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桐又回头找他,看他笑着看自己,又回头继续钓鱼。卓月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问:“现在那个郑槐,虽然是误杀,当是杀了人就是杀了人,还没过追诉期呢。”
白惜言的脸色沉了下来,摇了摇头:“没有证据了,而且小桐也没有追究的意思,说只要知道真相就行了。”他看着她的背影说,“……她以前能原谅我,现在就能原谅别人。”
“她都放下了,你也该放下了。”
白惜言笑了笑:“我放下了。”
卓月又说:“小桐这样不是办法,你不要总惯着她。”
“我不舍得逼她。”
“她自己也有翅膀,这样活在你的羽翼下真的好吗?”
白惜言半天没有说话,夏生跑过来扑到他的膝盖上要水喝,他温柔地亲了亲儿子的额头,他想起苗桐说过,一切好的坏的都是命运的馈赠。
一整天苗桐都笑眯眯的,晚上睡觉时她又故技重施爬到他身上啃他的锁骨,他拉正了她的身体不允许她胡闹,一本正经地说:“你知道你们的纪录片快拍好了吗?”
“知道,林乐告诉我了。”
“你有空也去看一看片子,你的书好久都没动了,林乐帮你录的音,我看了下时长有将近一百个小时了。”
“哦。”苗桐打了个哈欠,眼神开始涣散,“我知道了。”
白惜言看着她,一脸的平静:“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有啊。”
“那把我刚才说的话复述一遍。”
苗桐挠了挠后颈,看他面色不对开始扑上来亲他。
白惜言心中莫名酸楚,这都一个多月了,她还是这副浑浑噩噩的样子,卓月是旁观者看得很清楚,她会长逃避中越来越麻木。
白惜言被她亲了半天不为所动,苗桐抬起头来困惑地看着他。
“你去床下跪好,把双手举起来。”白惜言冷静地说,“去。”
苗桐看他真的生气了,忙爬下床跪好,可是脸上却茫然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从明天开始,你要去欧阳立的工作室帮忙看片、剪辑,你的部分还要配音。出版社的编辑打过电话来家里,问你七月能不能交稿,你七月也要把书稿交上。总之这是你的工作,你必须完成。”
苗桐看着他,立刻焦虑起来了,全身每个细胞都在抗拒:“我在家陪你不好吗?”
“好,宝贝儿,我很喜欢你在家陪我,但是你有喜欢的工作。”
“你养不起我了吗?”苗桐补充,“我更喜欢你。”
白惜言心里暖洋洋的,怎么也没办法狠下心把趴在自己膝盖上告白的小鸟儿推开。可他的小鸟,不应该折了翅膀。
他没办法了,垂了眼角勾起唇角,露出那可亲的样子,使他的美男计:“你乖乖去工作,我会陪你去的。”
“真的吗?”
“……跪好。”白惜言把她的额头推开,自己靠在床上,“至少跪五分钟……哦不,十分钟。”
不过既然白惜言说陪她去工作,苗桐也就心甘情愿地跪了,跪着的时候就看床上的主公,穿着米色的浴衣腰上系着带子,露出两条长腿,露出点醉态似的。苗桐脑海中蹦出一句话,嘴上也下意识地念出来:“为人也,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白惜言看她一眼,心里美得开花,哼一声:“小色鬼。”
第二天他果然带苗桐去欧阳立的工作室,那边的同事知道她要来,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欢迎仪式,她一进门,彩色的礼炮响起,缤纷的额礼花落了一身。两个女孩子推来一个三层的蛋糕,上面写着“祝白太太一生平安”。
苗桐那次对记者说“我不是苗小姐,我是白太太”以后,大家现在都叫她白太太。
那字明显是林乐写的,跟狗爬似的,完全破坏了那个艺术蛋糕的美感,甜点师看到了怕是会哭出来。
苗桐有点拘谨,可是很高兴,只是心里始终没有回到工作上,看片子时也总是走神犯困。
白惜言就在旁边看书,有姑娘们围着他,追问他和白太太的恋爱史。白惜言很有耐心地回答他们,不时跟白太太眼神交流,空气里都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火花。
让姑娘们羡慕嫉妒得要命,发誓一定要谈一场永不分手的恋爱。她们问白惜言,怎么才能一直保持热恋呢。
白惜言说,只要想着,她明天就会走。
然后她们问苗桐,苗桐回答说,你就想着,他明天就会死。
姑娘们唏嘘不已,晚上把这一段po到了网上,外加白苗夫妇的一个工作一个陪同的工作照数张,收到了无数的祝福和虚拟鲜花。
头几天苗桐明显在敷衍,白惜言很有耐心,每天都陪她去,回家还跟她一起听录音。半个月后的一个早晨,早餐时苗桐说:“今天我自己去工作室吧。”
“自己可以吗?”
“你好久没画画了,欠了画廊几幅了吧?”
“那个不急。”反正又不是他急,白惜言不露声色,“陪你比较重要。”
苗桐把银鱼蛋羹端到夏生面前,让他自己吃,摇头说:“不用了,我这两天都很忙的,要写文案,配音导演还叫我去录音室。”
边惜言嘴上答应了,可后脚就去他们工作室对面街道的咖啡店坐着,心想着要是苗桐打电话哭着找他,他就飞奔过去。
下午咖啡馆的生意好到爆,原来是女服务生把他的照片发到微博上说他坐了很久了,在画速写。所以不少人来碰运气围观真人。
其他人就只敢看,有年纪大的阿姨凑过去问他,你身体好了没有啊?
他说,好了,谢谢您的关心。
阿姨又说,你今天怎么没和太太在一起啊?
白惜言笑着说,太太在工作,我等她下班。
阿姨说,我孙女说你太太说话有学问,她以前不爱学语文,现在都在家好好背诗呢,语文成绩也提高了很多。你太太人真好,给孩子带好头儿。
白惜言连忙说,是您孙女自己懂事,您有福气啊。
阿姨高兴地说,谦虚过头了就是骄傲,知道吗?我孙女说了,她才不早恋呢,她要大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再找你这样的好孙女婿给我,不是你这样的不要。你也带了个好头儿。你们夫妻都是顶好的。
白惜言被个老阿姨夸成了朵花,心想着你也不怕你孙女嫁不出去。
4
苗桐的生活一步步走向了正轨,七月她准时完成了书稿。
白惜言看完了她整本书的书稿,和纪录片很不同,这是以苗桐个人的视角写的东西。她写垃圾场的那个患了阿兹海默的方奶奶,方奶奶总是戴着一个红色的丝巾,他们摄制组来了,她就一定要画口红。
红丝巾的锁边都开线了,苗桐问她和方爷爷什么时候认识的,她就一条一条地抽着边上的红丝,害羞地说:你别瞎说,我妈妈还没同意我和小方的事呢,他得多去我家挑几次水,收庄稼的时候也得来,你是小方的姐姐吧?
她现在活在她的十七岁,刚和方爷爷谈恋爱,家里人不同意,方爷爷隔着墙给她送一把炒花生、一个大苹果。
夫妻倆个贫贱了一辈子,老了方奶奶得了阿兹海默,方爷爷靠捡垃圾那点微薄的收入养家。采访的时候一直是方奶奶在说话,方爷爷话不多很拘谨,只是在老伴流口水的时候会回头给她擦一擦。
苗桐问:你跟方奶奶这些年有什么遗憾,或者后悔的事情吗?
方爷爷想了想说:她刚生完老大那会,说想吃虾,我去集市上转了一圈虾太贵了,我身上的钱买了虾就不够买米的,在摊子上站了半天还是没买。
苗桐问:这是遗憾的事吗,那后悔的呢?
方爷爷说:当初应该给她买。
苗桐问:您觉得爱情就是她想要什么,您就给什么?
方爷爷说:我们不懂什么爱情,我们就是一起过日子。
苗桐问:下辈子还想和方奶奶在一起吗?
方爷爷说:要是下辈子我托生好,就还跟她。托生不好就算了,不能跟着我受两辈子的穷。
旁边的方奶奶插嘴说:穷怕什么,有双手有双脚有一双人就不怕穷。我妈妈不同意那是不知道你好,你勤快点多往我家跑着点呗。
方爷爷说:好的好的,我今年还给你家收麦子去!
一句话的题记是:写给活在过去的他们,和走向未来的我们。
快递员把样书送到家里的那天,是个雷雨天,苗桐有点发烧在睡觉。之前苗桐说,她当初很想做这个项目的原因,都写在后记里。
白惜言翻开最后那页,找到苗桐写的一段话——
在此之前,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向别人介绍我的生意。在别人的眼中无论哪方面我们都不配,即使不配,我们仍然在一起。别人分手闹离婚把爱情输给了生活,我们仍然在一起。我曾经也很困惑,为什么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呢?为什么不去选一条比较轻松的路?我们之间真的有未来吗?
这世界没有谁离开谁就不能活,时间会把一切爱和恨冲淡。
恋人们总是在斤斤计较着,谁得到的多,谁付出的少,值不值得,相不相配,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会不会后悔。
我在这些老人身上寻找答案,追寻他们的人生轨迹和爱情,方爷爷和方奶奶在贫穷中相守一生,沈老师在车祸中失去了妻子和直立行走的机会,欧阳老先生拥有一份虽逝去却完整的爱情,任婆婆一辈子只有满堂子孙没有爱情。
我没有从他们身上寻找到人生的经验,活着就是抹黑走路,因为人生没有重复。
真正的答案是缘于之前我被绑架时,生死关头我想起和先生最后在一起的画面竟然是彼此眉目凶狠地吵架。那一刻我很后悔,比任何时候都后悔千百倍,就像方爷爷后悔没有给刚生产的妻子买虾那样,虽然这在别人看来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大彻大悟:生命走到尽头时,后悔的不是在一起了,而且没有好好地在一起。
相恋的人牢牢握住恋人的手吧,就像没有明天一样。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白惜言把这一句话咀嚼了好多遍,又把睡着的白太太推醒,冷不丁地问:“下辈子你怎么打算的?”
白太太睡得迷迷糊糊的,说话也迷迷糊糊的:“这辈子才开头,哪有功夫想下辈子。”
白惜言执拗地问:“不行,这辈子你一眼就望到头啦,你得告诉我下辈子的打算,我现在就要提前做打算。”
白太太有点低血压的起床气,一下子坐起来,又因为眼前发黑躺下了,气急败坏地说:“神经病啊,要不要人睡觉了?”
“是谁在后记里写,生死关头最后悔的是跟我吵架的?”
“啊,我的书到了?”苗桐被说得脸有点发红,又埋怨,“……哪有你这种拿到书就翻后记的变态!”
“我很高兴。”
“谁管你高不高兴。”
苗桐出了汗身体已经放松了,起床去刷牙洗脸。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空山新雨后,树木绿得越发油亮深沉,鼻翼间都弥漫着清新的水汽。白惜言已经换好了休闲服,也给她准备好了同款的,穿出去就像情侣装。
“陪我去爬山。”
“又爬山?”
“啰嗦什么,你现在身体比我都弱。”
山路上没有什么人,苗桐甩着胳膊走在前面,像个出来遛弯的老太太。
“惜言,有其他出版社跟我约稿,也有家报社邀请我去上班。”
“哦,你喜欢怎么样都好。”
苗桐挽着他的手臂说:“我拒绝了报社的工作,决定接约稿。”
“转行当作家?”白惜言乐滋滋的,“挺好的,爸爸泉下有知会高兴的,咱们白家媳妇是个文人。”
苗桐也笑了,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对这个选择满意极了,毕竟苗桐在报社忙起来一天到晚都看不到人,在家里写书生活就简单多了,他一个人就能照顾得过来。
“问你个问题,当时你接到我那通电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白惜言愣了愣,隔着生死的那两分钟的通话,他们自从那件事之后都没有再提起。
“是不是怕得要哭了?”苗桐问。
白惜言拍了拍她的头:“我们比赛吧,你要是能比我先跑到山顶,我就告诉你。”
这也太阴险了吧,不想说就不说嘛,还要骗她跑步。心里这么抱怨着,苗桐已经挽好袖子撒腿往前跑,白惜言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盘旋而上的山路两旁渐渐没有参天巨木,只有山崖两边雾蒙蒙的水汽和更远处城市的轮廓。他的白太太奋力地跑在前面,她以前体力很好的,现在却越来越弱。快到达山顶的时候,白惜言这只乌龟轻松地超过了停下来喘粗气的兔子,站在了山顶的最高处。
风吹着他的头发,他站在原地笑眯眯地看着白太太到达终点。
苗桐坐在石头上,喘着气说:“下次……会赢你的……到时候不许……耍赖……”
“好啊,那就明天继续比。”白惜言扶着双膝,面对面地看着她,带着诱惑的口气,“我会全部告诉你的。”
我的女孩,我的宝贝,我会全部告诉你。
我是个男人,却为你哭过那么多次,为你心碎过那么多次,为你倾倒,为你痴迷,像个头脑发昏的小伙子一样为你做傻事。
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不知道会怎样,也许会像你希望的那样照顾夏生,直到他长大,像个父亲那样死去。也许会在你死后,渐渐枯竭,像个丈夫那样死去。
无论如何,有一点不会改变:我们将睡在同一具棺材里,墓碑上我们两个人的名字相依。这辈子没爱够,下辈子还一起走。
不过现在,我们这一辈子刚开头,没工夫想下辈子的事。
回家的路上走在山林间,苗桐不停地被树叶上掉下来的雨点砸中,她仰头看着天空,云的缝隙间透出几丝柔软的微光。
除了鸟的叫声,世界静谧安详,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正文完)
番外一:生日旅行
半个月前苗桐拿到了那本书的稿费,数目不多,正好够付八晚的游轮旅行。于是她订了游轮旅行,送给白惜言一个生日惊喜。白惜言知道后恨不得抓过太太亲个八百遍,兴冲冲地把儿子寄养到了刘锦之家,算起来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正式旅行。
次日,女人们惊叫欢呼的声音惊醒了苗桐,她迷迷糊糊地撑起身,金纱质地的光束落在海边上,粼粼波光中一群经过的海豚跃出海面,好似在友好地同人类打招呼一般。
苗桐这是也不困了,拿起相机兴致勃勃地拍海豚。
白惜言去水吧拿饮料,回来看到海豚忍不住跟着吹口哨:“运气真好,竟然遇到了海豚。”
“平时都没有的吗?”
“当然,可遇不可求。”白惜言把饮料给她,摸了摸她还泛白的脸问,“舒服点了吗?”
中午把鸡尾酒当成饮料喝的后果就是瘫在甲板上昏睡。
“你不说我都忘了。”苗桐舒舒服服地躺回白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