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我只是问她一声罢了。”她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其实早在来的路上,韩念就在心里猜测各种答案,想着想着她就发现自己之前真的有点蠢。在那样慌乱的情况下,竟然病急乱投医找了沈瑜,埋下了这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
唐亦天也许比这个世界任何一个人都盼着韩复周死,可是他却又比世界上任何一个都在乎她。
开门的下人去通知沈瑜,韩念坐在客厅里等着。顾家和路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同样是大家族,同样是人丁兴旺,但一个冷清得叫人发憷,一个热闹得叫人羡慕。
路家老太太慈眉善目,和和气气的。而沈艳秋嘛,在韩念见过屈指可数的几次中,每一次都让她如芒在背。不过那时候,她还是韩部长的千金,即使沈艳秋是沈瑜的姑奶奶,对她也还算客气。
如今……韩念深吸了一口气。
不多一会,沈瑜就搀着沈艳秋同她一道下楼了,隔了几年没见,沈艳秋苍老了很多,但一双眼眸还是透着冷冰冰的光。“听说韩小姐来了,我这个老太婆也得出来打声招呼。”
“老夫人客气了。”韩念站起身来,礼节性地抬手去搀扶,沈艳秋却避开她的手,反握住了一旁的沈瑜。
“我这个老太婆可没福气要韩小姐扶我,我这个孙女和我一样,也没有韩小姐有福气啊。”
这种倚老卖老、字字尖酸的老人,换做平日,韩念虽不会以上犯上,但也断然不会给沈艳秋什么好脸色,可无奈此时她有更紧要的事找沈瑜。
“沈瑜,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韩念略微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对着沈瑜说。
沈瑜有些迟疑,瞄了沈艳秋一眼。韩念顿时就明白了,她与沈瑜之间的交易沈艳秋肯定是知道了。既然大家都知道,倒也不必与沈瑜单独说什么了。
“看来老夫人也知道,那我也不用回避了。”韩念大大方方地坐了回去,“我打听到方亮的升迁消息了。文件你是不是已经拿到手了?”知道那场荒唐的交易已然不可能实现,可她还是得问清楚文件究竟在哪里。
“我不知道。”沈瑜的眼神有些许的游离,语气却是坚决得很,“我们俩谈完后我就去打听了,我根本弄不到。所以我也就没去找你。”
“你不知道?”韩念提高了语调,目光直直地盯着沈瑜。
被韩念这样看着,沈瑜心里有些发毛,不自觉地往沈艳秋身边挪了几分,故作硬气地嚷道,“对啊,难道办不到也有错?”
一旁的沈艳秋笑眯眯地接了话,“韩小姐,沈瑜年纪小,说话没分寸。那件事我是知道的,只是家兄的这位学生和方亮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加上他去世多年,如今我一个老太婆,就是放下老脸去求别人,别人还不愿意看我呢。人走茶凉这个道理,韩小姐应该更懂吧?”
韩念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只要有沈艳秋参与就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只是她明知道沈艳秋在隐瞒什么,却也没办法逼问她。
对方不想说,她还能如何?这屋里的两个女人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现在的韩念不再是昔日的韩小姐,即使嘴上客气叫她一声,背后也难免一番嘲笑。
韩念端起桌上的茶浅酌了一口,“既然沈小姐不知道,文件也不在你手上,那么我们的合作是不是就结束了?”
“是啊,很遗憾。”沈瑜淡然地说道,脸上遗憾的神色比她说话的口气还要淡。
韩念知道,这祖孙二人早有了自己的打算,眼下她就是低下身子求沈瑜告诉自己答案,沈瑜不但不会告诉她,反倒会把她踩得更惨。只是这个世界可以对她冷漠炎凉,却万万别想从她身上践踏过去。
“要是这样我也安心了,我们家亦天还是一直怪我,现在好了,我不用为了和沈小姐的合作头疼了。”她浅浅地笑着,弯弯的柳眉下双瞳剪水,精致小巧的面庞如沐春风,看起来是真的松了口气的样子。
她这样明媚的浅笑,瞬间让沈瑜跳了脚,“什么!你打从一开始就是骗我对不对!你压根就没想离开唐亦天!”
韩念不置可否,只是有些羞涩又有些歉意地笑了一下,“真是不好意思,沈小姐你还年轻,只怕是不懂夫妻间的事。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我当时也就是一时怄气,毕竟我们俩孩子都那么大了,难道真的离婚,让别的女人……”她说着故意一顿,“只怕别人愿意,亦天也不肯,他这个人,也算有感情洁癖吧。”
韩念悠悠然地吐字,每一个字打在沈瑜脸上,像只无形的手抽在她脸上一样,一阵青一阵白。
“沈瑜!”尽管沈艳秋大喝一声,也没能叫住怒不可遏的沈瑜,她向来嘴泼手快,抓起茶杯就向韩念泼去。
只是这一次,韩念不打算像上次那样义演,一把抓着沈瑜的手腕反手一推,一杯不算烫的热茶就泼了沈瑜自己一脸。
舒展的茶叶滑稽地盖在她精心梳理的斜刘海上,茶水顺着脸颊滴滴答答落下,温热的茶水烫得她脸颊通红。韩念抽了纸巾细细擦干手指上沾到的水珠,“沈小姐想喝茶也要慢点喝,这茶还烫着呢!”
一旁的沈艳秋阴冷地一笑,“韩小姐现在有了后台就是不一样了,抛开自己的父亲就为了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不过也是,韩部长如今年事已高,哪里比得上唐亦天正当青年呢!韩小姐可真会算账呢!”
“呸——!”沈瑜抓起纸巾胡乱擦了几下,冲着韩念啐了一口,“她就是个不要脸的女人!她哪里会管自己的父亲!当初来求我,就是想演戏给唐亦天看罢了!韩念我告诉你,资料我拿到了,不过现在不在我手里,你就等着韩复周死吧!到那个时候,我倒要看看你和唐亦天的爱情有多伟大!看看你究竟有多么不知廉耻!”
恶语中伤是最低级最难看的手段,沈瑜向来招式低劣,根本伤不了韩念分毫,只是后半句,却让韩念心头一颤,她知道,她料想中最坏的答案终于出现了。
“你把东西给了谁?”明知道沈瑜不可能告诉自己,韩念却还是追着她逼问。
沈瑜斜了她一眼,青春姣好的面容因为妒火而狰狞扭曲,“我凭什么告诉你,凭你不要脸骗我吗?还是凭你天生下贱为了个男人连自己的父亲都不管不顾?你别以为你风光了几年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有什么,你拿什么和我比,你凭什么缠着唐亦天不放!”
“凭我愿意。”
清朗的男声响起,韩念从沈瑜倏然睁大的眼眸里看到了那样一个身影,高大、挺拔,一点点放大,一步步走近,然后她的肩头一热,被人揽进了怀里。
“凭我愿意。我愿意她在我身边。”唐亦天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挑眉问沈瑜,“有问题吗?”
所有人都不知道,唐亦天何时、如何进来的。但他的出现无疑叫她们都慌乱了。沈艳秋赶忙拉偏架,“唐先生来的正好,这俩孩子不知道怎么就吵了起来,你看看沈瑜,这一身都湿透了!”
唐亦天的目光斜都没斜一分,在他看来,他根本不关心女人之间是如何吵架的,他只关心自己的女人被谁欺负了。别人摔了一脸血也与他无关,但他的女人只要少个根头发,他一样不放过对方。
“天生下贱这个词我倒是头一次从一个有教养的千金小姐口中听到。我想如果沈小姐说了这样的话,小念就是泼了她,也不过是替老夫人教她罢了。即使小念不做,老夫人也一定会这么做的,对吧?”他说目光平和地看向沈艳秋,后者沉默不语。
“毕竟沈氏前阵子出事,您托我姑妈找我帮忙的时候,我觉得老夫人是一位格外注重家教礼仪的长辈。”他微微上扬的嘴角似笑非笑,即便是沈艳秋这样的人物也被那股魄力压着,动弹不得。
此时沈瑜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正如韩念当初说那样,她自毁形象到这个地步的话,唐亦天还是会看她一眼的。他确实侧目看了一眼,“东西给了谁?”
沈瑜咬着下唇,不肯说。
唐亦天冷笑了一声,“沈氏早两年差点就被顾双城强行收购的事我想沈小姐应该没忘记吧。要不是我姑妈在中间劝说,我才不会阻拦顾双城。如今要是我亲自动手,把沈氏收了,改成‘韩氏’,那么沈小姐的风光只怕也到此为止了,到时候你有什么?”
沈瑜很委屈!还有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爱着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却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被他搂在怀中视若珍宝的贱女人不过是比自己早几年遇到他罢了,有哪一点比得过自己!
她凭什么!凭什么就能有这一切!就连她掉入深渊,唐亦天都不肯丢下她,宁愿陪着她一起堕入地狱。而自己呢,做尽所有,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笑话!不,自己从来就不在他的眼中。
之前他约自己吃饭,也不过是为了登上八卦头条给韩念看!自己就像个十足的小丑,永远都是韩念的陪衬罢了!
所有的不甘心在一瞬间化为最恶毒的怨恨,沈瑜抓起手边一只细颈圆肚的瓷瓶就朝韩念的头上砸去!
那样疯狂的一股劲,居高临下地就直冲韩念的面门而来,她的瞳孔猛然收缩,那一瞬间有什么挡在她眼前,她下意识地一闭眼,耳边一声尖锐刺耳的脆裂声,像是有什么轻轻划过她的发丝,凉凉的。
她缓缓睁开眼,一条结实的手臂撑在她前面,距离她不过一寸的距离,手掌张开护着她,此时鲜血从他的指尖滴落,滴在地上碎裂的白瓷片上,触目惊心。
殷红在瞬间浸染了他的衬衣衣袖,整只手背鲜血淋漓,沈瑜自己也吓坏了,膝盖一软,瘫坐在了地上。沈艳秋动作快,抢在唐亦天说话前,先狠狠甩了沈瑜一个耳光!“没分寸的丫头!这种事也能开玩笑!”
沈瑜捂着被抽红的脸,又惊又怕,没有一刻想此时这般难堪又绝望,捂着脸哭得撕心裂肺。
除了手臂外,崩裂的瓷片划过他的左脸,在眼下拉了一道浅浅的口子,鲜血细细地渗出来,韩念慌乱地去检查他的左臂有没有伤到筋骨,鲜血抹了她自己一手,红得叫她止不住颤抖,眼泪一颗颗地掉落,“你没事吧,疼吗?骨头疼吗?”
唐亦天稍稍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臂给她看,抬手抹了下脸上的伤口,“我没事,你呢?有没有被砸到?”
韩念胡乱里抹泪,倒把自己抹了一脸鲜红,看着怪吓人的,“我没事,我一点也没事!”有他那样的奋不顾身的庇护,她怎么可能有事呢?
仔细捧着她的脸检查了一圈,唐亦天才确定她没事。踩过地上的碎片,走过去拎起瘫在地上的沈瑜,冰冷而简短地又问了一次,“东、西、给、了、谁?”
那样波澜不惊的目光让沈艳秋感到不妙,仿佛他现在还有些许的耐心来问沈瑜,只消再过片刻他没了耐心,便能叫所有人痛不欲生。
“是……苏海梅。”沈艳秋替沈瑜做了回答。
唐亦天立刻松手,客气又礼貌地对沈艳秋告辞,“谢谢老夫人。我的手没事,您不用担心。”
沈艳秋的一口气彻底松了下来,知道唐亦天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告诉她,他饶过沈家了。定气回神后她才发现,向来老谋深算、稳如泰山的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沈瑜冲过去抱着姑奶奶,“凭什么!凭什么他那么讨厌我!凭什么就对她那么好!姑奶奶!你说凭什么啊!”
沈艳秋无奈地说,“你就当一切都是命好了。”
这个世界哪里有那么多可以说得出所以然的感情了,更不可能把人放上天平,一一比较谁比谁好,谁又不如谁。有的只是擦肩而过,回眸相视,然后就知道那个人将与你共度一生。
、PART 43
虽然韩念担心不已;但唐亦天仍然坚持自己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甚至开车回家都没问题。
他这个人有时候很随和,有时候又执拗得很。尤其是从不服输的个性,韩念从他年少看到如今;再了解不过了。
还好两家离得不远,他单单一个右手把着方向盘问题也不大。韩念也就没继续坚持要亲身上阵;毕竟她开的话;也许问题更大。
赶上晚间高峰期,车子开出去没多久就堵在了路上。韩念拿湿巾擦干净自己一手一脸的血,白色的纸巾染上淡淡的红色,都是他的血。
擦过右耳时她抽了口凉气,大概是刚才溅起碎片划破了耳廓;碰上带着酒精湿巾就尖锐地刺痛了一下。
唐亦天急忙伸手掰过她的脸;右耳耳垂的朱砂痣上方划了一道小伤口。口子不深,也没再流血,却让他沉下了眼眸。
“这种小口子,血都没流。”韩念撩下头发随意一遮,反倒是心疼他的伤口。血现在是不流了,可暗红的血痂凝结在他的手背、手腕、还有衣袖上,无论他怎么说没事,她都觉得心如刀绞。
除了心痛外,还有些许的心慌。
绿灯结束,他们的车只往前进了两位就又停了下来,红灯亮起,秒数漫长。
韩念绞着手指,唐亦天瞥见她的小动作,浅浅一笑,“你要问什么?”
“你从哪里开始偷听的?”那样不堪的自己,韩念真的不愿意被他看到。无论是她被沈艳秋奚落,还是她的反唇相讥,与那样的人争执、斗嘴,甚至泼茶,即使她能够厚颜地相信自己没有错、自己做的都对,依旧觉得难看极了。
“我可没偷听。”他耸肩,“我把车停在院子里,下来透透气。只是你们的声音太大了,我想听不到都不行。”
韩念垂着眉眼嘀咕了一声,“我声音不大……”像泼妇一样叫嚷的是沈瑜,虽然是自己刺激的她,但是韩念还是想给自己挽留一点优雅的形象。
“你究竟拿什么和沈瑜做交换?”唐亦天本不想问这个问题,只是眼下的情况并不简单,他有必要知道一些细节以此来做判断。
韩念知道瞒不住,小声承认,“我和她说,如果她帮我拿到资料,我把我爸救出来,然后……然后我就离开你……”
唐亦天狠捶了方向盘一拳,“嘟——!”的一声喇叭声;好响。韩念惊得肩头一耸,他的一张俊脸沉得吓人。
韩念嗫喏着问,“你是不是生气了?”唐亦天和她说过他的底线,很明显她找沈瑜救韩复周无疑是触碰了这个底线。可交易确实是在之前就和沈瑜定下的。
唐亦天依旧沉默,脸色愈发难堪,韩念伸手轻扯了他的衣袖一下,“对不起,亦天。我知道你和我说过你的底线,只是……”
汗珠从他的额角渗出,唐亦天绞着眉头,俊朗的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他艰难地吐字,“手、手开始疼了。”
他自己承认说疼,那必然是极严重了。韩念一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