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向顶楼走去。
在天台的中央,她看到了一张轮椅,在轮椅上坐着一个老人。
“黄董事长,你好。”
“对不起,让你到这里来说话,你冷吗?”老人微笑着说。
容颜摇了摇头,走到他面前:“不,我不冷。”
“我不喜欢在下面的房间里说话,那里一股药的味道,感觉就象是在医院的病房里。”老人抬起头,仰望着天空说,“只有这里,面对着无垠的天空,才能给我在大海上的感觉,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治疗了。”
容颜也把目光投向了天空,她只看到阴沉的云朵,和四周崇山峻岭般的楼群,看起来就好象是站在无数群山中的一个峰顶。
“孩子,能不能推我到前面去看一看。”
他叫她孩子,不过这也没错,在这个多病的老人眼里,她确实还是个小女孩。容颜点了点头,小心地推着老人的轮椅,向前走了十几米,在不到栏杆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谢谢。”老人望着脚下的城市,眯着眼睛说,“对于子全的死,其实我心里很悲伤。”
“我想,这是一个意外。”
老人点了点头:“我也希望这是一个意外。”
“黄董事长,你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老人慈祥地笑了笑:“没什么重要的事,子全去了,现在罗新城在负责公司的具体事务,我依然是在二线。也许,你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叫你‘孩子'。”
“是的。”
“因为我觉得,你说话的声音很象我的女儿。”
“您的女儿?”
“如果现在她还活着的话,应该已经做妈妈了。”老人平静地说。
“对不起。”容颜低下了头。
“不,我要感谢你,让我重新听到了我女儿的声音,她的声音很美,很美,就和你现在一样。”
“你的女儿一定很聪明很漂亮。”
老人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了,“孩子,你很会说话。是的,她既聪明又漂亮,我非常非常地爱她。后来,她得了白血病,最后在睡梦中去世了。”
“上帝总是那样无情。”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老人轻轻地吟出了苏轼的水调歌头,他苦笑了一下说,“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你能够做我的干女儿。”
“我非常荣幸。”容颜微笑着回答。
“我也很高兴。”老人轻轻地拍了拍容颜握着轮椅把手的手,“孩子,楼下有许多人都说子全死得不清白,可我不相信,你说呢?”
在这个慈祥的老人面前,容颜第一次表现出慌张:“我,我不知道。”
“请放心,我相信你们。”
忽然,容颜感到脸上湿湿的,她抬起头,一些雨丝飘落到了她的眼睛里。
“天下雨了,您会着凉的。我带您下去吧。”
老人点了点头,然后闭起了眼睛,任由他刚认的干女儿带着离开天台。
不一会儿,纷纷扬扬的雨幕已经笼罩了天台,也笼罩着这座巨大无比的城市二十六马达,又一次踏上了那条死亡之路。
那个可怕傍晚,同样也下着雨,就和现在一样,刮雨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动着弧线,雨帘依然模糊着他的视线,使他不得不放慢速度。
下午四点钟,他抵达了江边公园旁的那条马路。马达犹豫了片刻之后,继续向前开去。此刻,整个城市都被雨幕所覆盖起来,一片烟雨蒙蒙。他要去安息路,尽管他曾发誓再也不去那条可怕的断头路。然而,这些天来压在他心头的种种疑惑却始终不放过他,日日夜夜地纠缠着他,甚至在睡梦中,安息路的路牌也会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不,他忍受不了,他必须要去看一看,也许,他可以发现某些真相。
在雨丝中,马达终于看到了安息路的路牌,转动方向盘,他开进了这条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的路。现在虽然天色阴暗,但比起上次的那晚,他还是可以看清路边的景物,都是些低矮的老房子,许多房子四周都有花园,种满了各种浓密的植物,在雨中显得郁郁葱葱。
这里依然很清冷,但总还算有一些行人撑着伞缓缓走过。他按照记忆慢慢地开着,直到他能够确定凶杀案发生的位置。
就是这里了。马达走下了车子,望着四周的房子,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一股阴森的感觉涌上心头。眼前只有一栋老房子,旧式的洋房风格,老房子前后左右都是花园,再没有其他建筑了。现在马达可以肯定,那天晚上周子全下车以后的目的地,就是这栋房子。
马达走到那栋房子前,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总而言之,这是一栋毫无生气的房子,死气沉沉,在这雨天里让人感到不寒而栗。他小心地走进了中间的大门,门厅里的木地板上响起了他沉重的脚步声。他看到里面有一条长长的走廊,沉浸在黑暗中,似乎没有尽头。
“你是来租房子的吧?”
忽然,一阵苍老的声音从马达的背后响起,这声音就象是来自地狱,让他后背发凉。马达立刻转过身来,看到了一个老人站在身后。
马达不知道怎样回答,索性先点了点头。
“这里已经没有空房子了。”老人冷冷地说,他的脸色阴郁,眼睛里露出一种对任何人都不信任的凶光。
“你这里房租多少?我愿意出高价。”
“也许还有一间吧,那个房客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了,我想他大概已经走了吧。”老人的神情忽然又软了下来,他咳嗽了几句,就带着马达向黑暗的走廊走去。
马达小心地跟在后面问:“那个房客是什么时候走的。”
“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大约十天前吧。嗯,到了。”
老人打开了房门,马达的眼睛重新回到了光亮中。这是一间大约二十多个平方米的大房间,窗户正对着花园。房间里没有多少东西,只有一张没有被褥的大床,没有发现任何其他家具和物品,灰尘也积了一地,怎么也看不出这是有人居住的房间。
马达疑惑地问:“那个房客长什么样子?”
“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有钱人的样子,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里租房子。”
马达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旧报纸,在这张报纸上,有着周子全的大幅彩色照片。他把报纸上的照片给老人看了看,问道:“老伯伯,你看是不是这个人?”
老人取出老花眼镜,站到窗边看了一会儿,然后肯定地说:“对,就是他。”
“谢谢。”马达又收起了报纸,“老伯伯,现在你不必顾虑了,完全可以把这房子租给我,因为,这个人已经死了。”
“死了?”老人一惊,马达连忙扶住了他,老人叹了一口气说:“怪不得那么多天都没有回来过。罪过啊。”
“老伯伯,他是什么时候租这房子的?”
“大约在不到一个月以前,他来到这里租房子。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特别选择了这一间,其实,当时楼上还有更好的房间。怎么讲呢,他真是一个奇怪的房客。”
马达立刻问道:“怎么个奇怪法?”
“因为他从来没有在这里过过夜。每天只来两次,一次是早上七点多,另一次是傍晚六点钟。他每一次来只待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老人摇了摇头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奇怪的房客,他租房子不是为了住的,而是好象有其他什么目的。你看这张大床,其实也是本来就有的。”
“嗯,确实很奇怪。”
老人疑惑地问:“年轻人,你不会是警察吧?”
“不,当然不是。”
“好了,你说过你愿意租这房子的。这房子确实不怎么样,租金就一个月两百块钱吧,先预付一个月,立刻就可以住进来。”
马达犹豫了一会儿,他又环顾了房子一圈,也许,在这房子里隐藏着什么东西,他下定了主意,把二百块租金预付给了老人。
“老伯伯,我想先一个人待一会儿。”马达低声说。
老人很知趣地离开了房间。马达关上了房门,独自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他每一步都能在木地板上踩起一阵灰尘。墙上是简单的石灰粉刷,没有挂任何东西,天花板已经有很多地方都发霉了。而那张床,显然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人睡过了。
周子全为什么要租这个房间呢?他的妻子容颜也在外面有一间小屋,他们真是一对奇怪的夫妻。马达摇摇头,他实在难以理解。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了,雨水打在窗外的树叶上,构成了一组特别的音画,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马达心想,人如果住在这种地方,迟早会得精神病。他一把推开了门,冲了出来,穿过阴暗的走廊,走到门厅的时候,又听到了那老人的声音:“你出来啦。”
马达定了定神,回答:“是的,我想我应该走了,过几天我再回来吧。”
“那你先把钥匙拿好。”老人把房门钥匙交到了马达的手里。
“谢谢。”然而,马达发觉老人依旧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看着他,他不解地问:“老伯伯,怎么了?”
老人有些犹豫地说:“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本来,前面那个房客来租的时候,我是不准备把那个房间租给他的,只是因为他肯出很高的价钱我才破了例。”
“为什么?”
“因为传说在那个房间里--”老人先是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把嘴巴贴到了马达的耳边,以极轻的声音说出了两个字:“闹鬼--”
二十七墓地。
清晨的雨雾笼罩着郊外的田野,远方的农舍正升起炊烟,今天既不是清明也不是冬至,墓地里几乎空无一人,除了死人以外。
马达右手捧着一束鲜花,左手撑着伞,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回音。他穿过雨幕,踩着一地泥泞,经过一排排的墓碑,来到了公墓的最里面。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容颜依旧一脸倦容,轻声地问。
马达继续向前走去:“因为,今天是她的两周年忌日。”
“是她的墓?”
容颜的脸色立刻变了,转身就要向后走去,但被马达一把拉住了。
“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马达缓缓地放手了。容颜低下了头,一些雨水飘到了她的脸上。马达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认识她,是不是?”
“不,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马达点点头:“现在,你可以见到她了。”
他带着容颜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一块白色的大理石墓碑前停了下来。在墓碑的中间,刻着罗沁雪的名字。在名字的上方,还镶嵌着一块瓷质的照片,照片里的年轻女人在微笑着,是的,她很美。但更重要的是,照片里的那张脸,和容颜很象。
除此之外,墓碑的右下侧还刻着一行字:兄罗新城泣立。
马达把鲜花放到了墓碑前,雨水很快就把鲜花打湿了。他默默地站了一分钟,容颜也没有说话,他们看起来就象是两尊雕塑。
他终于说话了:“就在两年前的今天,在市里那片人工竹林边的马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一个美丽的女人死于一辆出租车的车轮下。那个出租车司机,就是我。”
容颜沉默了片刻,然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世界真小啊。”
“你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马达觉得一定还有什么事。
“不,从我的角度来说,我和她没有关系。”容颜仰起了头,一些雨丝飘到了她的眼睛里,“但是,从我丈夫的角度来说,她是我的前任。”
马达的身体微微一抖,许多东西从他的心头一掠而过,时光几乎倒流,他的眼前又出现了整整两年以前的那一幕,罗沁雪那张临死前的脸。他的手一松,雨伞几乎要被风吹掉了。
他终于明白了,轻声地问:“你是说--”
“是的,所以我说世界真小啊。罗沁雪是我丈夫的第一任妻子,她出车祸去世了,过了一年以后,周子全就和我结婚了。”
马达盯着容颜的脸说:“也就是说,周子全在罗沁雪死了一年以后,又娶了一个和亡妻的外貌酷似的女人,就是你。”
“是的,关于这件事,我是在和他结婚以后才知道的。”容颜又深呼吸了一口,然后闭起了眼睛。
“不,这不是世界太小了,而是--命运。”
容颜睁开眼睛,看着罗沁雪的墓碑说:“你相信命运?”
“现在,我已不得不相信。”马达缓缓地说,“我说过,两年来,我一直在为我犯下的罪行而忏悔。虽然,他们说她是自杀,说我没有责任。可是,可是我不能原谅自己,我发誓,每年的今天,我都会来到她的墓前献一束花。然而,命运却又使我遇见了你,有时候,我竟然无法把你和她分辨清楚,所以,每当见到你,我就会有一种负罪感,我要通过你来赎罪。”
“不,你没有罪,有罪的是我。”容颜回答。
突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你犯了什么罪?”
容颜和马达都被吓了一跳,他们回过头来,看到一个男人如同幽灵般穿着全黑的风衣,撑着伞站在雨中。
但立刻,容颜就看清了他的脸--罗新城。
“刚才,你说的很好,我都听到了。”他直勾勾地盯着容颜的眼睛。
马达注意到容颜的脸色变得苍白,她冷冷地回答:“你怎么来了?”
“今天是我妹妹的二周年,我为什么不能来?”
“那我先走了。”
容颜拉了拉马达的衣服,低着头向外走去,但是,罗新城叫住了他们:“他是谁?
”
显然,他是在叫马达,马达冷冷地看着他,并不回答。
“他是谁并不重要,他与你无关。”容颜说话了。
罗新城看到了墓碑前放着的鲜花,向马达问道:“这花是你放的?”
“是我放的。”
罗新城睁大着眼睛,紧盯着马达的脸,他若有所思地说:“你的脸很眼熟,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马达点了点头,他已经完全记起来了,他吐了一口长气,缓缓地说:“是的,我们见过,在两年前。我就是那个出租车司机。”
“果然是你!”
罗新城一下子变得怒不可遏,他两步冲到马达身前,一把抓住了马达的衣领,重重地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