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子僵了僵,几秒后才伸出右臂,拢住了她:“傻瓜,多脏啊。”
她眼睛一涩,硬是将泪意憋回去才开口:“明明你刚去换了新的啊,哪里脏了?”
“唉。”他叹了一声,下巴在她的发心蹭了蹭,“拿你没辙。”
“云衡?”
“嗯?”
“被你抱着睡,最踏实了。”
他吻了她的额头:“那好好睡吧,乖乖的。”
朝露之后果然睡得很甜。直到天已大亮,光线从窗帘透进来,她才睁开眼。褚云衡已经起来了,轮椅还在房间,手杖已经不在床头。连床上的隔尿垫也已经被收掉。
她听到浴室的水声,猜到他在里面洗澡。她翻身起来换回自己的衣服,用手梳理了下头发。
浴室的门开了,褚云衡拄着手杖从里面出来,身上穿了件洁白的浴袍。朝露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想起自己头一次见到他穿着浴袍的样子,就是那一晚,她带着如梦的心情初尝禁果,那种疼痛的甜蜜,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嗨,我好多了。”还没等她问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他就已主动说起。
“看起来是的。”他的脸色确实好了许多,“我去刷牙洗脸,然后给你弄早餐。”
“你喜欢淡紫色么?”
“诶?”她被他没头没脑的问话弄得一愣。
“前几天去超市,给你买了牙刷、杯子、毛巾。”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都是紫色系的,我觉得,你或许会喜欢。”
她去浴室一看,牙刷的刷柄是淡紫色的、毛巾也是淡紫色的、刷牙杯则是白瓷的底子上印着淡紫色的几支薰衣草花样。难为他一个大男人,想得倒齐全。
“褚老师,你的心思‘昭然若揭’啊!”朝露一边美滋滋地把牙膏挤到牙刷上,一边冲门外头的人喊道。
“没记错的话,‘昭然若揭’这个词是含贬义的吧?咳咳!”
“嘿嘿,”朝露笑得有些无赖,“这个就不用多说了吧?”
“你只说喜不喜欢吧?”
“……喜欢。”
朝露盥洗完毕,见褚云衡已经进了厨房,正把一只牛奶杯放进微波炉里,她忙跟进来说:“你坐下。”
“没得商量?”
她摇头。
厨房里有两把椅子和一张简易小桌。朝露拉开一把椅子,用命令的眼神让褚云衡坐了下来。
“叮”的一声,牛奶热好了,朝露端出来,递到他面前。“喝吧。”
“这是给你热的。”
“我喜欢喝冷牛奶。”她拿起一旁的牛奶盒,朝玻璃杯里倒了半杯便一滴不剩了。
褚云衡说:“我胃口还没恢复,你倒半杯过去吧。”
朝露眼珠一转,说:“这么说你还病着咯?那今天不能陪我出门了,本来还想让你陪我买菜来着。”
她话音刚落,褚云衡就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谁说的?我真完全好啦。”
朝露笑着伸手握住他的杯子:“哎,别空腹喝牛奶,先吃点面包垫垫,要不,又该不舒服了。”褚云衡家,面包总是常备的。倒不光是贪图方便,据褚云衡说,他也是真喜欢吃面包,从土司到菠萝包、再到热狗、肉松包、蒜泥法棍,他无一不爱。刚好家附近又有一家很不错的面包店,每天下班都会路过,顺便就把第二天的早饭给买了。今天的面包是普通的切片面包,通常只有周五下班他才会买,因为他双休日不一定出门,而切片面包的保存期限比较长一些。
吃完早饭,褚云衡换好了衣服,坐上轮椅:“走吧。”
朝露看他坐在轮椅上,便问:“你还是有点累,走不得远路么?要不,还是我一个人去比较好?”
“不是这个原因。”他说,“坐轮椅比较好拿东西。”
“有我两只手可以拿啊,大不了我们不要买太多东西嘛。”
褚云衡笑眯眯地说:“多一台轮椅可以帮你分担,有什么不好呢?”
“好吧。”朝露想,反正大卖场都有可供轮椅上下的扶梯,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何况褚云衡说得也对,万一买的东西多,多一台轮椅分担些重量,也是不错的。
走出小区,朝露推着褚云衡要往卖场的方向走,却被他叫住了:“朝露,我们不去那边,去反方向。”
朝露来过这附近好几次,周围最近的卖场位置她很清楚,明明就该出小区门左拐,她怎可能记错?谁知道,褚云衡又说:“卖场的菜品种少又不新鲜,我们去菜市场吧?”
“菜市场?”她惊呼,“你方便吗?”
他说:“很方便,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偶尔也会去的。”
“坐轮椅吗?”
“现在的菜市场很多也修得很好了,象我家附近这个就是:门口有斜坡供轮椅上下,也不怎么脏乱。”他说得很平静,“就是人多些,我要小心轮椅别撞到人。”
“你得让我推轮椅。”朝露决定这次随他的提议。好歹有她在,总不至于会出什么乱子。
“行呀。”
、38买鱼
朝露对于菜场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和母亲去逛家附近的菜场。那甚至不是一栋四面有墙的建筑物;而是个半露天的大棚子——绿色的顶盖;凌乱的摊位;地上淌着脏水,掉着干瘪的菜叶和鱼鳞,冲进鼻腔的是混合着各种腥味。朝露每每去都踮着脚尖、捂着鼻子,这使得她对逛菜场这件事存有阴影。
他们家那带是城中所谓的“下只角”;地段虽也算靠近市区;却都是些房龄很老的工人小区。论市政拆迁;轮不到他们;论改善居住和配套设施,也总是轮不上。就拿这菜场来说;环境也依旧与当年相差无几。
好在褚云衡带她去的菜场已经是近年来提倡的“标准化菜场”;摊位相对整洁、通风良好;最重要的是;通道足够宽敞,轮椅也很方便通过。只是确如褚云衡所说,买菜的人多了些,轮椅通过时得格外小心。别看这轮椅褚云衡单手就能驱动,可要是平常没推惯轮椅的人乍一接手,控制起来也不是那么自如。褚云衡见她推得吃力,也不时缓缓驱动轮圈,为她减轻负担。
“我很重吧?”他回过头来,冲着她笑笑说。
“才不呢,你的身材正正好好。”她说,“其实,真说起来还偏瘦了一点点,可是,没办法,我喜欢瘦高个的男孩子。”她蓦然打住了,意识到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他不以为意地说:“这样啊?我以后尽量拄手杖。”
她知道他对没有介意她小小的失言,淡笑道:“其实,你坐着的样子我也喜欢。”
“听你这么说,我都感觉我现在坐的不是轮椅,而是坐在云端上了。”
朝露笑着在一个卖山药的摊位前停下来。她隐约记得小时候闹肚子,母亲曾经煮过山药粥给她喝,对腹泻疗效很好。买了山药,又去转了猪肉、鸡蛋、蔬菜的摊位。朝露也不和褚云衡客气,买完了东西便把袋子往褚云衡身上一放,褚云衡也一脸乐呵呵地用手护着菜。
“朝露,也别买太多了,我自己基本不炒菜,多了,今天吃不了,天气热,放坏了也是浪费。”
“再买条鱼就结了。”她说,“我又不打算就做一顿。你身体恐怕没那么快复原,得好好调理下,明天下班我还来你家做饭。”
“不用这么麻烦吧?”
“那你来我家,我让我妈做好了等我们回家吃饭。”
“好啊。”褚云衡应道。
“嘿,你还真不客气啊。”
“你妈做菜好吃嘛。”他说,“好久不吃,我还挺想念的呢。”
“喂喂!”朝露一脸抗议,“你是在嫌弃谁的厨艺哪?”
“不敢,我正在慢慢适应中,哎,要吃的年头还长着呢。”
朝露不跟他继续贫嘴,笑着推他到一个鱼贩摊位前,左看右看,最后指了条鲈鱼道:“老板,就要这一条。”
“好嘞!”老板笑嘻嘻地抓起过称:“一斤半,这个大小的鲈鱼正是肉质最好吃的,小姐你真会挑。”
朝露扭头冲褚云衡眨了眨一只眼睛,一副寻求表扬的可爱表情。褚云衡很“识时务”地举起右手大拇指,给了她一个“赞”的手势。
“多少钱?”
“15块一斤,一斤半么,是22。5。”老板看了褚云衡一眼说,“残疾人不容易,算您二十吧,我再送您一把葱。”
朝露看得出这老板是好心,只是这话在褚云衡听来,又不知是何感想,摸钱包的手便一时滞住了。
“谢谢您啦老板,”褚云衡冲老板报以一笑,“你们做点生意也不容易呢。”
“是啦,都不容易啦。”
“朝露,给钱。”褚云衡早在出门时就把钱包直接放朝露这儿了。当时朝露还不肯收,他无论如何都要她拿着,她也就随他去了,说到底,凭着她和他现在的亲密程度,她已经不太在意在经济问题上故作矜持。既然他们都不太在乎这些,她非得谈什么AA制,反而显得生分了。
“哦,给!”朝露把钱递给老板。
老板接过钱,对褚云衡挤眼道:“你太太对你还真好嘞,你好福气啊。”
“老板,你还真有眼力,一眼就预测出来,我将来是要娶她的。”褚云衡笑得很灿烂。
鱼老板先是一愣,接着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先生,你很有意思,下次来我摊位,我还算你便宜。”
“好啊。”
“老婆,把鱼弄干净了哈。”说着,鱼老板把这条鲈鱼交给同一个摊位的中年女人手上。
朝露这时才发现,这个老板的右腿有些微跛。
而被他唤的那个女人用根木簪子挽着头发,皮肤有些粗糙,手指粗红,却有着细长的眉眼,仔细看倒有几分秀气,嘴角带着坚毅又贤惠的浅浅笑容。手上的动作颇为麻利,整套杀鱼的动作一气呵成。
“我老婆漂亮吧?”鱼老板一脸得意又满足的神色,“我这辈子有了她也值了。兄弟,别人瞧不起没关系,咱自己得争气,得把日子过好了,是不是?”
“大哥你说得太对了。”褚云衡点头称是。朝露在一旁看傻了眼——得,这一会儿工夫,这俩人生出类似于“惺惺相惜”的感情来了。
“走了,大哥!”离开鱼摊时,褚云衡冲老板摆手道。
“兄弟,还来啊!”鱼老板声若洪钟。
朝露怕鱼有腥气,又是刚活杀的,还带着些血水,便没把袋子往褚云衡身上搁,直接提在手上走。
“糟糕,”朝露忽然想起来件要紧事,“你家里的调味品怕是品种有限,我还想给你做清蒸鲈鱼呢。”
“清蒸鲈鱼?不是光有鱼和葱姜料酒,一蒸就好了么?”
“你说得倒也行,只是我想给你做的是更好吃的做法。”
“你需要什么?我们再去买就是了。”
“起码还需要蒸鱼豉油,最好还有些火腿。”
“去超市买啊。”
朝露摇头,这一路褚云衡虽未喊累,到底也是刚刚病愈,卖场又在另一个方向,过去还要老远,她是不想再累坏他了。
“有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你要的东西,恐怕都有。”刚好有亮着“待运”灯的出租车经过,褚云衡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招手打车。
朝露稀里糊涂看他上了车,又和司机一起把轮椅放进后备箱。等钻进车内才来得及问一声:“去哪儿?”
“我家。”他握住她的手指,“我是说,我爸爸那儿。他老人家对吃的比我讲究,你说的那些,家里应该会备着。”
朝露紧张地一缩手:“开什么国际玩笑!”
“捡日不如撞日嘛。再说,我都去过你家了,你去我家也很正常。”
“我……我什么都没准备啊。”
“你要准备什么?”
“衣服啊、礼物啊什么的,我都……。”
褚云衡说:“我看这一身打扮就很好了,至于礼物,呵,有什么比得上未来儿媳巧手做的一顿饭更讨人喜欢呢?朝露,其实我早想带你去见我爸爸,可是,我又怕操之过急,吓坏了你,今天可是鼓足勇气提出来的,虽然也不是特合适的时机,可我……我是很郑重的。”
朝露把身子慢慢倚向他:“嗯。”
“同意了?”
“本来……我也不是不肯去。”她说,“只是紧张,怕不讨人喜欢。”
“我明白,我上你家的时候,比你还紧张呢,就是到了现在,我也紧张。”他拿脸颊蹭蹭她的头发,“可你不一样,你……很好。”
朝露说:“云衡,我希望你明白,在感情问题上,你的考官只有一个,就是我。”
褚云衡笑了起来:“傻丫头,既然你懂这个道理,就更不用紧张了啊。你的考官除了我,又会有谁?我要你,连我自己身上的残障都没法阻挡,你觉得,还有什么外力能改变我的心意?”
、39 厨房
车子拐入一条小街。街面不宽,道路两旁种着的悬铃木已经颇有年头;繁茂的绿叶连成碧伞;树下种植的青草绵延成长毯,一直伸向道路的尽头。沿街的建筑不多;全部是旧旧的老洋房。时光的磨砺让这些房子的墙面变得有些斑驳,却反而增添了一种岁月沉淀出来的风情。
出租车开到其中一栋小楼前,褚云衡招呼司机停下。
“家到了?”朝露隔着车窗看出去;这是栋红瓦屋顶的三层水泥外墙的小洋楼;配着红色的木质百叶窗和红漆的券式门楣,显得简洁又大气。门前还有一块小草坪;种着几棵老树。绿叶与红漆的窗棂门楣互相掩映,分外好看。
“到了。下车吧。”褚云衡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指;柔声道。
“这就是家?”
“嗯,不过现只有上面两层是自住的,一楼租给了别。倒不是为了房租,主要是妈妈过世后,这么大的房子只有爸爸一个住,他觉得太空了,便把一楼租给了一个画家。他平时还招些学生来学画,这房子也能添点气。”
朝露倒抽了口气,她着实吃了一惊。褚家家境不错她知道,但她也一直以为只是清贵之家,然而现眼见这样一栋房子,简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了。
朝露把轮椅推到车门口,褚云衡付了车费,动作熟练地挪坐上去。小院口有一扇铁门,她推着他到门铃边上,才要按门铃,就见房子里面已经走出个男来。年纪和褚云衡相仿,穿着件看不清颜色的T恤,略长的头发随小跑飞扬,一股艺术家风范。
“褚大哥回来啦。”说着话这便拉开铁门。
“小苏,谢谢跑出来帮开门。”褚云衡仰头望了眼朝露,指指这个叫小苏的男说,“朝露,这是小苏,他就住们家一楼。这是朝露,女朋友。”
朝露点头礼貌地笑道:“好。”
“哦,好好。快请进。”小苏的笑声很爽朗,带着点不羁的味道。
朝露随褚云衡和小苏进入楼内。玄关处有一个壁橱,褚云衡转动轮椅,移开橱门,从里面取出一根手杖,又拿了两双拖鞋出来。和朝露一起换了鞋,又和小苏寒暄了几句才往楼梯走。
才走了两格,就有二楼楼梯口说道:“云衡回来啦。”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