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是我对不起你们……”话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事情已经发生,再说这些又有何用?时间不会倒退,人死不能复生,空谈只是徒增悲伤啊!
唐颐不想说话,也没力气。
发生这种事情,谁都需要时间平复,科萨韦尔不逼她,也逼不了她。扶她在床上躺平,盖上被子,伸手拂过她的脸,擦去她的泪,暗自神伤。
让护士叫来了医生,见她意识清醒了,便给她做个全面的检查,又掀开纱布,仔细地看了下她的患处。
医生道,“腹部的伤口愈合得很好,没有伤到内脏,不日就会愈合。只是脑袋上的枪伤,恐怕有点麻烦。”
闻言,科萨韦尔皱起眉头,神情紧张地问,“如何?”
“子弹卡在大脑里,压迫神经,会导致记忆衰退。就目前的医疗水平而言,开脑的技术不完善,而且物资匮乏,风险会很大。”
“你的意思是保守治疗?”
医生点了下头道,“只要没压迫到主要神经,一般不会影响肢体活动。用药物控制一下,等过个十来年,不管是医疗技术还是局势,都可能是另外一个境界和状态。”
“我明白了。”
医生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替她换了药物,这才离开。
唐颐躺在那里,脸上平静的不起波动,但心里却暗潮汹涌。沉默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走。”
科萨韦尔看了她一眼,强忍下心头尖锐的刺疼,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关上房门后,他靠在门背上,深吸了口气。这薄薄一堵墙的距离,挡开了彼此的心。
等房间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她再次睁开了眼睛,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静静地思考,默默地流泪。
是她的孩子帮她挡住了这一枪,该死的人,应该是她。
***
在科萨韦尔的精心照料下,唐颐恢复得很好,身体上的硬伤基本都愈合了,剩下的,就是心灵上的创伤。
但凡给她检查过伤势的人无不惊叹,她的运气真的很好,在死神的眼皮底下,硬是躲过了一劫。这两颗子弹,一颗射进了脑壳,一颗射进了腹部,差之毫米,这辈子就再也醒不过来。
这一场浩劫虽然没带走她的生命,却让她变得更加沉寂,不爱说话,不爱笑,也没有表情,仿佛戴上了一张假面具,和谁都保持着一道距离,连科萨韦尔都看不透她。
他放下工作上的事,抽出时间整日陪伴着她,可是两人之间,没有一句话。说什么,都伤心;说什么,都苍白。
将苹果切成片,他小心翼翼地喂着她,唐颐被动地吃进嘴里,不管是酸还是甜,都默默地往下咽。见她始终自闭着,科萨韦尔实在忍不住了,一个万人之上的帝国将军,却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低声下气地恳求,“和我说一句话好吗?”
唐颐低着头,噘着苹果,仿佛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吞下苹果,她又拿起下一块,往嘴里塞,动作机械地就像一个没灵魂的布偶。
科萨韦尔握住她的手腕,抬起她的下巴,逼她和自己对视,“你这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折磨我?”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她眨了下眼睛,却还是不肯说话。先后失去父亲、孩子,阴影笼罩着她,她走不出来。
她的痛苦,他全都明白,除了耐下性子体谅她,还能如何?科萨韦尔牵过她的手十指相扣,一遍遍地亲吻她几近白得透明的手指,道,“如果心中对我有恨意,你就发泄出来,狠狠地揍我。”
唐颐垂下眼睑,缩回手,轻悠悠地道,“我不恨你。”
见她终于开了口,他不免喜形于色,双手揽住她的肩膀,揉入怀里,“我宁愿你恨我,恨我说明你还爱我。”
他宁愿她能够放声恸哭,和自己闹脾气,把一切情绪都发泄出来,也好过这样无声的冷暴力。他拥她在怀,她明明在那,却没有存在感,一个人如果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悲、没有喜,甚至没有了希望,那剩余的人生路又该如何走下去?
她避开他期待的目光,闭上眼,靠在床背上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可以么?”
除了说好,他还能说什么?心里头的焦虑几乎将他磨疯了,偏偏还要硬压着,微笑以对。他不敢将她逼得太紧,怕适得其反,只有忍耐。每日每夜地守着她,把痛苦给自己,把时间给她,期待她有一天自己从阴影中走出来。
科萨韦尔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见她病恹恹地躺在那里,精神和气色全无,心痛得说不出话。抿了抿嘴唇,他转开视线,还是硬下心,走了出去。眼不见为净,也只能如此了。
唐颐不瞎,这个男人为自己的付出,她都看得见。孩子没了,这不怪他,真要恨的话,也只能怨这个动荡的时代,太没安全感。失去骨血至亲,好比心尖上硬生生地被人捅出了一道口子,一下子怎么好得起来?
看见科萨韦尔在眼前晃动,她就不其然地会想起她那去了天堂的儿子。七个多月……都能看出眉眼间的相貌了,也许孩子和他父亲一样,英气逼人。只可惜,她看不到了。
这样想着,心更疼,无疑在血淋淋的伤口上又划了几刀下去,所以她索性不去面对。看不到他,就不会胡思乱想,这样才能压下那股尖锐的痛楚。
科萨韦尔走了之后,唐颐也跟着起了床,拔了针头,换了衣服,偷偷地溜出了医院。
这是一个秋季雨后的下午,空气清新,她一个人跑去医院附近的公园散步。又是一年,眨眼间43年也要见底了。
她站在小河边的栏杆前,望着远处的风景发呆,静静地伫立,耳边清风袭过,吹散她的头发,缭乱了她的视线。见岸上有人,一只白天鹅带着一群小天鹅游了过来,它对着唐颐伸了伸脖子,嘎嘎地叫了几声。
唐颐一动不动,就像一座雕像,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讨不到食物,天鹅群又缓缓地游走了。
看着这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她心里最柔最敏感的地方,被触动了。她微微扬起嘴角,眼底却早已热泪盈眶,微笑也有关不住眼泪的时候。
一眨眼,泪珠滚落,她伸手胡乱地擦了一把,却怎么也擦不干,反而把双手都打湿了。憋了那么久,终于忍不住发泄了出来,眼泪决了堤,流泻而下。痛定思痛,她伏在栏杆上压抑地恸哭,这一场噩梦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
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低沉的抽泣,她抬起脸望着远处河岸,怔怔地发着呆。正神游太虚着,这时,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强劲有力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唐颐。”
第七十一章 风暴
站在身后的人,是库里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三四个月前,在科萨韦尔的府邸。
原以为她过得不错,锦衣玉食的,住在大洋房里,与世隔绝。所以,见了她,忍不住想讽刺几句。可是,话才开了个头,就发现了唐颐的不对劲。
只见她面无血色地站在那里,双颊上爬满了泪痕,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真正成了兔子眼。头发被风吹得乱成了团,这模样狼狈不堪,再低头往下一看,原本隆起的肚子也瘪了下去。大男人对孕妇生产什么的不在行,可想想也觉得不太对劲,这才几个月,怎么就生了?
他盯着她的腹部看了几眼,忍不住问,“你的孩子呢?”
她转头,抬起梨花带泪的脸,看向他,“没有了。”
库里斯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愣了愣,“什么没有了?”
“死了。胎死腹中!”
这一句话说得惊心动魄,他再度一怔,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不想开了口,却只蹦出一个哦。
扫过他的脸,她双唇轻轻一抿,挽出一个笑容。明明笑着,可眉宇间却笼罩着一股惨烈的哀伤,“不必劳烦你来执行帝国婚姻家庭法,问题它自己解决了。”
他想到上次自己说的那些威胁她的话,心中无由来的一痛,顿时失了声。
沉默着凝视她,过了很久,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生硬低沉,他艰涩而又别扭地说道,“对不起。”
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库里斯说不上来,只是这一刻,他心中强烈地闪过一抹愧疚。对她,也对她的孩子……而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十分费解,有些微妙。
今天的天空本就阴沉,河面上飘起了一层烟雾,不知是他的错觉,还真就如此,她整个人好像都被笼罩在这一层雾气中,随时会随风而去。
怕她会被风吹走,他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肘,压低声音问,“谁干的?”
她不答反问,“你想替我报仇?”
库里斯不置可否地扬了下眉头,示意她继续说。
唐颐甩了下手腕,挣开他的束缚,“他的父亲是你们Eisenhund Kampanie的上校,比你整整高出了两个级别。”
他神色一变,顿时沉默了。
见状,唐颐笑了,弯弯的嘴角向上翘起,画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她淡淡地笑着,眼底仿佛染上了雾气,眼珠黑白分明,反射出这个世界的冷暖。这笑容煞是好看,却也堆满了嘲讽。她随手从树丛上摘了一朵花下来,将花瓣一片片掰下来,揉皱,然后随手一抛,全都扔进了河水里。落花流水,眨眼瞬间,便连影子也瞧不见了。
“我开玩笑的,他是连科萨韦尔都不能得罪的人,你又能如何?”她说得风轻云淡,似乎已经认清了这个事实,可在库里斯听来,却异常刺耳,甚至让他强大的自尊打了个折扣。
那一句谁说不能,差那么一点点就要脱口而出了,关键时刻,他舌头一打转,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随即换回那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掐住她的下巴,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光,嬉笑道,“早让你别跟着他了。空有一副将军头衔,却啥本事都没,连自己的女人孩子也保护不了。还不如跟着我,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听见他说得轻佻,唐颐一反常态,并没生气。她只是转开下巴,向后退了一步,用淡漠的口吻问,“我有过别人的孩子,没有从一而终,你也无所谓?”
库里斯笑道,“又不是娶回家当老婆……”
见她眼中神情一暗,他下意识地住了嘴,话锋一转,道,“贞操这种东西,可有可无,我不在乎。
唐颐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后面就有人替她回答了,“我在乎!”
这人自然是科萨韦尔。
唐颐虽然走出了病房,却没走出他的心,他的视线从未曾离开过她的影子。守候她,看护她,才能在她需要求助的时候,及时出现。他从容不迫地走向唐颐,稳稳当当地挡住了那个娇小的身影,将她护在背后。
库里斯的目光从她身上转向了科萨韦尔,两双眼睛,一蓝一绿,在阳光下展开了直面交锋。
他挑起了眉头,露出满是挑衅的笑容,伸手鼓了鼓掌,道,“真是个护花使者,走哪都能见到你。”
科萨韦尔用同样的语气,回敬,“因为有你这样令人讨厌的苍蝇。”
库里斯对他的讽刺不以为然,说实话,得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他的心情尤其复杂。面对唐颐时,有点心痛、有点内疚,而这些情绪全都出于自己对她的感情。但面对科萨韦尔时,心里就只剩下了幸灾乐祸,甚至还包含着那么点落井下石的意味,再牛再拽的人,也有被上帝玩在鼓掌间的时候。
“占有欲谁都有,更何况,是这样美丽的东西。只不过,你这个护法却不怎么称职,好好的温室小花,却变成了个残花。”
科萨韦尔轻易不动怒,但库里斯这两句话说得有些过了,他针对自己也就罢了,还偏要在唐颐面前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伸手拽起库里斯的衣领,一把揪了过来的,低声警告,“我不揍你,不代表我不会。”
“好啊,那就来吧,还等什么?”反正他也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库里斯推开他抓自己的手,拔出拳头,毫不留情地挥向科萨韦尔的脸。
科萨韦尔头侧了侧,险险地躲过。既然对方动了粗,他也没必要在这保持绅士风度,更何况,这几年在战场上的磨练,早就让他蜕变。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较量,有时候,不是通过的语言,而是行动,就像兽王争霸。
一来一去,两个男人就这样毫无忌讳地当街打了起来。一个是从小野大的,一个是从枪林弹雨归来的,真打起架来,谁也不差谁。
让他们争锋相对的原因只有一个,女人!雄性争斗,不是为王,就是为伴侣。地球发展几十亿年,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唐颐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窝里斗,既不阻止,也不说话,就是这样看着,好像置身事外一样。
库里斯挨了好几拳,但也同样把对方给揍了,你来我往地互殴,把岸上的栏杆给撞断了。两人都没站稳,同时滚进了河里,扑通一声,溅起水花无限。
掉进水中,吞了好几口冷水,全身湿个透,都这样狼狈了,还没停止动手。等他们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唐颐早就没了影。
科萨韦尔脱下外套,擦去嘴角的血迹,转身就想走,却被库里斯从背后一把拉住。
“怎么,还没打够?”科萨韦尔气不过,反手就一拳送过去。
这一场架,总算让库里斯纠结心里气闷消散了,躲过他的攻击,扣住他的拳头,道,“你年纪大了,打不过我的。要不然,去酒馆喝一杯?”
年纪大了!科萨韦尔眯起那双危险蓝眼睛,动了动嘴唇,库里斯以为他会拒绝,可没想到他竟然破天荒地竟然点头答应了。
酒馆里迎来两个高级军官,还都是一身狼狈,店家顿时震慑了,愣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说啥。
库里斯找了个位置,率先坐下,然后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面露不耐烦地叫道,“愣着干嘛,给我们上两杯啤酒。”
科萨韦尔用外套擦了下脸,然后在他对面坐下,身上虽然湿透了,但还是坐如钟,气势摆在那里,谁也不敢小觑。
店家不敢得罪军爷,端了两杯啤酒,抖抖索索地退下了。
库里斯喝了口啤酒,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痛得他直挤眼,“拿揍我的这劲道去对付苏联人,现在莫斯科都是我们的了。”
科萨韦尔没理他,阴着脸喝酒。
库里斯问,“你为什么喜欢唐颐?干瘪豆一个,胆子也小,还不是雅利安人。”
他喝酒的动作一滞,反将一军,问,“那你又为什么喜欢她?”
额,库里斯扶额仔细想了半天,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想挑战一下新鲜事物。话说,她的滋味怎么样?”
话还没说完,科萨韦尔就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店家躲在吧台后面都不敢出来。
“别那么紧张,开个玩笑而已。”库里斯耸了下肩,道,“其实,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