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1)
帘外雨潺潺。
正是盛夏多雨时节,闷、热、湿哒哒,宛如一个人的坏心情。
落地扇精疲力竭地摇摆着着脑袋,像只大勺子在搅合着一锅稠粥,不时撩起室内人的发丝。
田真真坐在床边,一贯明艳的她此刻面色萎靡地盯着漆黑的窗外,眼神空蒙,口中喃喃,“离婚……这混蛋居然跟我说要离婚!”
周晓晨安静地猫在一侧,低头望着杯中荡漾的茶水,里面的茶叶沉沉浮浮的……再好的朋友,夫妻之事,最好还是别多嘴,到时候人家夫妻和好了,你平白的成了恶人,不划算。
田真真扭头猛地将周晓晨手中的杯子夺过来,用力搁到床头柜上,“喂!你别一点表示都没有!这年头要朋友做什么!”
茶水四溅,有两滴洒落到枕席上,水墨样迅速渲染开来。
周晓晨厚重的黑框眼镜一下滑落到鼻尖上,有些愕然地望着突然间义愤填膺的女友,“你……刚才不是说你什么都不想听的吗?”
田真真哭笑不得,随即焦躁地将手一挥,“我那是……哎呀!算了算了!跟你说话我都要急死了!我怎么会摊上你这么个朋友!”
周晓晨伸手推了推镜架,“真真,我估计郑涛是吓你的,谁让你以前老是把离婚两个字放嘴上的?你自己说了那么多次,就不许人家也说上一次?”
“你说他是吓我的?”田真真漂亮的双眼中放出光亮,一把抓住周晓晨的手,急急道:“那你打电话帮我问问他!你没见他今天那副鬼样子,反正我是从没见过他那样,真的被他吓到了!”
“我打?”周晓晨又向上推了推镜架,嘴巴微张,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然是你打!难道我打?我要是主动打电话给他那还不丢死人?你别磨蹭了,快点快点!”田真真不由分说拿起床头的话筒直接塞进周晓晨手中,并快速拨了郑涛的号码,然后自己站起身走到窗户边。
周晓晨很明显地听见女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咬咬唇,然后将话筒放到耳边。
话筒里面传出一个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周晓晨暗地松了口气,说实话,她刚才真怕郑涛会接电话。
田真真忙走过来,“怎么说?”
周晓晨抱歉地摇头,“关机了。”
田真真一呆,身子晃了晃,坐到床边,两手捂住脸,泪水很快沿着指缝恣意纵横。
周晓晨有些着慌,“真真你别哭啊,可能是他手机没电了吧,要不我再打打看?”
田真真一边摇头一边用手抹泪,脸上的妆容都花了。
周晓晨忙不迭扯起床头的纸巾递给她。
田真真接过去,胡乱擦了擦脸,竟将纸巾团起来朝床头一扔,然后突然银牙一咬,猛地站起身,拎起地上的大包掼到床上,也不管包下有无污垢,口中愤愤道:“关机就关机,大不了继续闹下去!反正我做好了长期在你这儿借宿的准备,我倒要看他接下来怎么办!”
周晓晨还没反应过来,田真真已经开始将包里的东西一件件地朝外拿:一包内衣裤,各式化妆品,两条睡衣,几套裙子,很快周晓晨的床上就像个来不及整理的陈列柜。
、当时只道是寻常(2)
田真真拿起一只拇指大小的水晶小瓶子递给周晓晨,“这个给你!拿好了,很贵的!要是缺什么别跟我客气,直管用我的好了!”
周晓晨接过香水瓶放到鼻子下嗅了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时不用这些的,”说完她又对田真真一笑,“不过这香水真的很好闻,我喜欢。”
“不用这些不用这些!你以为你天生丽质?!”田真真一把除去周晓晨的眼镜,将化妆镜打开直对着她的脸,“好好看看你的皮肤!白是白了点儿,但你看看,眼角这儿都有皱纹了!还有颧骨这儿的斑点!别不当回事!二十六七岁你就这样,等到三十岁我看你怎么办!”
田真真和周晓晨两人一般大,今年都是二十七岁,但别人问起她的年龄时她总喜欢说自己二十六七岁,似乎沾上一个“六”字她就会凭空年轻六岁似的,并且每每会不厌其烦地告诉别人:其实她的生日在阴历十月,实属年龄应该要减掉两岁。
周晓晨也不看镜子,拿过眼镜重新戴上,不着痕迹地将田真真刚才扔的那团纸带进床头的纸篓,“好啦,我左右不过是个小会计,连男朋友都没有,根本就没人会在意我的脸,倒是你这个主持人应该好好保养,保养要由内而外的,所以你不要老是跟郑涛生闲气,生气会毁容的,真真,我最喜欢看到你神采奕奕清爽漂亮的那种样子。”
田真真一呆,怔怔地望着周晓晨,突然一把将瘦小的她揽进怀里,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晓晨,真对不起……”
周晓晨被她手臂的激烈动作磕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你又怎么了?”
田真真吸了吸鼻子,推开她,恢复了平常的洒脱态度,耸耸肩笑道:“没事,突然神经发作罢了……我把床上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周晓晨站起身,突然床头的手机响起来,她拿起来放到耳边,“喂?”
“晓晨吗?我是真真的妈,真真现在在你家吗?”
“阿姨?”周晓晨一顿,试探地看向女友,看到田真真对她点点头,她忙说道:“哦,在的在的!”
“太好了,这孩子……你让她等着!我马上过去接她!”
“阿姨不用了,外面下着雨呢!”周晓晨还想说什么,听到手机里已经传来一阵阵忙音,于是搁下手机对田真真说道:“你妈说要过来接你。”
“就知道会这样,”田真真突然笑了笑,“来就来吧,我们先看会儿电视。”
她伸手一按遥控,随意地定在了一个频道。
电视上英达正在做一个节目,给嘉宾四个选项让他们按照恋爱对方的重要性进行排序:外貌,性格,背景,事业。大多数嘉宾的答案是:外貌,性格,事业,背景。
田真真问周晓晨,“要是你,你会怎么排?”
周晓晨沉吟,“我想想……性格,事业,外貌,背景。你呢?”
、当时只道是寻常(3)
“背景,性格,外貌,事业。”
周晓晨刚想问她为什么这么选,电视上英达已经给出了自己的一套:背景,性格,事业,外貌,他说一个背景几乎决定了另外的三项。
田真真有些自得地朝周晓晨一笑,耸耸肩。
周晓晨突然想到,当初郑涛是不是就因为田真真的家庭背景而放弃自己选择田真真的呢?应该……是吧?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马上在心中大骂自己虚伪,个没出息的,尽朝背景上推吧你,人家田真真外貌难道不比你好看十倍百倍?与此同时十分钟之前的一个问题突然鬼使神差地冒出来,“真真,我就奇怪了,你说你妈是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
田真真的俏脸上泛出薄薄的红晕,开始将床上的一堆东西重新放回自己的箱子,“你这严重滞后反应啊!当然是郑涛告诉她的!这家伙每次都这样,事后自己不好意思主动找我道歉,总是推出我家人来做说客!”
没多久,田真真的母亲赵俊兰风风火火地来了,身后跟着一位身穿暗条纹衬衫的高大男人。
胖胖的赵俊兰身穿着一套时髦的绛色无袖裙装,手臂白皙得跟她那肥大的身子显得颇不和谐,像是一段假肢,她一进门就喧哗地拉着田真真的手“心肝肉”地叫着,然后开始大骂女婿郑涛,“那混账东西还好意思跟我讲你十有八九在周晓晨家,真真,我看他是没脸见你,也不好好想想,要没我们田家,他姓郑的能有今天?!”
田真真看了眼母亲身边的陌生男人,马上挺直了身子,下意识拉了下身上鹅黄色的丝质长裙,一脸的端庄温婉,“妈——”
赵俊兰闭了嘴,了解地拍拍女儿的胳膊,随即将脸转向一侧的周晓晨,上下打量着,周晓晨的发型是十年如一日的中分齐耳学生头,鼻子上依旧架着厚底眼镜,一身洗得发白的粉色棉布睡裙,那上面的加菲猫图案早已淡到了无,赵俊兰简直要笑出声来,双眼开始灵活地四处张望,“晓晨,怎么没见你妈?”
周晓晨忙说,“她最近身体不太好,晚上睡得早。”
赵俊兰有意提高了声音,“是吗?怎么会这样?我记得你妈比我还小一岁呢!叫她以后别太苦着自己了!”
周晓晨点头。
“哎呀,这屋里又闷又热,”赵俊兰以手作扇不住地对着自己的脸摇晃,企鹅一般在原地打了一个圈,突然横了女儿一眼,“真真啊,你真太不懂事了,晓晨家里这么挤,你也好意思过来添麻烦?”
周晓晨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晓晨年龄也不小了吧?还没男朋友?改天阿姨有空帮你介绍个,”周晓晨还没来得及回话,赵俊兰已经将脸转向身边的男人,“来来来,真真,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创世集团营销部的主管顾子熹顾先生,接郑涛电话的时候我刚好在跟顾先生谈生意,他就顺便开车送我过来了,顾先生,这是我家真真,在市电视台做节目主持人。”
田真真将前额散落的长卷发朝耳后轻轻一撩,长身玉立落落大方地朝顾子熹伸出一只手,“顾先生好,让您见笑了。”
“你好,”顾子熹伸手轻轻一握,随即放下,然后将手伸向周晓晨,含笑道:“这位是……周小姐?你好,我是顾子熹。”
、当时只道是寻常(4)
声音异样的温醇低沉。
周晓晨明显地觉得自己的心大力一跳,有种微醺的恍惚,她忙低下头,慌乱间同时伸出了两只手。
顾子熹有些错愕地望着面前那双白皙至透明的小手,一时不知进退。
田真真憋不住笑出声来,“晓晨!你这样让人怎么握手啊?”
周晓晨的脸腾地红了,火烧火燎般缩回双手,“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们倒茶去!”
“不用了晓晨!”田真真的心情突然好得出奇,拎起墙角的箱子,用标准的主持人的腔调脆生生道:“妈,顾先生,咱们走吧!”
“好。”
三人下楼而去。
周晓晨匆匆走进卧室,关掉灯,站在窗户边偷偷朝下看,心里莫名跳得厉害。不久她看见三个人从楼道口出来,似乎是有滴雨落下了,那个叫顾子熹的男人用手抹了下额角,然后突然仰面向上……
周晓晨心脏一窒,“唰”地一下拉上窗帘!
“晓晨!晓晨!”
是母亲在叫。
“来了来了!”周晓晨按住胸口边应声边朝客厅跑。
“你个死丫头在干吗?灯也不开!”沈桂云手拿蒲扇站在客厅,皱眉问女儿,“刚才赵俊兰那个女人来过了?”
周晓晨定定神,“嗯。”
沈桂云愤愤然,“我都听见了!明明是她女儿有事求你,她倒好,来了一句客套话没有,还一副嚣张的样子,欺人太甚了!”
沈桂云边说边大力摇动蒲扇,扇得身上的旧汗衫边角乱飘,周晓晨意外发现母亲居然连内衣都没穿,不禁涨红了脸,“妈……”
“别叫我妈!我哪有你这样的笨丫头!叫你少跟那个田真真来往你就是不听!当初不声不响抢走你的男朋友,还好意思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个呆丫头,还有力气安慰她!没见过你这样没脑子的!你好歹也给我争口气……”
“妈!是郑涛自己……总好过他结婚后喜欢上真真!”
沈桂云扇子一挥,“好了好了!这事且翻开一页,我问你,你今天晚上有没跟王伟打过电话?”
周晓晨不觉一呆,天!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沈桂云气极,“又忘了?你成心想气死我是不是?!我说你成天跟田真真在一块,怎么就没学到她一星半点哄男人的那一套?看看你,身体硬邦邦的,一副揉不烂的呆板样,平时又不说不笑的,人家门帘子还偶尔摘下来洗呢,你倒好,一年挂足365天!王伟能看上你已经算不错了,你还不赶紧积极点儿?现在机关里那些有女儿的当官的,哪一个眼睛不紧盯着新进的年轻公务员?要不是你哥早一步帮你留意着,王伟会轮到你?”
噼里啪啦一顿刻薄下来,周晓晨被刺痛了,赌气道:“既然这样,让他给当官的做女婿好了!”
“死丫头!这会儿你倒嘴硬了?我看你在赵俊兰那个嚣张的女人面前怎么屁都不放一个?”沈桂云用手指不住地戳女儿的额头,恨恨道:“就知道气你妈,脑子进水了是不是?”
周晓晨一把捉住母亲的手,“啊呀——妈!疼死了!”
、一个人的寂寂荒年(1)
“疼才记得住!”沈俊兰拉住女儿到沙发边,拿起电话通塞进她手里,“快打个电话给王伟,问问他明天晚上怎么安排的。”
周晓晨看了母亲一眼,去卧室拿了手机,翻开通讯录低头拨了几个数字,很快就通了,话筒里传来一片嘈杂声,王伟的声音大得出奇,“喂?”
周晓晨声音有些低,“是我。”
“谁啊?你说大声点,我听不见!”
装什么装!明明那天看着你将我家电话号码存进手机的!
周晓晨生气了,突然冲着话筒大嚷,“是我,周晓晨!”
“哦,晓晨啊,我现在在打牌呢,等会儿我打给你。”
“王伟……”周晓晨几乎没开口,话筒里已经传来忙音,她无奈地看了眼母亲,“他挂了。”
“刚才你不能直接说事啊?一点机灵劲都没有,说话吞吞吐吐,你就是反应迟钝!”沈桂云正准备开骂,看着女儿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她强压自己的怒气提醒,“你过半小时再给他打电话。”
周晓晨没说话,低头站起身准备朝卧室走,电话铃突然又响了。
沈桂云忙看了眼来电显示,惊喜道:“王伟的,你快来接啊!”
周晓晨只得转身拿过话筒。
王伟说:“晓晨,刚才屋里实在太吵听不清,现在我出来了。”
周晓晨哦了一声,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一侧的沈桂云皱眉,用力推了女儿胳膊一下。
“晓晨,要不……出来看场电影?”王伟的声音突然温柔得有些陌生。
周晓晨看了眼窗外,“现在?外头正下雨呢!”
“不要紧,我跟一哥们借了辆车,就这样,你在家等着,我马上就到!”王伟话一说完,周晓晨的话筒里已经开始传出忙音。
他又挂电话了。
周晓晨还没来得及皱眉,沈桂云已经不住地催促女儿,“还傻站着干什么?赶快换衣服!穿那件水绿色的,这头发也要好好梳理梳理,论相貌身材,你哪点比田真真差事?你就是太笨了!”
不久,楼下响起一阵汽笛声。
周晓晨被母亲匆匆推出门,走到底层楼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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