逆转。只是局势尚不明澈,除了粮食物资日益短缺,大多数的人还沉静在德国必赢的美梦中。
武装党卫军内部有了很大的调动,一部分人被调去了东线救援,不过,这个变动暂时没有影响到科萨韦尔。他嘴里不说,心里却清楚,迟早有这么一天,会轮到自己。
尽管唐颐的预产期还有两个多月,但科萨韦尔早早做妥了两手准备。近期,从前线上送来了不少伤者,引来一批又一批的领导到医院进行关爱慰问,人多眼杂,难保不会出乱子。到时候,如果医院里仍然嘈杂,万不得已之下,只能在家中生产。看着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她既感激又感动,他对自己的好,无以为报。
过几天就是他三十二岁的生日,知道他喜欢吃甜食,便想送他一个小小的惊喜。
她大腹便便,不宜出门招人耳目,就遣了米莎去面包房买只Linz蛋糕回来。谁会想到,这一点小小不言的心意,竟会招来一场不小的祸事。
米莎一连跑了好几个面包房,都没找到这种镶着巧克力的蛋糕。如果她偷个懒,随便找个借口回去复命倒也罢了,接下来的事情便不会发生。可偏偏她也是个固执的孩子,想到夫人先生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怎么也要完成使命,咬着牙跑遍整个魏玛,总算给她找到了。而,这个面包房,就是玛利亚一直在经营着的。
再退一步,如果米莎遇上的是玛利亚,一个买到了蛋糕,一个赚到钱,各得其所,相安无事。可,偏偏她遇上的是玛利亚的刁蛮女儿缇娜。
这一切,就像是上帝安排好的一样,精准得没有半点偏差,让大家一起经历这一劫,逃都逃不开。
缇娜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犹太女孩,她没有立即揭发她,而是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对方,本以为她被科萨韦尔丢进集中营,早就没了小命。没想到这丫头命大得很。不但没死,看上去这日子过得还不错,穿得比自己光鲜,脸色也比自己好,叫人不由胸中一阵气闷。
米莎今年才十四岁,哪里有那么多的城府,那天被一群希特勒青年团的成员围堵攻击的时候,她并没看到缇娜,所以印象中根本没这么一个人。
她拿着蛋糕,付了钱,以为自己完成了夫人交代下来的任务,高高兴兴地回去了,完全没发现自己的身后多了一条尾巴。
如果说,缇娜看见米莎是气闷,那她看见唐颐就是妒忌到发狂。自己吃喝都要用配给券,温饱都成问题,每天上完课还要捏面粉,累成狗。而唐颐呢?住在这宫殿般的洋房里,锦衣玉食,更可恶的是,她怀孕了!陪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居然是冯。拉叶准将!对他们青年团来说,神一样的传奇人物,天上最耀眼的星辰,高高在上,居然被唐颐这样一个外国女人玷污。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偷偷地溜进他们的花园,躲在墙角下,透过窗户看着他们,整整一个晚上。他温柔地看着她笑,亲吻她的脸,抚摸她的腹部,露出慈爱的目光……缇娜气疯了,心中的不平一波高过一波。他们越是幸福,她越是眼红,心中藏着一把刀,越磨越尖利。这是上帝犯下的一个错误,她发誓在一切还来得及之际,将它纠正过来!
于是,她去找了班级里最有野心的男生,他是纳粹的忠实拥护者。缇娜的话让他感到了愤怒,立即表示,不能让一个东方女人毁了他们偶像的前途。于是,他们开始暗地里策划出一个可怕的计划。
不知不觉中,一场腥风血雨静悄悄地拉开了它的帷幕。
***
清晨第一缕阳光,带着万丈光芒,从东方的地平线缓缓升起,染红了那一大团棉花糖般的云团。大地万物,都被笼罩在这一层霞光之下。太阳的弧顶露出了边际,为远处的树林增添了一道浓重的色彩,金灿灿的,在天地之间构成一幅壮丽的画卷。
唐颐在晨光中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然维持着入睡前的姿势。她的人靠在科萨韦尔强劲的臂弯中,耳边传来他沉稳的心跳声,被他紧紧地拥着在怀中,她觉得安心。就像他承诺的那样,哪怕这一刻窗外已炸得天翻地覆,他给她的,仍然这是一片静谧。
告别了羞涩的少女时代,眨眼间自己也要成为母亲,而孩子的父亲……她向后仰了仰,在彼此之间拉出了一点距离,让目光完好地落在他身上。他裸。露的身体精壮而结实,那一条条细碎的疤痕,更是透出了狂野的气息,充满男性气概。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凹凸不平的肌肤,一个看上去这么冷酷坚毅的男人,却把所有的感情都毫无保留地给了自己。
感受到她的触摸,他一下子睁开了眼,那双清湛的眸子盛满了温存。伸出双手将她压在胸口,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眉心,道,“早安。”
大概是太幸福了,让她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埋首在他的胸膛中,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科萨韦尔感受到胸口湿湿热热的一片,不由一惊,挑起她的脸蛋,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摇头,眨着带泪的眼睛,无辜地道,“自从怀孕,就经常莫名涌起一些情绪波动,我也控制不住。”
科萨韦尔松了口气,一点点地吻干她的泪水,道,“再忍一忍,还剩下两个多月。”
她点头,仰头望向他的脸,这里也有疤痕,蜿蜿蜒蜒的,从眼角一直延伸到嘴边。
他变了,战争让他历经沧桑,从温润如玉的容克公子蜕变成了一名冷酷决绝的军人。可,怀中的人儿还是这样。白皙的脸,卷翘的睫毛,粉红的嘴唇,似乎岁月从她身上什么也没拿走。
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抱着她好一顿纠缠,眼见他的身体向下沉了沉,有些把持不住,唐颐忙伸手挡了下,道,“今天早点回来,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科萨韦尔顺势含住她的手指,用力的吮吸了一下,问,“什么惊喜?”
她推着他起床,道,“不能说,说了还能叫惊喜吗?”
他笑了,那种家的感觉充盈在心底,“那我这就去打个电话给彼得,告诉他今天我不去了。”
闻言,唐颐拍了拍枕头,“你是故意逗我是不是?”
见自己把她惹急了,他这才收起玩笑的心,道,“好吧,既然你不待见我,那我就上班去。”
科萨韦尔梳洗干净,穿上军装,唐颐赤着脚,跑去窗户,叫道,“亲爱的,我等你回来。”
他回首,一脸笑容,在金色的阳光下,连一抹微笑都染上了绚丽的色彩,深深地印进脑海。
唐颐起床换了身衣服,将蛋糕从冰箱里取了出来,插上32支蜡烛。然后喊来米莎,在屋子里挂上了气球和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