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刚开头闭着眼听得好好的和音,在曲子过半后开始狠狠皱眉,终于忍不住出声。又吹错了!这位火原兄在搞什么?且不说情感表达怎样;指法技术怎样;曲子的完成度便没有达到标准。
这种只有在练习时才会出现失误的演奏,也敢拿上台去演出么?!挑剔的某人开始在心中念叨,火原那家伙是练习不够么!
另一边,其他人也是对火原和树今天的失常发挥表示诧异。接着第二位出场的志水桂一,演奏的是福雷的《西西里舞曲》。日野香穗子听了开头,微微有些振奋。“好棒的声音。”
但随即便有人反驳她。
先是金泽纮人说志水的演奏一直都很忠于原谱,但今天却听出了些许迷惘的感觉;然后是土浦梁太郎和月森莲,表示琴声听起来不稳定。
和音在一旁撇撇嘴,这些人真是,合力反驳日野妹子什么的,不是会让她更加感觉到自己和音乐科的差距么……果不其然看见香穗子有些黯淡的神色,和音目光一闪。
虽然刚才一直和大家有说有笑的,但和音能感觉得到,失常几人组之中,香穗子的状况最为严重。看她眼下憔悴的阴影,和音不由疑心这姑娘是不是又踏进了什么误区……
第三位出场的是冬海笙子,舒曼的《三首浪漫曲》之二。这位软妹和音没什么好说,今天发挥得相当不错。据金泽老师说她本身就是学校里单簧管演奏的佼佼者,之前一直都太过紧张,今天倒是把她的优点发挥出来了。
第四位出场的是月森莲。和音抱着双臂的手掌微微一收,天宫清籁侧目,对她说道:“马上轮到姐姐你了。”
“嗯……”
伴随着月森莲那一曲《茨冈》的响起,金泽老师走了过来,对和音说道:“怎么样啊少女?紧张么?”
和音抬眼看他,“干嘛特别来问我这个?!”
金泽老师夸张地一挥手,“当然是因为那些臭小子今天都没有好好发挥!都说了有特别来宾了,所以只能靠你救场了!”
“……老师你太看得起我了。”亚麻发色的少女翻了翻眼,不为所动。
“我是说真的。”金泽老师脸上玩笑之色收起,“你也知道自己前两次都发挥得非常好,说实在的,不仅是观众,评委们也对你非常看好。所以这次全靠你了九重同学……”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和音紧抿着唇盯视着对方,想了想说道:“老师……你们、是不是策划着把我卖掉?!”不然说得这么危言耸听干什么!
“……”金泽纮人一个气没上来,差点咳死。“你有什么好卖的?!”身无二两肉,脾气又古怪。除了琴弹得不错,还能找出其他优点么?!对了,还有她那随身携带锋利钢丝弦的癖好……谁要卖她哦!
拉威尔的《茨冈》,在月森莲的演奏下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妖异感。听着那越来越急促的音符,和音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高完成度的曲子啊。阿莲那家伙,果然也有所精进了嘛!
听到他演奏完后,过了两三秒后,死寂的观众席上才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不过转念一想,和音脸上的神情又垮了下来,她这回又是跟在这人后面的啊……
月森莲走了回来,神情中似有不满地自语,“……本来应该可以拉得更好些的。”察觉到不远处充满力度的盯视,他抬起头,对和音说道:“啊,轮到你了。”
啊你个头啊……这副冷面呆的模样,好想过去捏脸。和音深吸一口气,对天宫清籁说:“我们出去吧!”
“嗯。”天宫清籁应道,伸手揽住她,俯下脸出其不意地在和音面颊上轻轻一触。“不要紧张,这次有我呢!”
“……”和音摸着那一块瞬间有些发热的地方,垂下眼微微怔然。谁紧张,她才没有、紧张呢……
此时的观众席上。
“啊啊,那个九重要出场了。”
“是呢,她的演奏都很棒啊,我这次特意带了DV,一定要录下来……”
“哇哦,你太夸张了吧!不过她确实挺强的,不知道这一回会带来什么曲子。”
在评委席后面特设的贵宾专座里,有人看着舞台上被抬出来的大竖琴,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听到周围窃窃私语声,他心中笑道,那就拭目以待一下吧!这被众人看好的第五位选手,到底有怎样的实力……
九重、和音么……
“第五位出场选手,普通科二年2班,九重和音。”
“演奏曲目,《绿袖子(Greensleeves)》。”
站在舞台中央的少女,仿佛是为了迎合所选曲目,穿的是一身剪裁典雅的墨绿色斜摆长裙。她向场上一鞠躬,然后走到竖琴前坐下,抱起了那把众人眼中久违的47弦大竖琴。
这一边,密切关注着场上的金泽老师微微一愣神,“九重怎么……”怎么觉得她脸上的神情,有点怪怪的?从前那种骄傲又自信满满的感觉到哪里去了?还有,“竟然选了这么一首曲子……”
不同于之前月森莲他们演奏的那些正经古典乐名家创作的曲子,《绿袖子》的旋律虽然广为人知,但顶多只能算是民谣。这首流传于十六世纪英格兰民间的曲子,属于罗曼尼卡斯系歌曲,特点在于以四个和弦以及简单和重复的低音作为分段。
这首曲子的作曲家至今没有明确的人选,但人们广为流传的一个版本是,这曲子是由英王亨利八世所作,献给他遇到的一位穿着绿色衣裳的美丽民间女子。
用竖琴弹拨出的旋律充满古典优雅的意味,舒缓而略显忧伤的曲调如同娓娓道来的、那个令人心神迷醉又哀婉动人的故事。他在阳光灿烂的郊外遇上了那个绿袖飘飘的美丽女郎,偶尔一个照面,她便印在他心上。但是他们之间却隔着重重距离。深宫庭院,日思夜想。他寻遍千山万水,终其一生,不得所爱。一瞬的相遇,成为永恒的回想。她是他此生无可取代的存在……
当时查这曲子的相关资料时,和音还看了它的配诗。那时她便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符合主题的曲子找到了!之所以会想起这首民谣,得益于那日的管风琴演奏会。结束时和音听到的小提琴声,拉的就是这首《绿袖子》。曲子本身难度不大,和音练习了一个星期左右就能做到全无差错。不过还是有哪里感觉不满意……在练习的过程中,她偶尔会将完成版录下来自己听。
确实,听起来是没有任何差错。但是,和音就是觉得,自己没有掌握到精髓。她也给天宫清籁听了练习时的演奏,少年那时默默地重复聆听了两三遍,然后看着她欲言又止。
“到底哪里不对?你直说没关系——”
“……”
只知道他沉默了许久,然后留给她一句话。“……姐姐,真正的感情,是模仿不来的。”
真正的感情,是模仿不来的……
四周的大功率舞台灯照在和音的皮肤上,有种十分暖和的感觉。她微微闭着眼,手指下的琴弦是早已烂熟于心的。回忆起清籁对自己说的话,心中没来由地一颤。在这现场发挥的时刻,她觉得自己好像领悟了什么。
为什么自己要在弹着这首曲子时不断回想有关于它的传说,却原来,是因为她想要从中联想、借鉴别人的忧伤。不明白真正的无可替代到底是什么,她只有去想象别人的无可取代。但那毕竟是别人的东西,所以天宫清籁才会说“真正的感情,是无法模仿的。”
模仿,哪怕再像,也只会牵强。
和音心中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一种寒冷正在慢慢侵蚀她。她下意识地想回头看一看身后为自己专心伴奏的天宫清籁,但理智告诉她在演奏的时候这么做绝对不行。
她不知道台下的人听着这首曲子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那些耳力超强的家伙们有没有从中听出什么。她不是害怕自己演奏得不好,只是有点未能言说的沮丧。说到底,这沮丧追究起来,还是因为……
因为前两场的优异表现而被寄予厚望的少女结束了演奏。她放下那沉甸甸靠在自己身上的竖琴,站起来再次鞠躬致意。台下众人再次报以热烈的掌声,欢呼声。
贵宾席上,带着墨镜的男人勾起嘴角笑道:“还不错……不过,没有传说的那么神乎其乎嘛!”
和音垂着脑袋走回后台,下一个出场的土浦梁太郎看她这副不甚沮丧的模样,意外道:“哦呀你这是什么表情?”
她抬起头迟疑道:“没感觉我弹得哪里不好吗?”
“喂喂……你要是还表现不好,那我们这些人该怎么办啊?!”
“哦……”将信将疑地应了声,和音说道:“那你加油,肖邦哥的复兴靠你了,少年!”
土浦梁太郎:“……”真是他听到的最另类的鼓励打气啊!
比赛依然在继续。
土浦梁太郎弹的肖邦《革命》果然有够激昂,但这到底要怎么体现主题呢?无可替代的爱国之心么……
发现自己有些拘泥于比赛的主题,和音对一直陪伴身侧的天宫清籁可怜兮兮地说道:“清籁,我对我的人生,产生动摇了……”
天宫清籁:“……”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大概我也差不多才气殆尽了!”
“别胡说,你哪里才气、那什么殆尽了啊……”
“真的,我从前弹琴时都是那么心无旁骛,现在却整天杂念多多,这不是泯然众人的前兆吗?!”
天宫清籁有些无力地抚额,“姐姐……”
和音继续小声嘟哝,“本来我也想送个曲子给……什么的……不过情感把握这么不对……还是、算了吧!”
“没有!”
“……”
就在他俩说话的时候,舞台上又发生了意外事故。日野香穗子的小提琴弦,突然间断了。
有些愕然地看着场上之景,和音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这都是搞毛?!弦断了?那不是魔法小提琴么?难道这货也有质量不过关一说?!看着场上一直低着头的日野香穗子忽然不管不顾地转身就跑,在经过众人身侧时也没有停留,直接从后台的大门出去了。
直到最后一位柚木梓马上场后,冬海笙子还有天羽菜美等人商量着要不要去找一找日野香穗子,却被金泽老师制止,说让她自己静一静也好。
那一边的柚木梓马,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前边的后辈们都太不争气了,这家伙简直超常发挥。一首巴赫无伴奏长笛曲,吹得仿佛有魔力一般,令人在听的同时还挪不开视线。
……
柚木梓马演奏结束后,意味着本场比赛进入尾声。
没兴趣听评委播报名次,想着这次第一名反正不会是自己的。和音向天宫清籁招呼了一声后,推开通向走廊的大门,打算出去透透气然后就换装回家。
不过,她还没走出两步,就被斜前方忽然伸出的一只手臂拦住。
和音微微一惊,抬眸看向眼前的两个明显非学校内成员的来人。
“九重小姐……?”
“您好,我们是LME事务所策划部的员工。请问能耽误您几分钟吗?”
和音:“……”啥,他们刚刚说了啥?!LME么……?
31、第三十乐章
“LME事务所……两位大老远从东京来的么?”虽说上辈子记忆久远;但九重和音是绝不会忘记偶像大神所属的经济公司的。
那两人微微一顿,扩大几分笑容道:“看来九重小姐对鄙公司是稍有了解的了……”
和音看着他们俩;没有继续客套;直接问道:“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与我们一起来的还有策划部的制作人,能烦请您跟我们去见见他么?”
搞得这么神秘……还有耍大牌之嫌!默默给对方减十分,哪怕那是莲大神的公司同事。和音或许没有清籁八面玲珑的交际能力,但上次吃过亏以后她再也不会一个人去什么未知场所。遂后退一步,对那两人颔首道:“可以,但是请等一下。我还有重要东西忘在后台了,要去拿一下。”
“……好的。”
于是;成为被落下的重要东西的天宫清籁;一脸莫名地跟着忽然冲进来将自己拉走的九重和音到了外面走廊。
等在那里的两个黑西装,看着少女消失了片刻后又拉出了一个大活人,不由得冷汗无语。之前找了个那么容易被识破的借口,现在她怎么还能一脸的镇定自若呢!
和音当然不会心虚。不过在离另一头的女子更衣室越来越远后,她默默地回头望了一眼。自己原本想去看看大受打击的香穗子,但是由于那两个半路横插出来的人物,这开解妹子的任务还是交给其他人吧!
路上,天宫清籁三言两语地将比赛结果转告给和音。听闻本次第一名被柚木梓马获得后,和音没有意外地点点头,说:“之前低估那家伙了。看来他之前都没有完全显露实力,这次倒是出头了一回……”
天宫清籁看了眼她的神色,故作平静道:“那么姐姐这次对他刮目相看了么?”
“……”和音斜睨他,“你在试探什么?我就算对他的长笛实力改观了点,也不会就此爱上他的。你大可以放——”意识到自己嘴快了,她立时收口,脸上有些尴尬之色。
天宫清籁顿时一改忐忑心境,笑容满面。“既然姐姐这么说了,那我确实可以放心。”
和音:“……”
“不过要是你再说一次今天的曲子是为我而演奏,那我会很开心。”
和音:“!!!”自己前面那语焉不详的话,原来他听懂了!!
狠狠瞪了某人无辜的笑脸一眼,她无可奈何的叹道:“……没有弹好。”
天宫清籁沉默了一会儿,道:“没关系,你有这个想法,我就很高兴了。”见她完全没有把自己这次排名第三的事情放31、第三十乐章 。。。
在心上,天宫清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放心不少。
“……唔,这次的收回。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弹给你听。”
“不要!送去了就没有收回的道理。我不同意退货……”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啊天宫清籁!”
“幼稚的是谁?!”
“……”
两姐弟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拌嘴,全然没有把前方带路的两个黑西装放在心上。也不知道对方心里早就默默地腹诽开来,boss的眼光真的没有问题么?!
待到达了目的地,和音发现所谓的目的地,也就是音乐楼那间他们常常拿来通知事项的会议室。推开门进去,意外发现作为本次比赛第一名的柚木梓马还有第二名的月森莲,第四名的土浦梁太郎都在里面。
她有些惊异挑眉,“怎么了这是?”
看到最后一名与会成员到场,坐在讲台上靠背椅的男人转了过来,脱下墨镜,对和音俩人招了招手。“哟,还记得我么?听管风琴的小鬼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