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谢翎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苗桐说,“他杀了人,可是我没有证据。”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因为你现在看起来快哭了。”
苗桐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把脸转到车窗外。她多么想回到家,白惜言就穿着浴衣靠在床头看书,她想躲在他怀里,那是全世界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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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翎看苗桐下了车,凌晨三点路灯凉凉的,她裹着围巾从车上走下来。
“要不要我送你进去?”
苗桐摇了摇头,看了屋里还有灯光说:“不用了,张阿姨还在等我呢。”
谢翎知道她此刻只想安静地一个人待着,点头说:“好,你去吧,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明天惜言就回来了。”
“感觉像分开了半辈子似的。”
“才五天而已。”
“是已经五天了。”
谢翎大笑着求饶,他干吗要跟记者咬文嚼字。走前他又认真说了一遍,惜言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苗桐点了点头,露出整个晚上唯一的笑容。眼睛里像落了枚暖融融的月亮。
翌日大早谢翎接到了白惜言的电话,他声音很疲惫地说:“我刚下飞机,网上的事你们处理的很好,谢谢。”
谢翎打着呵欠去洗脸说:“我只是配合,执行的是肖秘书,记得给他涨薪水……对了,事情怎么样了?”
白惜言没说话,短暂的沉默里,谢翎迅速转了个话题说:“你这几天手机都打不通,苗桐很担心。你听我说,你去找那个姓严的秘书之前,我们就知道可能会无功而返,相信我。别灰心,昨天半夜我陪小桐去了几百里外姓郑的邻居家,有了意外的收获……我想还是让她自己告诉你吧。你恐怕要好好安慰她了,她恐怕不太好过。”
他们又寒暄了两句,白惜言挂了电话,支着下巴看窗外。
进了莫干山以后,他们花了整整四天时间慢慢打听才找到了严秘书的家,在深山中修的中式的大屋淹没在竹林中,很像是明清举人住的那种深宅。
严秘书人不高也瘦,面目又太平凡,以前跟在高大气派的罗宏远身后像个很没精神的跟班,所以白惜言对他几乎没有印象。现在他老了,人也缩水的更厉害,背着锄头在竹林里挖笋。
他不冷也不热络地招待了来客,现在离开了商场,他们好歹也算认识的,中午让家里的保姆做了很正宗的四川风味的农家饭。
白惜言很直接地说明来意,问他知不知道当年那场事故。严秘书问他,老罗总都死了那么多年了,秋后算账有意思吗?
白惜言说有的,现在那个人成了我的岳父。严秘书家里没有电视,这片山林连手机信号都没覆盖,也没有电视信号,他完全像个古人一样在生活。
严秘书挠着他油亮的头顶,很坦然地说:是找了个地痞在工地搬了几天水泥,打听了下谁缺钱就去问他干不干,从头到尾我们也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白惜言问,那个地痞的名字呢?
严秘书很好脾气地笑着说,白总啊,这是什么性质的事啊,就算我知道,我能告诉你吗?我端了姓罗的饭碗,即使他死了,我也不能吃了他的还翻他的老账。并面不改色地问李锦之,要是他死了,你会把他的老底掀了吗?
那严老头最后说,你不如换个老婆还比较好。
话说到这个地步,白惜言只能面色发冷地告辞了。他们找了五天,只换来一顿说教。不过来之前他们早就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可受到的打击比想象中的还要大。
回来的飞机上白惜言落泪了,他说难道我没办法让她干干净净站在我身边吗?刘锦之不知道怎么劝他,只说小桐会理解的。
白惜言说,是我太没用了。他自怨自艾,一路上眼睛都是通红的。
有时候男人钻牛角尖比女人还要可怕。
白惜言回到家,进门时连脚步的动作都加快了,五天没见他好似缺水的植物那样需要她。可握住门把手时,他觉得不太对劲,钢制把手 得有些奇怪,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有可疑的红色。白惜言仔细看了一眼把手,很清晰的血迹泡着一层细细的露水。
地上和门框上都有滴落的血迹。他瞳孔急邃地收缩,刘锦之从墙边拿了把小锄头把白惜言拉到身后,而后慢慢推开门。客厅里被砸得乱七八糟,鱼缸吧台都碎了,满地的水和早就死了的热带鱼。
白惜言大喊着苗桐的名字打开卧室书房的门,一间间地找人,通往二楼的楼梯间,白色的墙壁上有一块刺目的血迹。他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刘锦之在楼上喊他:“惜言,张阿姨在画室里!”
张阿姨的头上的血已经干涸了,被绑在桌子腿上,人已经奄奄一息,神智都不清楚了,模糊地哭了两声:“……救小桐,那个吴小芳……吴小芳……”
刘锦之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报警。
事情很快就查清楚了,前天吴小芳因为被狱友奚落取笑而起了争执,被狱友偷藏的玻璃片刺破了腹部。她因为腹部外伤而保外就医,昨天晚上从医院里跑了,警方也正在到处找她。有记者大早上来白家蹲点,看到停了几部警车,警察里里外外拍照取证,立刻打电话给了电视台新闻部的朋友。
经过检查发现家里的财物一点都没少,苗桐的包就扔在门口,少了钱包手机和车库里一辆白色的suv。可手机是关机状态,根本无法接通。
白惜言知道后呆坐在台阶上半天没站起来。
第十二章 与子偕老
【无论如何,有一点不会改变:我们将睡在同一具棺材里,墓碑上我们两个人的名字相依。这辈子没爱够,下辈子还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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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桐再次迷迷糊糊醒来时,车里在放着英国的国歌《天佑女王》。
她的记忆很清晰,凌晨回到家回卧室拿衣服洗澡,还没开壁灯时,就被袭击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彻底失去理智,只是丧失了反抗能力。
她记得吴小芳蹲下来拍了拍她的脸,得意地笑了笑用绳子绑住她。而后慢悠悠地在她的衣柜里哼着歌挑了她的牛仔裤和衬衣换上,把迷糊的苗桐拖到了车里。
“你可醒了,大小姐。你可真舒服啊,我可是开了半天多的车了。”
“看到我惊喜不?是不是在想这人为什么阴魂不散啊?哈哈。”吴小芳笑着说,“有这么一句话,当你努力想达成什么愿望时,全世界都回来帮你。”
苗桐头痛欲裂,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头部会第三次受伤,而且两次都是因为她。这人的确是她命里的灾星,或者上辈子她们就已经打得你死我活,这辈子也要先死一个才完。
苗桐连问吴小芳想干什么的兴趣都没有了,只希望白惜言得到消息的时候能够镇定一点,她不确定他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
“想什么呢,想着神通广大的白叔叔怎么飞来救你?”
苗桐从后座挣扎着坐起来,她的后脑勺不能经受更多的颠簸了。吴小芳把音乐关了,车里都是呼呼地风声,她们正在高速公路上。
苗桐从后视镜看到吴小芳的脸毫无血色透着赤金,脸嘴唇都是挂了白霜一样,像是快死了一样。
“抽屉里有布洛芬,你帮我拿一片。”苗桐说。
吴小芳没有冷嘲热讽,直接靠边停了车,发现有消炎药就先自己胡乱吃了几个,然后才找出布洛芬喂给苗桐。苗桐碰触到她的手,烫得像烙铁。
“这里不能停车。”苗桐说。
吴小芳呵呵笑说:“怕什么,要是真的出了车祸,也只是早一会儿而已。”
并没有她说的悲剧发生,吴小芳重新发动了车,苗桐看到高速上的路牌显示已经到了山东的地界。
“你不问我带你去哪里?”
“青岛。”
吴小芳“哈”了一声:“你什么都知道?”
苗桐忍着头疼说:“猜的。”
苗桐记得吴小芳的老家是青岛的,她小时候过年在别墅里跟其他的孩子吹嘘她小时候住领事馆的洋房,以后等她赚钱了要带白叔叔去青岛吃蛤蜊。孩子们都很羡慕,不住在海边的孩子基本上都没吃过蛤蜊。
“那你猜我为什么要带你去青岛?”
苗桐不说话了,她根本不用猜。吴小芳从未对她那么和气过,一直是笑的,好像是她们俩约好出来自驾游。
“我带你去吃蛤蜊。”吴小芳说。
苗桐莫名的笑了:呵,果然是蛤蜊。
路上吴小芳停下来休息了好几次,副驾驶座的塑料袋里只有素食蛋糕,她垫了肚子后大把地吃消炎药和布洛芬缓释片。她在发烧,苗桐看到她捂着肚子,腹部的灰格子衬衫都已经透出了血。
“你怎么从监狱里跑出来的?”她的刑期还没满。
“保外就医,这一刀插得真巧,医院可没高高的铁栅栏。”吴小芳顿时停不了嘴,“你的命比我好,无论我怎么说怎么做都扳不倒你,你那边一个人肉贴就害的我臭不可闻了。赵家不是名门富户吗,朱玉珂还是著名女主播呢,一个两个都那么没用。”说完又重复,“你的命比我好。”
苗桐没力气说话了,持续的头痛让她分不清是神经疼痛,还是头皮被敲破了。
将近中午时她们到了青岛,吴小芳往崂山方向开,经过海边浴场,开进城中村一样的平房区。路很窄,车勉强能通过。这边没人住了,有些房子都塌了,墙上圈着鲜红的“拆”字。
吴小芳把车停在一家门前,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北方腌菜的大缸,她指着那两只大缸无比惊奇地说:“我小叔竟然没扔,那是我奶奶以前腌菜用的。”
“你家?”那么大的缸应该也扔不掉吧。
“我不住在这里,我住的地方建在斜坡上,是红砖木顶,带个大花园,可漂亮了。我妈从十四岁就在那个英国人布朗先生家里帮佣。我妈带我住在布朗家,我爸是渔工,在我两岁的时候死在海上了。我妈是打扫屋顶摔下来死的,布朗先生结算给我那个月我妈的工资,他跟我说,sorry,你必须搬走了亲爱的。”吴小芳笑得很厉害,花枝乱颤的,捂着胸口哎呦哎呦地叫,“疼死我了,那时候我就想有钱人真不是东西,无论如何我也要变成这种不死东西的有钱人。”
苗桐安静地听着,完全没办法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因为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想,这眼神和布朗家的女儿真像啊,既清高又客气,其实谁都看不起。
“什么时候?”
“我第一次和你打招呼的时候,你在院子里逗那条脏狗。”
“……”
“没想起来?”
苗桐完全想不起来:“以为第一次见面是在饭桌上你泼了我一身汤。”
吴小芳冷笑:“没错,我在院子里跟你打完招呼后,中午吃饭忍不住往你的身上泼汤,如果是现在我想我可能会泼开水。”
从小就心理变态,没的救。
吴小芳把车开到海边延伸到海中的石桥板上,两边挂着的铁链都断了,只要一踩油门,苗桐就完了。这显然让她的心情好了起来,连疼痛都减轻了,被带着咸腥味的海风一吹,她整个人飘飘然的,好像飞到了云端一样。
她吴小芳可不是一个sorry就可以打发的小姑娘了,她活不下去了,黄泉路上也要让苗桐替她开路,辜负她的人也别想好过。
“我一直很想讨白惜言的喜欢,想让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让他称赞我,让他为我骄傲。”吴小芳慢慢地说,“虽然叫他白叔叔,但是我心里很希望他是我的爸爸。好笑吧,十二岁的小孩把二十岁的男人当爸爸,可我那时候真的是这样想的。谁像你啊,那么小就懂得喜欢男人了,真恶心。”
苗桐勉强晃了晃混混沌沌的脑袋,计算着自己现在跟吴小芳打一架的话,能不能赢,毕竟她现在手脚被绑着,车窗紧锁,外面就是桥,没有护栏。
无论怎么计算,她目前逃生的机会都是零,除非吴小芳此刻突然断气。
“你在想什么?”
苗桐一凛,回过神来。
“想白惜言还是你儿子?”
想起刚一岁多的夏生,那全然信任的眼神和软糯的童音,她突然心如刀绞。
吴小芳清晰地看到苗桐脸上痛苦的神色,突然兴奋起来了,她突然想到一个增加刺激度的小游戏。吴小芳从副驾驶座上的塑料袋里找到苗桐的手机,开了手机,几百条短信提示涌进来,叮叮当当个不停。
“这样吧,我就允许你打一个电话给白惜言,给你三分钟的时间。这会是白叔叔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三分钟吧,所以你要不要想好经典的安慰的句子,比如:忘记我,照顾好我们的儿子啊!或者是我在天上看着你之类的。”吴小芳想到电影上生离死别的对白,可她竟然连个跟她生离死别的人都没有。
吴小芳还在笑,手机就响了,显示的名字是“你男人”。
这是白惜言臣在睡觉的时候偷改的,苗桐改过来几次,他都执着地改成这个称呼,好像烙印。
吴小芳把手机接通放在苗桐耳边,让她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然后趴在靠背上兴奋地看着她。苗桐听到白惜言的声音,她以为自己能保持平静,可是还没开口就落泪了。
她知道吴小芳是要她交代遗言,跟白惜言的最后一次通话,她心里很痛,想到自己给了他希望,让他相信自己不会走之后,再半路把他丢下。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她绝对不会在那晚和他吵架,她不想白惜言以后想起最后一次见她,他们吵架,她那样冷冰冰不可爱的样子,他把自己做的紫菜包饭倒进了垃圾桶里。他这辈子说不定再也不会进寿司店,甚至不能看到海苔和米饭。
白惜言听到她的哭声心都要碎了,问她到底在哪里,让她说话,让她撑下去。
吴小芳指了指车上电子表的时间,告诉她,你还有两分半钟。
“惜言,你仔细听我说······”
那边立刻安静下来,但是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我在青岛的海边很偏僻的桥上,吴小芳要把车开到海里,你记住,我会努力活下来的,不会丢下你······如果我·····如果我先走了,你要做个好爸爸,我会永远陪着你和夏生的,我爱你们······”苗桐的声音低低的,很悲伤,越来越低。
吴小芳眯着眼觉得这是她听过的最动听的话,多么凄美哀婉,多么无助痛苦啊,让她高兴得想下车去买罐啤酒。对的,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也不是完全让人讨厌的,他们也有可爱的时候,比如这样绝望地哭的时候。
在吴小芳微笑地享受地半阖上双眼时,突然苗桐伸过来双手握着一截麻绳狠狠地勒在吴小芳的脖子上,手机掉在车座上挣扎中被按了结束键。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