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夫妻俩的事,我们自己能解决。”
“你是不是嫌把人一家子祸害得还不够?”陆云德怒斥,“她知道真相后没给你两刀就算你拣条命!居然还敢逼上门去,事情都到这份上了你还在异想天开。”
陆东跃抬起头来,神情淡漠,“她找您了?也是,她只能找您。陆家人要脸面,陆家更要脸面。”这时才轻笑一下,“不过没有用,她找谁来都没用。除非我死,她休想离婚。”
陆云德抄起桌上的琉璃镇纸砸过去,他偏头避开。镇纸砸在墙上,粉身碎骨散了一地。
“爸,我这阵子够难看的了。您要有火也别着冲我脸来,”他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回头我哄絮絮,会吓到她的。”
陆云德被他的冥顽不灵气得发昏,手都抖了,“你还有脸提絮絮,要让孩子知道她亲爹把她姥爷给坑成这样,你看她认不认你!”
“爸,您说这话之前得想想因果关系。要没那茬事,也就没有她了。”陆东跃神情很平静,“要没有她,我还得耗上一阵子才能结得成婚。”
陆云德后悔不已,“我那时就不该让你们结婚。”如果那时将事情捅破,那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可那时的情势实在是选择艰难,他不否认自己存了私心,以至于最后默认粉饰太平。
“时移势易。现在已经是这样,您再懊恼也没有用。”陆东跃看着他,目光炯然,“我可以将整件事情的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我绝不能失去我的家庭,谁也别想动这个脑筋。”
“陆东跃,你当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陆云德怒喝,“你就这么独断专行,把她当犯人一样绑在你身边。这是正常的家庭吗?谁会对自己的家人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威胁。我告诉你,就冲你对她爸爸做的这事,她没找你算账你就该谢天谢地。可是都到这份上了你还反过来要胁她,说还想和人好好过日子。你脑子有毛病!”
陆东跃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你别瞪着我,这都欠了一身的债还挺横的,啊。”陆云德讥讽道,“小苏到这份上还给留着情面,你倒反过来蹬鼻子上脸。”
“这婚必须离。你已经对不起她全家了,现在还死咬着不放,你想怎么着?想拖着人一辈子?你不肯离,这婚就离不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简直狂妄到极点。”
陆东跃忽地笑起来,说:“爸,您别这么寒碜我。我是不知天高地厚,我也知道您这次是铁了心要收拾我。我不逃不跑,站在这儿就等着您出招。您说,是要撤我的职还是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要不,您就续着上次那法子,把我外调。去甘肃挖沙子,去南疆种树。只可惜我不当兵了,否则您还可以把我调去看小岛,守礁石。一周一次补给,平常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陆云德的胸膛上下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他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些我都不怕。”
眼前就是块油盐不进的滚刀肉,横横地摊在你眼前,你骂也好打也好,他愣是纹丝不动,甚至还呵呵笑两声,看着这模样气也要气死了。
然而这时陆云德看着他的脸,心脏却是一阵发紧。这个儿子恐怕是要废了,他苦涩地想着,可怎么也无法理解他这样的偏执。
“好。你既然这样说,那就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陆云德绕回书桌后,慢慢坐下,再也不看他,“挖上十年八年的沙,种十年八年的树。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回来。现在滚吧。”
陆东跃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低声道:“爸,对不起。”
陆云德闭上眼,再不理睬他。
孟女士很快就知道了父子之间的争执还有丈夫下的决定,她无法理解丈夫的铁石心肠。然而无论她怎么反对,丈夫却是一反常态的强硬。
孟女士气得狠了,“夫妻吵架从来就是劝和不劝分的,你倒好,是巴不得儿子家散了是吧。你也不为絮絮想一想,她才这么小,你就让她家散啊!”
陆云德看着老妻,反问道:“你要是为絮絮好就该劝劝东跃,他们这么耗下去,受影响最大的就是孩子。”
孟女士不肯罢休,仍是据理力争。末了,她撂狠话:“我要找老爷子评评理,哪有你这么当爹的!”陆云德叹了口气,无奈,只得把自己儿子干的丑事挑拣着说了。
孟女士岂止是目瞪口呆。她不愿意相信,然而她深知自己的丈夫绝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可是这样的事,……他怎么做得出啊!
“我和他谈,根本谈不通。他就和着了魔一样,现在要逼着他,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陆云德说道,“你想想小苏,设身处地地为她想一想,你就知道她有多艰难。”
孟女士实在是很难接受。
陆云德说:“我调他出去两年,这两年让他找不到空回来。等时间久了,他心思或许会淡。可我觉得等他自己想通,恐怕不可能。到时候就让小苏起诉,分居两年是事实,要是操作的话也比较容易。他在那么远的地方,消息不灵通手更伸不回来。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这边事早已经办妥了。到时候他就是想闹,影响也有限。”
孟女士流眼泪,“你要调走他,非得调去那地方啊?那里有多乱啊,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能有什么?他以前不也驻边过,那时的情况比现在更糟,不也好好过来了。他身上这横劲该磨磨了,不给他吃点苦头哪里会去反省。”陆云德满心疲惫,“要是拿他干的那些事来算账,就是让他挖上二十年沙子都不冤。”
作者有话要说:滚刀肉打骂是没用的,就得蒙着收拾。
陆先森同意外调,一方面是他心里有数要是和老头子拧起来他讨不了什么好处,另一方面,他也不敢把小苏逼得太紧。适时冷处理一下,这是他的小算盘。
反正这男人现在这脑子就是魔怔了,死咬着合法身份不放。有时执着太过是很可怕的,打个通俗的比方,追星的话,普通人看来就一张演唱会的票,有人为了买到它不惜去抢劫、偷窃。苹果手机不过是个通讯工具,有人的竟然愿意为了它卖肾。
这就是正常人和偏(深)执(井)症(冰)的区别了。
、第65章
新春家宴本该是合家围炉其乐融融的场面,然而今年陆家的家宴身为长子长孙的陆东跃一家却缺席。
陆南嘉觉得家里的气氛着实诡异。不说他爹妈,单说老爷子的古板脾气,过年就喜欢一大家子团聚在一起,更何况今年家里还添了人口,怎么着都要比往年热闹才是。
可是眼下陆西瑶回婆家,大哥一家缺席。偌大的圆桌就只有四个人围座,显得极为冷清。陆南嘉问母亲,母亲只说大嫂是独生女,出嫁后家里只留老父亲未免凄凉,今年就让她在娘家过。
小少爷觉得这理由太牵强了,他大哥又不是入赘的,再说了要怕老人家寂寞就接来家里一起过啊,那不是更热闹。可母亲听他说完只是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就离开了。
陆南嘉这人藏不住心事,躲回房间就给姐姐打电话。陆西瑶也只说大哥俩口子闹矛盾闹得挺大,别的就清楚了。小少爷有些不高兴,说我前阵子出差呢,你一天到晚在家就知道这些啊。陆西瑶说你这么关心,直接打电话给大哥问问呗。小少爷焉下来,说我打了,大哥没说两句就把我撂边上去,再不理我了。陆西瑶说你都吃闭门羹,何况我。
姐弟俩扯了一通皮后才结束通话。陆南嘉正打算向狗借胆再管他哥打听内情呢,就听到爷爷洪亮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回来啦……”
小少爷兴奋地窜出去一看,陆老爷子正拍着叶行楚的手肩膀,不住地点头。虽然有些失望,但看到他来小少爷心里也有几分高兴。
家里多添了一个人也多了一份人气。叶行楚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一早觉察到家里气氛不对。他也不多嘴,只是在陆南嘉有心搞气氛的时候捧个哏,让桌面上不至于那么冷清。
撤了席之后陆南嘉迫不及待地要出门,被老爷子喝住,“大过年的往哪儿去呢,给我乖乖呆在家里。”小少爷看了眼正陪爷爷下棋的叶行楚,挺不甘愿地撇了撇嘴,回房去了。
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精神有些不济,下完一盘就收起来。他对叶行楚说:“今天你也别回去了,跑来跑去多麻烦,就在家里睡吧。”叶行楚恭恭敬敬地应下,跟着孟女士上楼。
客厅一下变得空荡荡地,老爷子转向儿子,说:“时间还早,我去看看那小子。”
陆云德劝道:“时间不早了,您这时候都要睡了的。”老爷子说,“我倒是想睡,就怕睡不安稳。”
因为过年家里的家政勤务人员都放了假,陆云德亲自开车送老爷子到了地方。老爷子下车的时候问了句:“你不上去?”陆云德一声不吭,老爷子也没说话。
陆东跃没料到这时候老爷子会来。他倒不显得慌乱,只是到底心里有愧,于是格外低眉顺目。
老爷子的眼睛没漏过这房子里的每一处。这家里看起来是蛮整洁的,可只要稍留神就能到家具电器上落的一层薄灰。
陆东跃泡了茶来,恭恭敬敬地端上,“爷爷。”老爷子没接,只是看着他,“你长出息了啊。都敢和你老子对着干了,嗯。”
陆东跃低下头,“您都知道了。”
“知道有什么用,你还想我帮你啊。”老爷子把茶放到一边,“你爸这次是伤心坏了,也是气狠了。”
陆东跃小声地说道:“我没想让您帮我。”
“哦,那你就乐意去挖沙子种树是吧,把老婆孩子丢家里十年八年,有个头疼脑热地也没人看顾。”老爷子说话一贯直接,“要是这样话,还不如撒开手让她们自己过。”
“您也是来劝我的吗?”他眼里满是血丝,“我知道我爸心里怎么打算,我不是不怕,可我真没别的法子。要是能放手的话,我早已经放了。可我就是过不去这个坎,我做不到。”
老爷子看着他慢慢地跪下去,声音也渐渐地小了。这位半生戎马的老将心中百味杂陈,可他仍是端坐着,没有扶他起来。
“你奶奶当年长得可好,喜欢她的人乌泱乌泱的,随便哪个都比我强,都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可她还是选了我,甘愿跟着我吃苦受累。为啥?因为她心里有我,和我在一块儿吃糠咽菜她都乐意。可我讨了她当老婆,我舍得让她吃糠咽菜吗?我得拼命,拼了命也得让她过得好。你妈也是,娇生惯养的一个人,跟着你也没少吃苦,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爷子顿了顿,继续说道:“爷爷不懂得讲什么大道理,跟你说这些只想让你知道,这夫妻俩在一起就得你心里有她,她心里也有你。只有这样日子才过得踏实、长久。”
陆东跃的双手紧握成拳。
“强扭的瓜不甜,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姻缘不强求,强求变成仇。”陆老爷子摸了摸大孙子的脑袋,想起他当年虎头虎脑的模样,叹道:“东跃,你糊涂啊。”
面对父亲的斥责与拳头时,他没有低头。面对母亲的不解与眼泪,他也没有动摇。那根深蒂固的执念像一根黑色的藤般缠缚着他的理智,让他义无返顾。他告诉自己绝不能失去费尽心血建立起来的家庭,更不能失去他心爱的妻子与女儿。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给予她们最好的保护,他是这样自信着。因此当这一切突然被摧毁的时候他根本无法接受,只能在痛苦与暴怒之中自我催眠自我麻醉。他不是一个乌托邦主义者,然而在他的城堡土崩瓦解之后,这时却是要拼了命地打造出一个虚幻的影像。
他告诉自己一切安好。他的婚姻仍是维持着的,哪怕得不到她的爱,她也依然是他的妻子。他们共同孕育的小公主还是躺在漂亮的小摇篮里,冲着他们甜甜地笑着。
可是这刻,当听到老爷子说“你糊涂啊”这一句时,那根死死缠着他的黑藤却在瞬间松了劲,散散地落下。
他终于肯正视现实,看清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再无往日烟火欢乐。他也终于明白,并不是他肯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就能得到她的原谅。可是要让他彻底放下又谈何容易?
剜心之痛也不过如此。
“爷爷,我难受。”
老爷子没说话,只是在他的肩膀上重重按了一下。他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样颓然倒地,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彷徨无助、脆弱不堪。
没有人能救他,也没有人可以将他的痛苦减轻分毫。就像旁观者永远无法理解当事人的心情与行为一样,所谓的看开在旁人嘴里不过是轻飘飘的两个字,可对于正在经历的人来说,却是为了重生而进行的蜕变。
这是个极难熬的过程。他要回溯过去,他们的相识、他们的重逢、他们的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他一件一件地清算自己做过的事,布局、细节,以及由此而衍生的每一条脉络。
这期间所经历的人与事,不在计算内的每个细枝末节。他所布下的局并非天衣无缝,命运总会如期而至,在不经意间寻隙而入,造成如今境况。
你不愿意向命运低头,然而这时它或许连妥协的机会也不给你了。
矛盾、困惑、质疑、否定,继而纠结、反省、懊恼、悔恨,这样复杂的情绪需要时间来消化。然而这个过程却不能持续太久,没有人能长时间沉浸在这样的挣扎中。
然而这个过程只能由他自己来亲历完成。要么撕裂旧茧获得重生,要么继续困于这方寸之间渐渐死去。
已经接近零点时分。楼下传来人们倒数计时的欢叫,夹杂着零星的鞭炮与焰火的爆裂声。
新一年的来临,是否能带来新的开始?
苏若童很早就醒了。
每年的大年初一她都要陪父亲上山烧香的,一年一次的生物钟依然守时。只是今年苏父起得更早,只留了张字条让她在家里好好看着孩子。
小家伙今天也醒得很早,喝过水又吃饱了早餐奶,这时一双眼正骨碌碌地转着四处看。
苏若童关掉电暖气,解了女儿的抱被为她松筋骨。小家伙吃饱喝足时就懒懒地不爱动,被母亲抓着小手小脚做运动各种不高兴。没两下脸就皱起来,像是随时会哭出声。
苏若童一边哄着她一边做完了早操,又为她换上了新衣服。正在给女儿套袜子的时候就听到门铃响,这样的时间还会是谁来?
她没有急着去应门,仍是慢条斯理地为女儿整装。门外的人也极有耐心,只按过一次门铃后便沉寂着等待。
这是他们相隔数日后的再次相见,比起上一次会面结束时的情景,这时两人都很平静。
男人的脸更清瘦了,只有那双眼越发明亮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