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兴奋啊?”白惜言看着她按了录音键,“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份工作?”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哎,是你采访我,还是我采访你啊?”
一说到工作就像被打了鸡血的状态,白惜言真是败给她了,不过看她那像小学生一样认真的表情,也不好糊弄她,便开始认真回想。
他之所以知道欧阳安国这个人,是因为当初他接手源生的时候,有人告诉他欧阳安国在宏远地产很有威信,而且和罗宏远不和,他们是一起打江山的兄弟。欧阳安国年轻时在法国学的建筑,专门管公司的项目开发设计工程,所有的楼盘设计只有他点头了才能投入运作。
那时候源生被宏远挤对得要山穷水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宏远领导层不和这种事白惜言当然有兴趣。现在仔细回想起来,他那些年都入了魔障了,竟叫人去打听他们之间的事,企图找到嫌隙离间他们,可查来查去只是生意上的分歧。欧阳安国对于楼盘的用料和工地的安全问题几近苛刻,而罗宏远骨子里则没他那种道德感,自然把省钱放在第一位,因为这些事两人在会议上不止一次地拍桌子互相叫嚣,谁也不让谁。
有次在媒体的酒会上碰面,欧阳安国穿着中山装端着红酒杯,略抬着下巴,这种读书人的清高白惜言并不陌生。因为父亲直到死都是这种做派,父亲觉得白家世代书香门第祖父不去留学做官,反而去做经商这种下等事,又逼着他来做这种下等事。
可若不是祖父做这种所谓的“下等事”,以白家祖上留下来的那些家产,哪里能让他动不动就花了几十万去买一方用了一次就丢在柜子里的砚台呢?
白惜言那时候脸皮已经修炼得很厚了,自然而然地举杯上去攀谈。
欧阳安国没跟他寒暄,连个笑容都没有,完全是以打量小辈的姿态问:“听说白总是在外面留学回来的,学的什么?”
“油画。”
“我们的国画不好吗?”
“我从小学国画和书法,去国外学油画只是想学另一种艺术方式。”
欧阳安国点头:“你父亲把你培养的很好。做生意和画画没什么不同,也是另一种艺术方式,不过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要吃得了苦,也要经受得住诱惑。”
“哦。”白惜言笑着,这还说教起来了,“我父亲就是养尊处优吃不了苦。”
“你父亲是个有风骨的人。”
白惜言又笑了,心想着这风骨有个屁用,能换来资金吗?
“可惜,他入错了行。”
“啊……这个……”
“你也入错了行,那么就不要走错路,年轻人做好自己的事,不要总是打听别人和不和,整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拉不到贷款的。”
白惜言听到这里都不知道怎么笑了,这时有人来敬酒,欧阳安国拍拍他的肩,没事人一样迈着八方步应酬去了。
想到这里,白惜言忍不住摇头,苦兮兮地叹息:“其实这种事谁不是心照不宣的,真不知道那老头子是有恃无恐还是缺根筋,就那一次啊,我直接被他说到脸上。”
“好尴尬。”苗桐说。
“是啊。”白惜言说,“我经商那么多年,就碰到一个这样的人。”
苗桐收回了录音笔,心里没有在想欧阳安国的事,而是在想那时候白惜言如一头孤狼闯入了狼族社会,他要学会面对鲜血和厮杀面不改色,就连一个没见过面的外人都能这样不轻不重地教训他几句。这么想就让她觉得戳心戳肺的心疼。
4
欧阳立的大哥家住在城南边,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建的中式别墅,在一片高楼林立中高门大院显得极其奢侈。可惜现在是春寒料峭,院中除了两株耐寒的冬青,几乎不见其他绿色。
接待苗桐和林乐的是女主人,也就是欧阳立的大嫂,年纪在五十岁上下,身材皮肤都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很年轻。苗桐带了老山参做伴手礼,大嫂一看就知道是极好的东西,很是不好意思,觉得他们太客气了。
欧阳立把他们带到老父亲的房间,他的房间和后花园是相连的。花园里种了桃李、银杏、红枫和月季藤,冬天一过就断不了好景。
欧阳老先生靠在躺椅上,眼睛盯着窗外,保姆在旁边做针线活儿。他身边平日里离不开人,晚上会有护工过来整晚陪着他。
“爸。”欧阳立喊,“我带朋友来看你了。”
欧阳老先生把脸转过来,看看小儿子喊:“小玉。”
“爸,我是小立,不是二哥。”
老人也不跟他争辩,又指着林乐,笑了:“这个是小玉。”
欧阳立对着他们挤眉弄眼,小声说:“我爸最疼我二哥,我二哥是工程师。”
欧阳老先生是轻度阿兹海默,除了认不太清人,还时常记忆混乱,经常吃着饭就吵着要去上班开工程会议。不过却不是那种发疯的老先生,即使生病了,也是那种不吵不闹的,偶尔给小辈们添点不大不小的麻烦。
大嫂很支持弟弟拍这样的纪录片,很配合采访,而且被苗桐采访很像和隔壁家看着长大的姑娘聊天,过程也很愉快。
她们聊天时,欧阳老先生就坐在旁边看着她们,可眼睛没有焦距,整个人都像是跟这个世界失去联系一般。突然老先生坐直身子直勾勾地盯着苗桐,苗桐无措地看着大嫂,大嫂问:“爸爸,您是想上厕所吗?”
欧阳老先生根本没听见她的话,只是盯着苗桐,一下子清醒过来似的,说:“你到我家来干什么?”
苗桐说:“老先生,我是小立的朋友,过来做客的。”
老先生非常不解:“我不认识什么小立,你是因为你爸爸的事来的吧?”
大嫂哭笑不得,抱歉地说:“看,又胡说八道了。”
苗桐笑了笑,表示理解,对老先生耐心地解释道:“不是的,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了。”
老先生叹了口气:“我知道啊。”
正好欧阳立在外面喊大嫂出去,大嫂看他们一老一小真的莫名其妙地聊起来了,嘱咐苗桐有事就喊保姆便离开了房间。
苗桐看老先生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脸,倒不是空洞,而像是在回忆什么,奇怪地问:“老先生,您在想什么?”
“我不会认错的,你叫苗桐。”
苗桐惊讶极了,谁说老人家不记事的,刚才见面只介绍了一遍就记住了:“是的,以后也要记得我啊。”
老先生说:“忘不了啦。”接着又说,“你爸爸的事,我觉得很抱歉。”
“没关系的,都去世好多年了。”
欧阳老先生抓住苗桐的一只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有些难以置信地问:“孩子,你记错了。你爸爸上个月刚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啊,上个月的事啊,我见过照片的。你要节哀,照顾好你妈妈。”
这一句话好似半桶冰水从头顶浇头了,被老先生握着的手心却出了汗,苗桐耳朵嗡嗡的,险些幻听。她爸爸的确是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苗桐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什么,略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对话,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自己覆上去的左手是颤抖的,竭力稳定自己的声音问:“老先生,那你知道我爸爸叫什么吗?”
老先生看了她一会儿,眼中的清明之色渐渐散去,嫌恶地甩开她的手:“你自己的爸爸,你问我?!神经病!”
苗桐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再去抓老先生的胳膊,被老先生再一次拨开,她再抓,他又拨开瞪着她。
这是巧合吗?还是一段受到刺激后,恰好搜寻到的记忆?
她莫名心神大乱,谎称自己家中有事要先走。欧阳立把她送到门口,看她鬓角的发都湿了,人的精神也有些低落,担心地问:“你不舒服吗?要不要我送你?”
“不是的,你回去吧。”苗桐说。
在小区里的林荫道上,苗桐边走边咬指甲,过路口时差点撞上了从右边行驶过来的车,刺耳的刹车声惊得她回过神。
车主降下车窗,像看衰神一样抱怨她:“什么孽缘啊,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到你?!”罗佑宁下车把车门甩下,看她还是低眉顺眼没了魂儿似的,上下打量她,指了指头顶,“有摄像头啊,我的车可没碰到你,别摆出受害者的脸。”
“你……找我?”
真当地球是乒乓球大小呢,随便在大街上走个一分钟都能撞见个五回。罗佑宁气笑了:“我找你?昨晚我给你托梦了,让你在这里等着给我撞?我也没那么闲工夫来跟踪你,我是来看我叔叔的。不信?那我给你汇报一下家庭住址,就在二区38号,黑色铁栅栏大门,户主姓欧阳,我要去看的是个老年痴呆的老头儿,要不要去证实一下?”
也不能怪苗桐看见他就觉得没好事,毕竟以前每次和苗桐“巧遇”多是他有些小手段在里头,这次却真的是纯属巧合了。罗佑宁心里高兴着:好嘛,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人。口气上更加咄咄逼人。
苗桐可是个真正的老实人,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和欧阳立国什么关系?”
“他看着我长大的,你说什么关系?”罗佑宁顿了顿,那总是习惯性眯着的眼张大了,“你调查我?!”
苗桐心想着,我闲得啊,我调查你?不过她今天心情不太好,捏了捏眉心:“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回家了。”
罗佑宁哪里肯放过她,抓住她的胳膊不放人:“不行,给我说清楚。”
苗桐指了指头顶:“放开,有摄像头啊。”
罗佑宁一放手,她就从他眼前溜了。他抓不到人,跑到欧阳家一看,除了老三还有个老三的朋友。大嫂解释说,小立在筹备一部阿兹海默的纪录片,今天带了两个朋友过来,还有个姑娘有事先走了。
他心里就有了底,把大嫂拉到一边小声说:“那姑娘下次来的时候你跟我说一声呗。”
大嫂笑他:“看上人家了?”欧阳大嫂不看电视,来往的也全是些学佛的俗家弟子,哪里知道那个姑娘是风口浪尖上的名媛,只当罗佑宁看上人家了。
罗佑宁支吾着说:“你就告诉我就行了。”
学佛的哪会坏人姻缘,大嫂就笑着答应他了。
第六章:甜言蜜语
【你看我这一生,和亲人缘分淡薄,却偏偏长成了一棵桃树,一年四季花开不败,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
1
苗桐出去工作了,白惜言在家里画了一天的画。
中午时张阿姨打断了他一下,让他接电话,说是找老爷。他把电话接过来刚“喂”了一声,那边就压着怒气笑着说:“惜言啊,你真是想把你表妹往死里逼啊。她好歹也给你们白家生了个孩子,没功劳有苦劳,非把脊梁骨戳穿了你才高兴?”
白惜言盯着画布,考虑着下一笔往哪里放,说话也漫不经心,只说:“您老别这样,这种事就像下棋,您一路烧杀抢掠,别人只守不攻等死才行吗?没这样的道理的。您有您要保护的人,她被人笑两句您就受不了。我也有我的心头肉,别人戳她脊梁骨就是戳我的心,戳我的肺。我一个做小辈的总想着您老是有分寸的,偶尔想起来也会可怜可怜我们,可您是把我们往死路里逼啊。您是没看见,我的心肺都烂成什么样儿了。”
赵老爷子气得血压都升高了,冷硬地说:“好,那咱以后见了可就没客气的时候了。”
白惜言叹气:“您老什么时候跟我客气过?”这话说完就是撕破脸了,他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也没必要给找老爷子老脸直接就挂了电话。
他画完画下楼去,看到苗桐的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就问张阿姨:“人呢?”
张阿姨说:“在睡觉呢,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别是冻着了。”
白惜言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绕到床的另一边却见她两只眼睛睁得一样大,半点睡意也没有。他想着,别是发烧了?摸了摸头不烫,伸进被子里摸她的脚也不凉。
“不睡觉躺在被窝里做什么?”
“想事情。”
“想通了没?”
苗桐摇了摇头:“没有。”
“不要遇到事情就钻牛角尖。晚上去看电影吧,葛优演的。”
苗桐知道那部片子,问他:“你不是不喜欢看爱情喜剧片吗?”
“谁说的?我爱死了。”他们在一起这么久,因为总是住在一起都没正儿八经地约会过几次,真的有点对不起她。白惜言想了想,又高兴地补充,:“索性晚饭也在外面吃吧。”
苗桐其实没出去娱乐的心情,但是看他这么高兴也不好打击他。他可靠的金牌秘书迅速搞定了餐厅和电影票,餐厅是可以看夜景的,全景玻璃,灯光昏暗每个桌上都放着烛台。在城市里看不清星星,却很适合看夜景。
她没想到刘锦之会订这样的餐厅,白惜言穿的很讲究,膝盖以上的 的羊毛外套,拉围巾的动作都很优雅绅士,无论出现在什么场合都很体面。
“你该提醒我穿件漂亮的裙子。”苗桐抱怨他。
白惜言毫不吝啬地恭维她:“你穿这样已经很迷人了,这夜景因为你熠熠生辉。”
苗桐目瞪口呆:“你这是在对我甜言蜜语?”
“我平时说得很少吗?”
“你几乎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些。”
“是吗?”白惜言假装失忆,“那我以后会多说的。”
苗桐赶紧求饶:“不用,你这样我会长蛀牙的,像平常一样就好了。”
白惜言假装失望地叹口气:“我以为这样你会高兴的。”
“我高兴的。”
“真的?”
“当然,我也是女人啊。”
白惜言说:“那我以后会多说的,也多约会吧。”
苗桐又被他绕进去了,心想着只要他高兴就好,顶多自己多起点鸡皮疙瘩。
服务生来上餐,来这种地方的都是情侣,摇曳的烛光下,脚下就是比星空还璀璨的不夜城。苗桐本来就很少吃西餐,烛光又昏暗,她几乎把脸要埋在盘子里。白惜言看她艰苦奋战的样子,伸手把她的盘子拿过去帮她切。
她托着脸在烛光下打量他,突然说:“约会选在这种地方果真是好啊。在太亮的地方,脸上有个痘痘都会无所遁形。可烛光的确是照美人来的,越看越好看。”
白惜言抬了抬眼,眼波荡漾柔情似水,嘴角上扬着问:“怎么,在跟我玩甜言蜜语比赛?”
“在这种地方,求婚的成功率应该很高吧?”
“这个嘛,要看情况的。”他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两人感情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比如双方见过父母,两家已经商量好给孩子们置办家产,那么求婚只是一个形式。就像结婚办酒一样,领了证就是合法夫妻,可是少了这一项就好像不完整一样,少了那种庄重的仪式感。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男人觉得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这个女人迟早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