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长重重地拍着她的背:“很好,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安雅捂嘴笑,又探进病房里:“卓总,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卓琰点头,意思是让她赶紧回去做事。
门外面,阮湘南还跟一群护士在门外拉拉扯扯,东家长西家短,听得他脑仁疼,下了床走到门口直接把门给关了。
隔了十分钟,阮湘南打开门进来,见他还在看文件,所有的卷宗都是一式两份,一份满满当当地标注好注意事项,另一份则是完全空白的。
阮湘南猜测这也是卓琰的行事风格,看似毫无准备举重若轻,其实早已盘算好一切。
她坐下来,拿起果盘里的苹果开始削皮,她的手真是天生外科大夫的手,手指纤长,指关节并不过分纤细,但是也不会影响到手指骨骼的美观,她很快削好了一只苹果,又把它剖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盘子里:“你空下来,就吃点水果。”
卓琰看到她手指上贴了一小块创口贴。
阮湘南注意到他的目光,便解释道:“是前几天翻专业书的时候划到的,不过还好这几天没有排手术。手上有伤口是不太适合做手术的。”
“卓琰,湘南。”门外突然有人在说话。
阮湘南转过头去,只见自己的母亲站在门口,她手上还捧着一大束鲜花和一个果篮。她走进病房里,病房里的所有桌子柜子茶几,甚至窗台都全部摆满了果篮和鲜花。阮湘南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果篮和花束,把果篮放在墙边,又把花束的外包装拆开来,换掉了花瓶里的鲜花。
她做完这些,就听卓琰说:“我想下楼去走走,阿姨你要不要一起来?”
他是想为她们制造谈话的机会。
阮湘南知道自己如果再不领情,就是不知好歹。他们乘电梯下了楼,卓琰很快就借故离开了。
阮湘南坐在长椅上,挣扎着想开口。忽听母亲责问道:“卓琰住院了,还在你上班的医院住院,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阮湘南只觉得有点生气,强压住怒气道:“我忘记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会忘记掉?如果你早跟我说,我就会早点来看他,现在弄得多尴尬?”
“那又怎么样?卓琰生不生病住不住院你何必这么紧张,”阮湘南转过头,“当初我跟爸爸在一起饿肚子吃苦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紧张?”
“当时我是有苦衷的!”
好了,终于谈到她不敢提及的话题。
阮湘南皱着眉:“什么苦衷?”
“那年我才刚刚二十岁,跟你爸爸私奔,又被抓回去,我敢认你这个女儿吗?我不能啊,如果我承认了,我以后的日子应该怎么过?”
真是自私。阮湘南冷冰冰地开口:“你那时候二十岁,已经成年,就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了。”
“你这是什么口气?你教训我?我好歹也是你妈妈啊,你怎么敢这样说话?”
“二十岁了,”阮湘南顿了顿,加重了咬字的字音,“二十岁的时候还不知道避孕,二十岁去找男人玩但是不会用安=全=套,最后玩脱了才知道后悔——二十岁,你二十岁之前是活在真空世界里吗?”
她的母亲惊恐地看着她,那瞪人时就睁得圆圆的眼睛像是猛然被猎人攻击的小羊羔。她定了定神,像是要维护自己当母亲的尊严:“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还有把我当成你妈妈吗?我知道你就是觉得自己头脑好成绩好读到博士了,就觉得跟我不一样了,就算我没把你养大,难道我不是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的?”
“我宁愿你不要生下我!”阮湘南站起身,这场谈话再也无法维持下去,她掉头就走。卓琰就在不远处,见她急匆匆地走过来,想开口问,待看到她脸上紧绷的表情怔了一下,那句话就没有问出来。
阮湘南直奔到医院的餐厅,点了一杯冰柠檬水,冰块的冷气直入胃部她才恢复了点知觉。
她又点了杯奶茶,捧着杯子茫然往外走,路上有碰见吃饭迟了的医生,见她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都忍不住问:“阮医生,你是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阮湘南只得摇摇头。
她觉得自己是病了,得了偏执病,还病入膏肓了。
明明知道说那些争锋相对的话没有意义,却还是忍不住说了,说完以后就会引起争吵,最后又浪费了一次她们能够和解的机会。
她走回之前坐过的那张长椅,她的母亲埋头在哭,卓琰则坐在边上轻声安慰。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身上的影子投射在他们面前,把漫天满地的阳光遮住。
她轻声地、带点疲倦音调地开了口:“妈妈,我下周就要去英国学习,要半年时间。”
她的母亲抬起头,看着她,连睫毛膏都哭花了。
阮湘南在她面前蹲下来,仰起头看着她:“我走之前,是想跟你和好的。”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皱着眉有点难受的样子,“以前我每次有这个念头,最后都还是不成功,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卓琰转头,看见她蹲在面前,眼角不断地有眼泪掉下来,一滴一滴,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妈妈,我不知道怎么做,你教教我……行不行?”
他竭尽全力才能控制住,不要把手伸向她的脸,她带着眼泪和悲伤表情的脸。
“不准哭,”她的母亲终于红着眼睛开口,“你刚才说了这么难听的话,你哭什么?把你手上的饮料给我,我口干了。”
阮湘南把奶茶的杯子递过去。
母亲喝了一口奶茶,又重新吐回杯子里,很嫌弃的样子:“全部都是奶精,这种垃圾食品亏你吃得下去。”
阮湘南带着泪笑了:“我每天都吃这种垃圾食品。”
、第009章
母亲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拎起包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走了。”走出两步,又扔下一句:“周末记得回家吃饭。”
她直到临走,都忘记跟卓琰道别。
其实她的初衷是来探病的。
卓琰伸手在口袋里找了一下,有现金和门卡,还有一张食堂餐厅提供的方纸巾,他当时拿到就随手捏成一团放进口袋里了。他现在别无选择,只得把这张皱巴巴的纸巾递过去给她:“又哭又笑的,你就不怕丢脸?”
阮湘南接过去,擦了擦脸:“丢脸就丢脸。”
卓琰笑了笑,忽然看见她湿漉漉的睫毛上正粘着一片黑色的浮尘,便抬手固定住她的脸颊:“等下,你睫毛上有东西,别眨眼。”
鬼使神差的,他甚至都忘记清理那片浮尘根本只需要用手就行,根本不必用吹的。阮湘南忍不住闭上眼,浮尘飘走,像是在期待他的亲吻一样。卓琰忽然口干舌燥,盯着她的嘴唇犹豫,已经尝过了的味道又再次浮现,可那时是在密闭的车厢空间,外面夜色朦胧,现在却是明朗的艳阳天。
阮湘南睁开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好像没有东西掉在眼睛里。”
机会已经错失,那也别无他法。
卓琰松开手,踌躇着要不要开口。他是不知道她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但是他可以肯定自己的一点念头:他对她有绮念,不管是因为她的容貌,还是神态。但是说出来又能怎样?难道还真的要发展成为*上的那种关系?
他自问不是正人君子,却也不想伤害和侮辱她。
“如果你在犹豫有些话到底应该不应该说,那就别说吧。”阮湘南看出了他的矛盾,“但凡很犹豫不决的事,其实也是潜意识里觉得不应该做的事。”
卓琰嗯了一声,回答:“我没想说什么。”
他们并肩朝住院楼走去,走到一半,就见叶徵迎面而来。他穿着白大褂,里面湖蓝色的手术服甚至都没有脱下来,眼角那颗泪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叶徵的气息也很急促:“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半小时后帮我去示教室代一下课?今天手术时间延迟了,接下去还有一台,我只有吃个饭的时间。”
阮湘南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好啊,你原来计划讲什么内容?”
叶徵的目光扫过卓琰,朝他点了点头,一手很自然地揽过阮湘南:“你过来,我去餐厅边吃饭边说,你中饭吃了吗?”
卓琰盯着他放在她肩上的那只手,同样是骨骼漂亮的特别适合当外科大夫的手——真是活见鬼了,他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一声。
卓琰出院不久的那个周末,阮湘南是回家吃饭了,从严央打给他的电话的欢快语气来看,她应该暂时跟家里和解了。
严央一个劲地缠着他,要他一起给阮湘南办欢送会。
前段时间已经积压下太多工作,他现在忙得要死,哪有功夫跟她们吃喝玩乐?他走出办公室,一手调整了蓝牙耳机,一手拿着杯子去开水间泡咖啡。
“你一定要来啊,姐姐这次去英国,要有半年不能见面——”严央在电话那头撒娇,“整整半年啊,半年很长的啊……”
半年。
卓琰心中微微一动,正想松口答应,忽然听见开水间里有两个女秘书正在聊她们的购物经。其中一个用很高兴的语气说:“你看,这是我刚去奢侈品代卖这里买回来的裙子,几乎还是全新,很漂亮吧?”
另一个则道:“你买了这么漂亮的裙子,是打算公司年会穿?”
“当然不行啦,这裙子这么保守,年会穿怎么还能吸引回头率啊。”
卓琰走到门口,正好看见女秘书手里拿着的那条裙子,赫然是他在那天酒会送给阮湘南的那一条,他冷冰冰地对着电话那头的严央说:“不好意思,那天我没空。”然后就把电话掐断了。
两位女秘书显然被他的突然出现给吓到了,兢兢战战地开口:“卓、卓总……”
卓琰接热水泡咖啡,漫不经心地问:“奢侈品代卖?”
“就是有人把不需要的了奢侈品折价转卖掉,一般人都是卖包的,倒是很少有人会把新裙子拿出来卖——卓总,你不会对这种店感兴趣的啦。”
滚烫的水珠溅在他的手上,他抬手把热水关掉,还是没忍住又追问了一句:“这件衣服……折价多少?”
“三折。”女秘书已经越来越糊涂了,以前也没见卓总关心过这种问题。
卓琰掉头就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心中却是怒意破表,如果阮湘南就站在他面前,他一定扭断她的脖子。
他开始还以为她转变性子,变得不那么混账了,可是他大错特错。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在那个晚上对他特别好了,因为他付了钱——虽然只是一条被折价卖的裙子,但是她会为钱而付出相应的劳动。
他一把把办公桌上的文件夹全部扫了下去。
发出的动静太大,安雅急匆匆跑进来看,见到一地乱糟糟的文件,只好暗道倒霉,蹲下来捡。
她把捡起来的文件夹重新按照顺序叠好,只见卓琰拿着笔翻开第一份文件,手还在打哆嗦的。虽然她很好奇什么事能把老板气成这样,但是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问题她绝对是不能问的,不然绝对会被扣光这个季度所有的奖金。
阮湘南还是拒绝了机场送行的庞大队伍,她明天要赶的是最早一班的国际航班,机场又在郊区,路途遥远,实在没必要劳师动众。
她跟她的母亲暂时的,和解了。
虽然相处起来还是别别扭扭的,跟一般母女有天渊之别,但总算还是迈出了那关键的一步。以后要怎么做,她都还没有想好,反正日子还长着,可以慢慢来。
她下了班,绕道去了不远的书店,买了几本高考的习题书,还特意让店员用好看的礼物包装纸包了起来。
她敲开门,把包好的习题书递给司朝的时候,他因为吃惊都张大了嘴巴。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明天要去英国了,还欠你一份临别礼物。”阮湘南微笑道,“等我回来之后,还是要检查你的功课的。”
司朝还是保持惊诧的表情:“礼物……是什么?”
“你拆开看看就知道了。”
司朝拆开小碎花的包装纸,里面俨然是四本理综的习题册,他顿时跨下脸道:“什么嘛,我还以为你打算送我什么,原来是这个。”
“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会来检查这些参考书有没有做完的。”
“你……怎么可以这么狡诈!”司朝朝她嚷嚷,“我没有答应你会做这个题目的!”
阮湘南朝他摆摆手:“我先上楼了,明天会起得很早,就不跟你道别了。”
送行酒已经吃过一场又一场了,不管是关系好的还是关系一般的,都来送过她。唯独就是卓琰,似乎连讯息都没有了。
严央还跟她抱怨卓琰最近心情很不好对她超级凶还挂了她的电话。
她问清楚经过以后,觉得……似乎是冲着她来的?
阮湘南拨了他的手机号,隔了很久终于有人接起,却是卓琰的秘书安雅。她在电话那头语气温柔:“阮小姐,我是安雅。嗯,卓总在忙,哦,最近他很忙的,没空接电话。”
阮湘南道:“很忙的话就算了,不要打扰他了。”
隔了十分钟,有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过来:“我是安雅,我现在偷偷在洗手间里给你打电话。”
阮湘南忍不住笑了:“你还要偷偷告诉我什么秘密呢?”
安雅朝她抱怨:“你不知道,最近小老板都跟吃错药一样,心情恶劣,但是据我推测应该跟你有关。我代表我们全体同仁对你表示仇恨。”
“你就怎么确定这一定跟我有关?”
安雅神神秘秘地说:“女人的直觉。”
挂了电话,阮湘南开始回想她最近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回想半天也没想出来。可是电话又打不通,没有办法问,只能转而发短信:“你晚上还要加班吗?需要我来送宵夜?”
这条信息石沉大海。
她想了想,又发过去一条:“别生气了,如果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你的话。”
还是没有任何回音。
阮湘南想了想,干脆去星展制药走一趟吧,既然她根据各种蛛丝马迹分析,她肯定是要负担间接责任的。她出了小区,打车到卓琰的办公楼区,对一楼值班的保安大叔道:“我是跟卓总预约过见面的,请帮我跟他联系一下。”
保安大叔狐疑地看着她,她的神情平静,五官秀美,说话语气也很自然,似乎不像是撒谎的样子,但是这个时间点,她居然说跟卓总预约过,也实在太奇怪了。
他将信将疑地点开可视电话,开始拨给高层的监控台。很快,保安对她说:“这位小姐,很抱歉,卓总说并没有跟你预约过时间。”
阮湘南看了看时间,这个时间她其实应该已经躺在床上休息了,毕竟明早五点就要起床,不过既然已经来了,总不能吃一下闭门羹就放弃,便拿出手机又发了条信息:“我在楼下等你一个小时,我想亲口跟你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