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坐车回家去,您还带着孩子,先走吧。”她要脱下茄克还给他,却被他止住。
“天晚了,我又没什么事情,顺路送你没关系。”厉家铭声音低沉,手臂略一用力,便拥着她走到自己车前,打开了车门。
车子是一辆普通的黑色尼桑,他打开后车门让若谨坐进去,又让儿子坐在副驾驶的位子,替儿子细心的系好了安全带。
方家住的是个普通的小区,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楼房,车子一直开到她家的楼下。
方若谨打开车门下车,却又停了下来:“谢谢您,厉大哥。”
“不用和我客气,小谨。”
小谨。他竟然还记得她叫小谨。
“姐姐。”小男孩叫昊昊,刚刚在车上已经做了自我介绍,精灵可爱,一双灵活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他拉着方若谨的手,表现出了极不放心:“姐姐,那个人是坏人,你千万不要和他结婚。”
童言无忌,一下子说破事情的真相,还是让她有着被扒光衣服的难堪。她回头摸了摸孩子的头顶:“谢谢你昊昊。”
“进去吧,别感冒了。”厉家铭也下了车,站在那里温和地对她说,让人莫名就觉得有一种心安。
、那一年
方若谨回到家中,妈妈李梅打开门,一脸企盼地看着她:“刘先生送你回来的?”
“不是。”她犹豫了一下,还说实话实说:“妈,那个男人不行。另外,你不要再给我介绍对象了,我会自己找,尽快把自己嫁出去。”
“小谨你什么意思?咦?你身上披的谁的衣服?”李梅瞪大了双眼,盯着她的身上,仿佛看到了鬼。
方若谨这才发现自己下车时忘记把衣服还给厉家铭。
她顿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只是垂着头转身进到大卧室。
这间卧室是爸爸妈妈的,只是从中间拉了一道帘子,在靠墙角处放了张单人床供她晚上睡觉。
她从衣柜里找出自己的另一套衣服刚换上,哥哥的女朋友徐秀娟便进来了:“小谨,你回来了。”
“秀娟姐。”看到徐秀娟,方若谨心里更是难过。
徐秀娟是哥哥的同学,比自己大四岁,和哥哥谈了快十年的恋爱,却因为家里买不起房子而不能结婚。
心里是抱歉的,但嘴上却说不出。
“小谨,听阿姨说你去相亲了?对方人怎么样。”徐秀娟关心她,一直当她妹妹一样爱护着。
“秀娟姐,你看到了,我这一身水就是他弄的。”方若谨指着刚换下来搭在椅背上的衣服给她看。
“啊!”徐秀娟看到搭在那儿湿乎乎的衣服还带着茶叶沫子,吃惊地张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看不好就算了,怎么可以这样过份?”
还没等方若谨解释,李梅已经走了进来:“小谨,你给我说说这个人怎么不行了?你倒底想嫁什么样的?”
“妈。”方若谨一肚子委屈,看到妈妈那张生气还略带有点嫌弃的脸忽然又说不出来了。
“妈,没什么,是他没看上我。”她淡淡地说。
徐秀娟在一边是满脸同情的神色,但看方若谨那惨白的脸,又不便说什么,便上前拍拍她的背问:“你吃饭了吗?阿姨今天做的炖排骨,还给你留着呢,快去吃饭吧。”
李梅因为儿媳妇在,也不便多说女儿,只是沉下脸转身出去了。
“秀娟姐,我吃过了,不饿。”她低声说。
想嫁什么样的?她也不知道。
这个刘斌在妈妈眼里是不错的,起码各种条件配得起自己。
体面的工作,大众的长相,除了脑袋秃点,还真找不出什么地方不好,但方若谨觉得要是真让自己嫁给这个男人,她宁肯去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难过的似要裂开,并不完全因为那个刘斌,还因为她见到了厉家铭吧,他亲眼目睹了她全部的难堪和狼狈。
她拉上帘子,就那样趴到了床上无声地哭了。
******
方若谨第一次见到厉家铭的时候才刚上高一,只有十五岁。
她从学校回家忘记带钥匙,妈妈去了乡下的外婆家,她给爸爸办公室打电话,正是厉家铭接的电话。他告诉她爸爸在开会,让他在省委的大门口等着,他去和爸爸要了钥匙给她送出来。
初秋的林州市正是秋高气爽,省委大院的柏树郁郁葱葱,身材高大,肤色健康的厉家铭身穿白衬衫,藏青色裤子,快步从深绿丛中迎面走来,他脸上是温暖的笑意,像个优雅的王子,披着一身晚霞的金光。
他递过钥匙后,叮嘱她不要贪玩早点回家,很像个亲切的长辈,然后又微笑着看着她红着脸说谢谢,撒腿跑向不远处的公共汽车站。在上车那瞬间,她匆匆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厉家铭仍站在那里望着她,不觉耳红心跳,她快速爬上车,找了个座位坐下,一直到下车,都没敢再抬头。
就是那样匆匆回头间惊瞥到的身影,竟深深地印到了十五岁少女的心里。
转过年的初夏,综合处在一个周末统一组织工作人员去郊区种植园摘樱桃。
这种机关的团体休闲活动按规定可以带一个家属,方若谨当时并没有放暑假,知道了这个活动,便缠着爸爸要跟着去。方正坤极宠这个女儿,知道她已经考完式了,便让她请了一天假带她去放松。
只有方若谨自己知道,她是存了小心思的,她实在想见到那个满脸阳光的厉家铭。
果然,在上了大巴车之后,她就见到了坐在车子最后面的厉家铭。
记得那天她很快乐,蹦蹦跳跳像个几岁的孩子,手里拎着的篮子摘满了红红的大樱桃,吃到口里都溢满了甘甜。
“厉大哥。”当她回头看到正清雅地笑着望着她的厉家铭时,仍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已经不像第一次见到她那样害羞了。
“厉大哥,这棵树上的很甜,你吃一棵。”她踮起脚将手里一粒红的发紫的大樱桃递到他眼前,他因着两只手不空而并没有接过去,而是略一低头,一口咬到口里。
“嗯,很甜。”他眯着狭长的眼睛,亲切地笑着,好像她是个三岁的小娃娃般。
方若谨永远记得,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是她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刻,她觉得自己之前十几年所有的快乐加起来,也没有那两个小时多。
那个樱桃园很大,综合处一共十几个人,分散开来走的很散,方若谨一直跟在厉家铭的身边,快乐地问着他一些天真而傻气的问题。如果后来不发生那件事的话,可能那快乐还会延续下去,但是意外总是那样不期而至地发生了。
当厉家铭听到方若谨的连声惨叫跑过去的时候,她正狼狈地趴在地上,不远处,一条灰褐色的一米多长的蛇正吐着蛇信子正冲着刚被它咬了一口的女孩子瞪眼睛,厉家铭抢步上前,伸手捏住蛇头,又掐住它七寸处狠甩,那蛇瞬间便软了下来。
樱桃园极少有蛇,他初步判断这蛇是蝮蛇,剧毒。他快速撕了自己的衬衫给她在大腿处扎紧然后低下头对着她被咬伤的地方猛吸,然后将血吐出来,反复几次后,接过赶来的同事递过的矿泉水漱了口,抱起她就往樱桃园外跑。
爸爸方正坤是个老学究,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他被这突发的情况吓的腿都哆嗦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好,只是紧紧跟在厉家铭后面跑着,一叠声地唤着“小谨”。
方若谨被送到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已经昏迷了,打了血清抢救后,才慢慢清醒过来。
“家铭,谢谢你。”方正坤抱着女儿眼泪都流下来了,羞愧不已。
“方老师,不用客气的。”
在医院里,方若谨醒过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厉家铭脸上那一抹憨笑,像冬日里最灿烂的阳光般照在她少年萌动的心里,暖暖的,令人心安。
方若谨很多年之后仍可清晰地记得她被厉家铭抱在怀里时,嗅着他身上带着浓重汗味的气息,听着他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和“咚咚”心跳声。
而这一份萌动,在一年之后仍是被终结了。
那天,方正坤回家在吃饭时,无意间和李梅说起,厉家铭结婚了,他还去参加了婚礼。
那时候她刚参加完高考,谁都没有发现,这个原本阳光的少女像被抽去了精髓,眸子里失去了盼顾的神彩,性格也变得沉默寡言。
所有人都当她长大了,变沉稳了,哪里知道她心里最强烈的支柱倒塌了呢。
之后是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不是没有男生追她,但她都是表情木然不太理人,渐渐地,人们都以为她是个木讷而感情迟钝的姑娘,便不再烦她。可谁会想到,她是那么爱惜心底的那片阳光,舍不得被遮蔽,被替代。
整整十年过去了,在餐厅猛地回头的刹那间,她的震惊比被那壶茶浇下来还要狼狈。她人生最难堪地时候都遇到了他,只不过他们都变了,他变得成熟冷峻,气势逼人;而她则变得胆怯卑微,被人嫌弃。
这一生,我们曾与多少人擦肩而过?她只想记住那一刻。
可最终她仍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个匆匆过客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有存稿,小汐要鼓励,乃们要表现好点啊,捶地。。。。。
、打架
第二天一早上刚进到办公室,刘雅丽那双精明的眼睛就扫了过来,上下打量了她半天嘴一撇,却又是终于忍不住:“若谨,昨天相亲怎么样?”
“不怎么样。”本来不想搭理的,但是同事之间不好弄僵,如果她想看笑话,她也只能让她看了。
“其实说真的,我们年纪还不算大,也真犯不着找个带孩子的。”
听到这句话,方若谨便明白了两件事:一是刘雅丽将她与自己划归了一个年龄段;二是她昨天看到了自己,而且看到的是自己和厉家铭在一起,想必误会了那就是自己的相亲对象。
方若谨懒得解释,便笑笑去做自己的事。
将昨天复印好的文件送到各部门,回来又忙着整理一下昨天会议的纪要,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午饭时间。
机关的工作就是这样,这里不是要害部门,大家都在混,硬性指标不多,大多在得过且过。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关了电脑,便去政府食堂吃饭。打好了饭,刚找一个地方坐下,便看到区委组织部副部长王大姐端着餐盘走了过来。
“大姐。”
王大姐在那次区里公务员录用考试的时候当过考官,后来又主管他们那批人的政审,所以对她的情况有些了解,这两年见到她总是格外亲切些。
“若谨,听说你昨天相亲了?还是个有孩子的?”大姐是做组织工作的,一般来说言行很谨慎,大约是很喜欢方若谨,因此才格外关注她。
“不是的大姐,是另外一个人,那个带孩子的只是一个朋友,偶然碰到,别人误会了。”
刘雅丽的嘴太快了,只有半天功夫,整个机关大约都知道了她去和一个二婚的,带着孩子的男人相亲了。
她相信王大姐是真的关心她,因此便认真解释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唉,这个刘雅丽,捕风捉影,嚷嚷的满机关大楼都知道了。”王大姐不满的说。
王大姐极喜欢方若谨的性子,不仅文笔不错,做起琐事也是细心周到,懂规矩,最难能可贵的是嘴巴严,从不参与机关女同志的八卦,这是她最喜欢的优点。
方若谨笑笑:“她大概昨天在新世界百货看到我了,所以就认为那个人是我的相亲对象。”
王大姐明白了这件事儿来来龙去脉,笑着拍拍她:“若谨,你是好姑娘,慢慢挑,总会找到一个你喜欢的人。”
明知道是前辈对自己的安慰,方若谨还是舒了口气。
过了两天,她将拿去洗的衣服取了回来,这才发现她根本没有厉家铭的电话。她隐隐约约记得他结婚后不久就跟一省领导到北京工作去了,估计爸爸也和他没什么联系,便叹口气,把衣服小心的挂到了柜子里。
只有拿去干洗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件衣服并不便宜。
抱着衣服,她仍能感受到他那逼人的气势。
淡淡的,儒雅的,也很体贴。只有在他逼视那个姓刘的男人的时候,她才看到那狭长的眼睛里闪过的一抹精光,凌厉而霸气。
之后母亲大约是从徐秀娟那里知道了那天发生的事,方若谨消停了几天。但是,在父母间爆发出争吵之后,促使了她要搬出去租房子的决心。
那天徐秀娟又来了,帮妈妈做好饭之后,全家人一起吃饭。
饭后徐秀娟洗碗,方若谨抹地,爸爸拉妈妈回卧室商量家里出钱让哥哥租房子结婚,妈妈不同意,妈妈说秀娟等了若诚这些年,怎么也不能赶出去租房子结婚,俩人说着说着便吵了起来。
哥哥方若诚已经三十二岁了,由于先天性心脏病动过大手术,身体一直很弱,经过这些年调养虽然恢复的还可以,但仍是做不了重活。在一个三流大学毕业之后找到一家公司做普通文员,只有二千块钱的薪水,如果要结婚,出去租房子根本就没法生活。徐秀娟在一家商场工作,对哥哥很好,但家里条件也很普通。方若谨从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在爸爸妈妈房间拉着帘住着。六十平米的小房子实在太挤,加上家里一直经济紧张,哥哥的婚事就一直拖着,连方若谨都觉得自己对不起哥哥了。
她思考了两天,终于下了决心。
方家餐桌上奉行食不语。方若谨吃过饭,就拉着哥哥和徐秀娟到了小房间去了。
“哥,秀娟姐,我有事儿和你们说。”
“秀娟姐,你爱我哥哥吗?”
“小谨,你怎么了?”徐秀娟不回答她的话,有些脸红的低下头。
“秀娟姐,你愿意和我哥哥结婚吗?没有房子,就在家里这间小屋。”
“小谨,我并不在乎在哪儿结婚。”
当年方若诚和她一个班,虽然比她大两岁,但是个病王子,身体瘦削,面容冷清,却特别有味道。大约因为身体不好,面色总是苍白着,不爱动,也不太爱说话,却学习不错,在同年级的男孩子中显得特立独行。徐秀娟和他前后座,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男生,这么多年来,俩个人一直走在一起,即便是有那么多条件好的男孩子追她,她从来都没有动过心,当她被家里逼婚,给她介绍相亲对象她曾以死抗挣。因此在这个家里,只有她最能体会到方若谨被逼相亲的滋味儿。
“秀娟姐,如果你爱哥哥,也不嫌弃他没房子,你们结婚吧,我这几天就找房子搬出去,小屋装修一下,你们可以准备婚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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