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微微地笑了。
马达很快吃完了早餐,他不得不离开这里,快步地走到了房门前。在打开门之前,他在容颜的耳边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的早餐,也谢谢你给我的--难忘的夜晚。”
她微微一笑:“不,应该我谢你才对。”
“再见吧。”
“你一定要小心。”
“我明白。”
马达轻轻地打开了房门。
五十一她的房门打开了。
一个年轻的男人从她的房子里走了出来。
现在是清晨6点05分。
透过车窗,叶萧看到了这一幕,他没敢把车停下来,而是又沿着公共车道往前开了一段。然后他回过头来,从后车窗看出去。终于,他看清了那个男子的脸,果然是马达,那个出租车司机。
他看到了马达行色匆匆地走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向四方张望,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叶萧的存在。马达走到了他的红色桑塔纳出租车前,迅速地钻了进去,出租车的排气孔很快发出了发动的声响,趁着清晨的薄雾,离开了这里。
叶萧深呼吸了一口,再缓缓地把车子倒回去,静静地望着那栋白色的别墅。他真的没有想到,一个刚死了丈夫的美丽女人,却从她的房子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的男人,而时间则是清晨六点钟。
她的丈夫尚尸骨未寒,凶手也还没有找到,她却留一个男人在家里过夜,叶萧实在不敢把这种事情和漂亮的女侦探小说家联系在一起。叶萧又摇了摇头,也许她有她的理由?也许她太寂寞了?不,这不是理由,或者说,这是一个不知羞耻的理由。他又想起了郑重对他说过的话,也许郑重说的对,天知道在半岛花园里,这些衣冠楚楚富丽堂皇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龌龊肮脏的事情。
难道真的是情杀?周子全的经济问题与他的被杀并没有直接关系,也许他的死完全是因为女人,因为他那不贞的美丽妻子。叶萧点了点头想,这确实很符合逻辑,聪明漂亮的女侦探小说家有了一个秘密情人,那就是马达,也许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败露了,被她的丈夫所发现。为了他们两个能够长久地呆在一起,也为了得到周子全的遗产,于是这对男女合谋杀死了周子全。对,现在类似于这样原因而谋杀妻子或者丈夫的案子并不少。而至于罗新城,则可能因为发现了容颜和马达的阴谋,结果就被他们杀人灭口了。
这就是所谓幽灵的秘密吗?
叶萧不知道,他只是呡着嘴唇,望着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直到看清白色别墅二楼的窗户。他发现那个窗户忽然打开了,在窗口出现了一张美丽的脸庞--是她。
此刻,她就象一只笼中的鸟儿,站在窗口眺望自由的天空。
几秒钟以后,窗前的她突然消失了。叶萧仍静静地坐在车里,注视着这个女人的窗户。
五十二窗外的天空是自由的。
她只向外瞥了一眼,就迅速地离开了窗口,紧紧地贴着窗帘边的墙壁,不停地深呼吸着。她已经看到了一辆车停在她房前的车道上,她看不清车里坐的是谁,她也不敢再看了。然后,她缓缓地拉上了窗帘,房间里又陷入了昏暗之中。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黑夜的女人。
可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恶梦,总是要迫使她隐藏在黑夜里,就象一只美丽的野兽,而通常美丽的野兽,总是受过伤的。正如她并不是周子全的第一个女人,而周子全也并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她的第一个男人。
已经死了。
然而,那是一个永远也洗不去的印记,那是每夜都来困扰她的恶梦,那是隐藏在她心底的幽灵。已经过去五年了,她总是想要遗忘掉那个男人,但是,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个死去了的男人的灵魂,总是缠绕在她的梦境之中。
五年前的那个炎热的夏天,她在广东的一所着名大学读书,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她认识了那个男人。他是一个四十岁的房地产商人,非常的富有,拥有一栋豪华的别墅和一辆奥迪汽车。从见到她的第一眼,那个男人就被她的美丽迷住了,他近乎变态般地把她想象成了上帝赐予他的天使,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用尽了一切方法纠缠着她,甚至还送给了她许多贵重的礼物,但都被她退了回去。
那个男人还想方设法了解到了她家的困难情况,她的父亲是一个残疾人,而她的母亲则始终被关在精神病医院里,父母都没有工作,全靠吃政府的救济,就连她读书的学费也是七拼八凑地借来的。男人无耻地向她提出,只要她住到他的别墅里,他就可以提供给她全部的学杂费。当然,她是不会答应的。暑假了,她回到了家里,却看到她那体弱多病的残疾父亲生了一场大病,正躺在病床上,需要数万元的手术费。父亲再也筹不到钱了,她几乎身无分文地回到了广东的学校,根本就没钱支付新学年的学费。她只能向女同学们借钱,然而女同学们却嫉妒于她的美丽和聪明,冷漠地拒绝了她的要求,她们都希望看到这个吸引了大部分人注意力的女生的退学。而学校则因为那个富有的房地产商人猛烈追求她的缘故,认为她行为不端,也不肯帮助她。
在那个夏天,她几乎绝望了,尽管她极不情愿,但她只能离开学校。正在这个时候,富有房地产商人又找到了她,再一次向她提出了那个要求。除了愿意负担她剩余的全部学杂费以外,他甚至还愿意为她残疾的父亲支付高额的医疗费,他在银行里有着七到八位数的存折,这些小小的支出对他来说根本就不足挂齿。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厌恶这个男人了。但在那个夏天,她确实需要他,不,是需要他的钱。没有人能够帮助象她这样的弱女子,她是一个被人围捕的小野兽,美丽而无助,她已经没有选择,必须要跳入陷阱。最终,她答应了他的要求,以自己的身体和尊严,和那个富有的房地产商人做了一笔肮脏的交易。但是,她有一个条件,她只在他的别墅里住一个月,当学校开学以后,她就立刻回到学校去。他答应了她,于是,她坐进了他的奥迪车,来到了那座位于度假村中的巨大别墅。
那是一座迷宫般的房子,来回曲折的走廊,镶嵌在墙壁上的无数面落地镜子,一个个隐藏在暗门后的房间,而窗户则几乎都被封死了。房子里到处都是美丽的装饰和古典的家具,还有那些古董和摆设,仅仅一套卫生间的设施,就相当于她父亲十年的收入,然而这一切,都使她更加仇恨这个男人。这是一个豪华的宫殿,那丑恶的男人是住在宫殿里的帝王,而她,则只是一个卑贱的女奴。
就在这座宫殿里,那个富有的房地产商人,成为了她的第一个男人。
她明白,无论如何雪白的手绢,只要沾上一丁点的墨迹,就再也洗不干净了。那个男人,就是那点丑陋的墨迹,深深地印在她的肉体与灵魂上了。
然而,也许是出于上帝对她的怜惜。
在不幸的命运中,她得到了某种幸运的补偿。
那是一个迷离的夏夜,那个肮脏的男人开着奥迪车外出去谈一笔生意。她轻轻地洒着眼泪,如同梦游一般,独自一人在巨大迷宫中穿行着,希望能够找到什么派遣她寂寞的东西。她非常偶然地发现了一间书房,书房里有一个巨大的五层书架,摆满了所有的中文或已译成中文的侦探小说--直到多年以后,她成为了一个杰出的女侦探小说家,她才意识到这是一笔无法用数字来计算的宝藏。
容颜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恶梦还没有结束,她暂停了自己对那不堪回首的往事的回忆。她又一次悄悄地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的缝隙向外眺望,停在车道上的那辆车已经不见了。
她又倒在了床上,仰望着天花板上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是一个被染上过墨汁的女人吗?
五十三“叶萧,你去哪儿了?”
郑重守在那套监听设备前,对刚走进办公室的叶萧问。
“我去过半岛花园了。”
“去找那个漂亮的寡妇?”
“够了,别问了。”叶萧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烦,他向郑重摆了摆手,坐了下来。
郑重仔细观察着叶萧的表情说:“你的眼眶红红的,好象很疲倦吧?”
“是的,今天早上我五点半就出门了。”
“一大清早去找那漂亮的寡妇?你想干什么?”郑重半开玩笑地说。
叶萧从来不介意他的这种玩笑,他以自嘲的语气说:“你猜我看到了谁?”
“可别告诉我你看到了幽灵。”
“我看到了马达。”
“马达是谁?”郑重想了想,才记起来说,“是那个出租车司机吧?”
叶萧点点头:“清晨六点钟,我看到他从容颜的房子里走出来。”
“你说什么?”
“我说的就是这个。”他不愿意再多说了。
“老公尸骨未寒,她就开始乱来了?”郑重摇了摇头说,“漂亮聪明的女人果然靠不住啊。我今后可不敢娶这种女人了,如果肯嫁给我的话。”
叶萧却不回答,他看了看窗外,一片阴云笼罩着天际,许久都见不到阳光了。
郑重继续说:“周子全也挺倒霉的,别看这种人活着的时候多么风光,死了以后照样给人家戴了绿帽子。”说完,他吃吃地笑了笑。
“我可不喜欢取消一个凶杀案的受害者。”
郑重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他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这种人没什么了不起的。就象我过去说的那样,住在半岛花园里的人,骨子里都不是好东西。叶萧,你是不是对你所崇拜的女侦探小说家很失望?行了,我能理解你的这种感觉。”
“我只是感到意外,那个出租车司机马达,我没想到他居然能够上她的--”叶萧又把最后几个字吃回到了肚子里。
“因为容颜是一个特别的女人。”郑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叶萧,你的这套监听设备可以还给技术科了。”
“为什么?”
“刚才我检测了一下,从昨天晚上起,容颜家的电话就全都不通了。”
“她把电话线给拔了?”
郑重点了点头:“毫无疑问。”
“恐怕她早就有所察觉了。”叶萧站了起来,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
“她确实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女人,女侦探小说家?”郑重轻蔑地说,“不如说是犯罪专家。叶萧,你说她会不会跑了?就和桑小云一样。”
“目前还不会,她是一个非常冷静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她不会把自己暴露出来的。”
郑重忽然想起来了,他从桌上拿起一份厚厚的材料交给叶萧,说:“我差点忘了,刚才资料室的小刘给你送来这份东西。他还说你有些怪,偏要查什么安息路,他把从1965年到1975年间,与安息路那栋房子有关的全部卷宗都送来了。”
“真有那栋房子?”叶萧自己心里也没底,他抓起那份厚厚的材料,只觉得一股霉味扑鼻。
郑重在自己的鼻子前挥了挥手,他一直都很讨厌旧资料里散发出的那种味道,他站起来摇着头说:“叶萧啊,你这个人就是喜欢钻到旧纸堆里查案子,很没劲的。好了,你一个人在这里看吧,我先出去一下。”
“你去哪儿?”
“鉴定组,我去看看在罗新城死亡现场,发现的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没有。”说完,郑重快步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叶萧独自坐在房间里,翻开了那份厚厚的资料,还有几十叠卷宗。其实他也不喜欢钻故纸堆,但是他以前几桩案子的破获,都离不开旧卷宗与旧资料,他相信自己的感觉。
首先,他看到了安息路的资料,这条马路地处偏僻的江边公园后边,只有几百米长,两边都是些居民稀少的老房子,在大部分本市地图上都找不到这条马路。他所要查的那栋房子是安息路99号,1940年,侵华日军某师团在本市安息路边建造营房,安息路99号就是该部队的司令部,这栋房子就是当时由日军建造的。1945年,日本投降以后,这栋房子就成为了民房,住进了十几户平民。在此后的几十年间,这栋房子里一直都平安无事,从来没有发生过重大的刑事案件。
叶萧翻遍了从1965到1975年,当地派出所与安息路99号有关的全部卷宗,资料都很齐全,但始终都没有找到任何一项杀人案的记录,连伤人案与抢劫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在1968年的6月,在安息路99号发生过一起失踪案,住该号底楼107室的一对年轻的夫妻同时失踪。谁也找不到他们的下落,直到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他们依然音讯渺茫。
虽然不是杀人案,但时间确实是三十多年前,同样也是一对夫妻,也许马达在电话里对容颜说的就是这个。于是,叶萧小心地翻开了这起三十四年前的失踪案的卷宗。失踪的这对夫妻叫钟卫国、钱雨娟,他们是在1965年从别处迁入这栋房子的。钟卫国是本市一家话剧团的演员,钱雨娟是一家医院的护士。当时是文革时期,钟卫国在一部话剧中担任主演,后来因为这部戏在当时被定性为反动戏剧,所以钟卫国也遭到了牵连,受到了许多迫害,但谁都没有想到他会和妻子一起失踪。
在卷宗的其中几页,还记录着当时居住在这栋房子里的一些群众提供的线索。失踪案发生以后,公安局向安息路99号里的许多居民都进行了询问,大多数居民都认为居住在底楼102室的张大许有着很大的犯罪嫌疑。居民们都反应,张大许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平时一贯行为不端,他垂涎于邻家少妇钱雨娟的美貌,经常对她轻薄无礼,有时候趁着钟卫国不在家的机会,甚至还对钱雨娟动手动脚。因此,张大许与钟卫国夫妇的关系非常不好,张大许还和钟卫国打过架,结果张大许被打伤了,不过,居民们都认为张大许活该挨打。更重要的是,在钟卫国夫妇失踪的前一晚,许多居民都听到过,从钟家里传出来的张大许的声音。
叶萧把卷宗翻到了下一页。当公安局得到居民反应的这些情况以后,就立刻提审了张大许,但是张大许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没干。而公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