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傲慢与黑化
作者:苏寞
、第001章
阮湘南自认生日就是她的倒霉日。
在二十七年前她出生不久,她那位千金大小姐出生的、信誓旦旦要跟人私奔永不后悔的母亲终于忍受不了他们到处逃亡吃不好住不好还没有酒会和华丽礼服的生活,绝然反悔了。
而十一年前的生日,她的父亲在医院里快撑不下去了,不得已找人带她去和自己的母亲相认。
十六岁的阮湘南面黄肌肉,瘦瘦小小,就连头发都不够乌黑浓密,她穿着洗得泛白的旧校服,接受同母异父的妹妹的拥抱,她将她那张白皙的娇嫩脸庞贴在她的肩膀上,鲜红的玫瑰花瓣一般的嘴唇吐出最美好的声音:“姐姐,我早就听说过你,一直都想见到你。”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手脚无措的自卑和惊慌。
她这一日依旧延续了过去,从早到晚一直不顺。
早上出门的时候,明明路上还是绿灯,一辆车子歪歪扭扭地冲出来,险些撞到她。到了办公室里,她打开窗户,正和外面的一只乌鸦对上眼,它不屈不挠地在外面叫了一个上午,严重影响到她的工作效率。
阮湘南是个外科医生,一般女生读医科的也不算少,但是能够上外科手术台的就是绝少数,比起男医生来,女外科医生可以说是有天生的体力上的缺陷。
她跟后面两台手术的病人做完沟通,又被叶医生叫住。他的五官偏于阴柔秀丽,嘴角含笑的模样也是说不出的温润如玉,大抵那些最美好的形容词都可以往他身上套:“阮医生,你还没有看过你背后的样子吧?”
阮湘南隔了三秒钟立刻反应过来,奔到隔壁盥洗室脱下身上的白大褂,只见背后被蓝色圆珠笔画了个正扭动着身体跳大象舞的小新,偏偏还画得特别逼真。
她强忍着抽搐的面部表情,冲回更衣室换上新的白大衣。
护士长着窗外仍然恋恋不舍的乌鸦扬了扬下巴,道:“湘南,你可能要碰上好事,你看从早上开始那只喜鹊就一直对你叫个不停。”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候,她已经不想再去追究那究竟是长得像乌鸦的喜鹊还是长得像喜鹊的乌鸦,她收拾好东西就朝正门走去,还未到正门口,看到门口等着的人,她便意识到不妙,急忙转身走偏门。她在偏门附近观察许久,觉得这应该是条安全通道,才快步走了过去。
可惜才刚走到门口便被拦截住。
对方是个穿着一身黑西装戴着黑墨镜,身材高大魁梧,手腕还露出大片刺青的壮汉,他扶了扶墨镜,毕恭毕敬地开口:“阮小姐,请你跟我来,卓总等你很久了。”
阮湘南几乎可以断定窗外那只绝对是长得像喜鹊的乌鸦,它蒙骗了护士长的慧眼。
那黑西装的魁梧男人陪着她走到医院后面的条小巷子,不熟悉路况的人都不会从这里开车抄近路。她就算想逃跑,也是无处可逃,弄不好对方比她还熟悉这一带的路况。
那人帮她打开后车座的门,朝里面报告:“卓总,阮小姐来了。”
那个穿着Savile Row纯手工定制西装和衬衫的男人放下手上的文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想要请你还真困难,每次都劳师动众,看来下次得拿枪挟持你,你才肯来了。”
大势已去,她也不好再继续挣扎,否则姿态未免也太难看。
阮湘南坐在后座,离他还有一尺的距离:“我还以为被黑社会绑架了,弄了半天原来是你。”
“绑架?”卓琰哼笑,“你全身上下还有哪一点值得绑架的?难道要拆开来零卖?”
“跟卓少你比起来当然不值钱了,最近猪肉涨价了,你现在可值钱了。”
卓琰脸色一沉,自我消化片刻,竟然也没生气:“不管你把我骂成什么样,我今天是一定要把你带回去的,你家里人都等着你这位寿星,你应该不会让大家失望吧。”
阮湘南只得叹气:“最近星展制药是破产了吗?你怎么还有时间管别人家的家务事?”其实她从进入大学第一年就坚决地搬离了那个大房子,那根本不是家,是一个只会把她冻死的冰窟,她好不容易逃出来,才不会再回去。可是卓琰却偏偏不放弃,总是浪费他宝贵的时间来跟她一遍遍地讨论“她应该回去,因为她是严家的一份子”。
可问题是她姓阮,他们姓严,这算哪门子的一家人?
“星展有没有破产不劳你费心,我只是忽然想起我最近很少做慈善,你运气好,我就来挽救你的亲情危机于水火之间。你难道不应该谢我?”
阮湘南从内心深处发出叹息:“好了,说不过你,我认输。”
忽然的四目相对,卓琰居然还朝她微笑了一下,虽然是那种胜利式的笑容。他倒是很难得会对她笑。
她甚至都以为他已经面部表情失调,再不会有笑这样的表情了。
开车到中途,阮湘南收到一条短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妈妈给你准备了好吃的,还有生日蛋糕。”
她只能简单地回复:“医院忽然有事,晚回,回头再联系。”
那边的人似乎很不开心,之前那种都能从短信的字里行间透出的雀跃语气也消失了:“……好吧,早点回来哦。”
卓琰见她发短信的动作,挑眉道:“难道今天还有别人会为你过生日?”
阮湘南看了看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个距离他应该是看不到她手机屏幕上的字才对。但是她这个眼神已经暴露了心中所想,卓琰继续补上一句:“没想到还真的有能看上你的傻瓜,真是出乎意料。”
阮湘南轻描淡写地回答:“你想多了,没有谁看上我。还有,你那种愤恨的捉奸在床的语气又是为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我吃醋?”卓琰盯着她,形状优美的眼睛里就像要冒出火来,“你想得美!”
坐在前排一直安静地当人肉布景的很迷人的秘书小姐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她很快清了清嗓子,用正经严肃的语气道:“卓总,我家就在前面那个路口,直接把我放下就好。祝您今晚过得愉快。”
而那位戴着墨镜的黑西装的彪形大汉一直敬职敬业地握着方向盘,似乎就算后面两个人开始对骂也不会有丝毫的动容。
阮湘南摇摇手指:“我并没有你想的那种意思,希望你不要误会。”
卓琰决定还是不要再跟她多说一句话,否则就算他涵养再好,也迟早会被她气死。
车子开进了严家的大宅,停稳之后,卓琰拉开车门下了车,转头看见她还滞留在车上,直接转身走到另一边的车门前,亲自为她打开车门:“不管你有什么高深莫测的问题想思考,请先下车,阮小姐。”
阮湘南踏在这片土地上,那种不适应感又油然而生,可是卓琰不会明白这其中被排挤被疏离的感觉,她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有点伤感的微笑:“你看,你叫我阮小姐,可想而知我的地位。”
卓琰愣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阮湘南想,其实她认识卓琰这么多年,早就应该知道他,他外表强硬而内心温暖,哪怕再讨厌她,只要她流露出难过的情绪,他就会对她好一点。他有那种奇特的中世纪的骑士精神。
这一招屡用不鲜。
她看着眼前的那座大宅,内心有个声音在说话:她终于还是回来了。
大门是敞开着的,她刚站在玄关,就见一道白色的倩影扑上来,搂住她的颈:“姐姐,我好想你,你都多久没有回家了。”
那是她同母异父的妹妹严央。
她微微嘟着嘴,脸上还有点委屈:“你从来都不来看我,一点都不在乎我。”
阮湘南微笑着抱住她,轻轻地在她背上拍了拍:“其实……我也很想念你的。”姐妹俩抱在一起,就像一幅画那么美妙。
卓琰在一边发出了一声轻哼,像是对她这种装模作样的行为表示不屑一顾。阮湘南就当没有接收到这种暗示,继续说:“谁说我一点都不惦记你?我记得你快大学毕业了吧?”她话音刚落,正和匆匆赶来的人撞了个照面。那人体态轻盈,如果从远处看去,总觉得她还是年轻女孩子,需得走近了才发现,她其实已到了为人母的年纪。她的眼睛盯着阮湘南,双手有点不自然地在身上的衣服上摩擦:“你来了。”
阮湘南松开严央,微微笑着:“嗯,妈妈。”
严央拉拉站在一边的卓琰的袖子:“来铁拳一下?”
最后就只剩下阮湘南跟自己的母亲面对面站在那里,她莫名地觉得有些尴尬,有点欲盖弥彰地开口:“我,其实最近一直都很忙……才没回来。”
“我知道,”对方显然也有点不知所措,“听说你连博士都毕业了,医科很难读的吧?”
“还好,其实没外面说得这么难。”这种疏离的对话,确确实实是发生在她们母女两人之间,明明本该是最亲近的关系,她的身上还流动着她的血脉,最后却连陌生人都不如。
“医院里如果有青年才俊的话,你也可以把人带回家,妈妈给你把把关。”
“好啊。”阮湘南顿了顿,转头望向客厅里那两个身影,一身名贵西装的卓琰就跟严央窝在沙发上,把游戏手柄摁得咯咯响。严央惨叫:“你一定犯规,我要用雷武龙,你用凌小雨!”卓琰立刻跟她对换了角色,笑着说:“再换一百次你还是输。”
“小央也长大了,卓琰一直都很优秀,到现在也还是单身,我想哪天有了合适的时间想跟卓家提一提,或许卓琰愿意娶小央,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阮湘南转过头,脸上的笑容很自然:“卓琰的为人的确还不错。”
、第002章
虽说是生日,但她依然不是主角,就算成为瞩目对象,也必定是被拖出来示众的丑角。
姨母敲开螃蟹的壳子,蟹黄正丰厚,然后浇上醋,漫不经心地瞟了过来:“听说你连博士都毕业了,当医生收入多少?”
阮湘南就当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嘲讽意味,简单地回答了一个税后的数字。
姨母立刻笑了:“辛辛苦苦读这么多年书,还不如我们家女儿的零花钱,博士也不过如此。再说了,现在医生的医德都个个有问题,搞得医患关系紧张——要我说啊,医生对着病人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坑钱坑命。”
阮湘南面带微笑,语气柔滑地回答:“前几天送进来一台病人,开车不小心撞得厉害,前挡风的气囊弹出来,直接把人的鼻梁撞断了,假体都戳到嘴唇了。”她若有若无地注视着姨母那填充过假体的鼻梁:“啊,对了,那人开的车跟姨母你的是同一款,听说最近出过质量问题。”
“你说什么呢?你不要以为你指桑骂槐我就听不出来!”姨母顿时柳眉倒竖,“你怎么跟你的长辈说话的?我就知道你以前跟着你那个穷鬼老爹,就学不来好!”
跟长辈说话是要尊重,可是也要看是什么样的长辈。阮湘南正待回嘴,忽见坐在身边的卓琰伸过筷子,把她碗里还没动过的藕夹全部夹走了。她不得不被转移了注意力:“你干什么?”
卓琰当着她的面,把夹走的藕夹放进嘴里:“我看你不吃,我就拿走了,不要随便浪费粮食。”
她知道他这样做,不过是为了缓和气氛,顺便转移她的注意力。如果她当着姨母的面再次顶嘴,场面会更加尴尬和难堪。可是谁在乎?她抬头望去,只见自己的母亲正低头对付着螃蟹,似乎不打算插入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的妹妹之间的唇枪舌战。
阮湘南又觉得这么顶回去不过图一时痛快,其实也很无聊。
就算她说赢了对方又怎么样?她跟这个家的关系依旧糟糕,糟糕和更糟糕比起来,都是一样让她不痛快。
卓琰笑着打圆场:“阿姨您别板着脸,到时候皮肤有了皱纹就没现在这么好看了。”
姨妈下意识地摸摸脸颊:“是吗?你看我眼角这里是不是有一道干纹?”
“什么都没有,您还是跟我第一次见到您时一样的年轻。”
“卓琰你还真会说话,哪像某个人……”
阮湘南就当没听见她后面的话,盯着卓琰咀嚼的动作,幽幽道:“其实那个藕夹我吃过了。”
卓琰随口道:“是吗?”
“我吃东西一直有个习惯,先舔一遍再放到碗里,最后才吃掉。”
卓琰虽然知道她是在胡说八道,但骤然听到这种形容,还是很有冲击力的。他艰难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强作毫不在意状:“不就是吃你的口水,又不是没——”显然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后面的是个禁句,立刻不说话了。
阮湘南也默默地低头。
那件事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如果可以的话,大概永远都不会再被揭开。
吃完饭,她便提出明天还有两台手术必须早点回去休息。严央缠着她撒娇了一会儿,见她不为所动,只能不高兴地嘟起嘴:“我有礼物送给你,等我一分钟,我这就拿给你。”
严央实在是娇俏纯真的女孩子,哪怕阮湘南再是铁石心肠也会觉得她很可爱。而她自己,大概是个可恶的人,不然为何从前每次想跟家里人搞好关系,最后还是闹得更僵,最后她选择了在可以独立生活的那年搬出去住了。
离开家的那天,她并不是孑然一身,甚至还带走了衣柜里的衣服和往年母亲给她的零用钱。她那时候还在读本科,也怕无法完全依靠自己活下去,这么一想,就变得很没有骨气。。
其实骨气算什么?尝过饥饿的滋味以后,骨气什么都做不了,既不能在饿的时候变成馒头,也不能在渴的时候变成开水。
阮湘南拿着严央送给她的礼物再次坐进卓琰的车里。
她报出自己的地址以后,那位似乎纹丝不动不为万物变色的司机终于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似乎诧异她如何会住在市区的老小区,那里停车困难,周边设施杂乱,房龄又久远。
沉默片刻后,卓琰还是先开了口:“其实你姨母说话的确过分,但是你也没必要这么去顶撞她,她毕竟是长辈。”
阮湘南看着车窗外面,充耳不闻状。
卓琰见她装傻充愣,忍不住用手肋捅了她一下:“我知道你听见了。说话啊。”
阮湘南转过头,冷冰冰地说:“那我只能请求你,以后不要再管别人家的家事,还有——我的私事。”
卓琰顿时觉得烦躁:“你以为我管这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你好。”
“为我好?你还真伟大,无产阶级导师,专门为了普通民众纾解阶级矛盾。”
卓琰被呛到了,隔了片刻方才冷淡地说:“原来不管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多管闲事……我以后不会再管,你就等着跟你的家人无法和解直到天人永隔的时候再后悔。”
卓琰的母亲前两年过世,是突发心肌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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