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信长了双看穿红尘男女心的慧眼,又领了死神颁发的暂住红尘证,于是有恃无恐地操刀自己的残余人生。却不知红尘自有红尘劫,有时候根本与生命长短无关。她在其中翻滚,纵然运筹帷幄,高人一等,又岂能看透自己的劫?
51乡村雪夜
回唐苑那天;正好下了场小雪;地面有些湿滑,程诺避开大路;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踏过开得正艳的白梅林;嗅着一片芬芳,往别墅去。接她的司机见她有如此雅兴;便也弃了大路;跟在她身后,不时提醒她小心。
白梅林已有三十年的历史;是唐庭威买下别墅后移走前院长达百年树龄的银杉栽种下的品种;前院大约三亩地;白梅便占了约二亩,每逢开花时节,欺霜傲雪的莹白总能吸引无数喜梅的市民前来观赏拍摄,不过取景只能在院子外,里头是一步都不让进的。
若说整座唐苑程诺最喜欢哪一处,便是这里了,不知为何总能让她想起若干年前的那个雨夜、傻等在花坛旁的少年,他便是在风雨中绽放的白梅树后跳出来,喊着“这儿呢,这儿呢。”落汤鸡般向她跑来……他说:“你喜欢我,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承认咱俩是天生一对。”他说:“我就想我这么喜欢你,也许就是经历了无数个轮回的许仙?”想起他激动地将自己甩上后背,在风雨里一边奔跑一边狂喊……
她一直没有告诉那个少年,她不喜欢许仙,因为这个男人骨子里的胆小怕事,怯懦寡情。白娘子本领非凡,盗仙草,闯昆仑,战法海,水漫金山,哪样事不办得惊心动魄的。而许仙,除了被吓呆,吓傻,吓死,就只知道躲避,连老婆被压在雷峰塔底下,他也只晓得消极等待,不曾为她的自由争取过,哪怕只撬开雷峰塔的一块砖石。
她,从来只喜欢曹操那样的男人,担负得起所有的传奇。
靳圣,我的武王,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我最爱的你没能在我身边……如果一切都能重新开始,没有分离,没有病痛,那该多好!
*****
唐庭威见到女儿时,发现她的眼睛微红,微湿的发丝上沾了几片白梅花瓣,因着从凛冽的空气中骤然进入打着空调的室内,温暖扑在她姣好的脸上,呈现出一抹淡淡的粉红,他恍惚了一下,记忆中颠扑不灭的那道身影再次浮现脑海,与眼前的女孩交错重叠在一处。
他微微叹了口气:“有路不走,钻白梅林,像你这个年纪的人做的么。”
“找我什么事?”程诺将脱下的羽绒衣交给女仆,顺手接过她递上来的毛巾,潦草地擦了擦头发,还给她。
“四小姐想喝些什么?”女仆拿捏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问她。
“随便。” 她看着唐庭威书桌上的一叠照片,距离远,看不真切。补充了句:“我不会待太久。”
“知道我为什么不放你去麒麟镇么?”唐庭威抓起健身球在手心里转动。女儿昨天已经“逃窜”上了高速,愣给他派去的直升飞机给拦截了。他故意没有立即见她,就是要她自己先反省一下。
“因为股票下挫吧,大哥叫我回来不就担心有人存心跟唐家过不去么?”程诺没有向父亲和大哥揭发幕后黑手是曾求实。他说节后会出现报复性反弹。反弹确实出现了,却并非报复性上涨,而是蜗牛爬坡般的缓慢。
“求实跟我说了,是他干的。”唐庭威笑了笑,不见丝毫不快。“这小子有点儿意思。”
“这么说扣留我的理由另有其他?”
唐庭威轻嗯一声,转身往书桌走去,随手抓了几张照片,朝她面前的地上一扔。
俯首看去,是高中时代的自己与靳圣约会的镜头,其中一张正是他俩私定终身那天,手拉手从纹身店出来的某个瞬间。她羞涩地看着前方,靳圣咧着嘴,幸福的笑容对她绽放。
心头梗阻,泪腺便发达。“您这什么意思?”程诺将泪意压下去这才说话。
“我倒是想知道我女儿的意思。”唐庭威越过她,将女仆为程诺准备的茶接了去,转身丢在小茶几上。
“我除了按照您的意思一步步走来,不知道还有什么意思是没能按照你的要求做的。”程诺走过去,端起茶盅,看向父亲的目光中有一丝敌意。
“你是怕爸爸活得太久还是太舒坦?”唐庭威神色揶揄,“神家和曾家是什么背景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你既然跟求实定了婚,怎么能跟靳圣再有瓜葛?”
“谁给了您这样的判断?”程诺蹙眉,“我从来不怕流言蜚语,但并不意味着我必须接受流言蜚语。谁胆敢制造流言蜚语我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呵呵,翅膀硬了说话都跟棒槌似的。”唐庭威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会儿。“丫头,玩火**,并不见得只焚着玩火的那一个人。我今天叫你过来只是给你提个醒儿,唐家从你爷爷那辈起打拼到现在,不知付出了多少艰辛。唐家繁衍至今,也并非只有你唐程程一个人。”
”
点到为止,唐庭威没再说任何严厉的话。
程诺端着茶站在那里,心底冷笑,当我是吓大的么,你若有确凿证据证明我做了脚踏两条船、有损唐家利益的事,能这么淡定地请我喝早茶恐怕这会儿早关进哪间屋子里面壁思过了。
“今年的梅花好像开得很早。”站在窗前的唐庭威喃喃自语,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可以去大陇村了么?我昨天接到消息有工人监守自盗,将留树保鲜的那些橙子偷偷运出去贩卖,我得去处理一下。”
“恩。乡下条件差,小心身体。”唐庭威没有回头,依然望着窗外那片梅海,手里的健身球缓了缓,再度转得飞快。
****
大陇村刚下过一场暴雪,地面被积雪覆盖,只有通往村里的道被及时清理出来,虽然窄了些,倒不影响通过。
远远地听见震天的鞭炮响,不久便望见穿红戴绿列队欢迎的乡亲们,程诺心头温暖又抱歉,定是村支书,非搞这么一套,不是折腾大家嘛,一个个在冰天雪地里不知等了多久。
车子近了,陡然发现异样,人群里有那么一堆人服装非常统一,再仔细一瞧,居然是z市某创业基地的大学生,他们怎么也下乡了,谁安排的?
“靳书记,唐总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于是一个正蹲在路边吃烤红薯的男人站了起来。“来了来了!”
好像……好像……我的眼睛没出毛病吧,这人是——?
在程诺惊愣的目光中,那袭修长的身影跑近了,嘴角还沾着黄灿灿的某种食物,但瞬间被伸出来的舌头舔干净了。稍后下车的谢敏见状,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上前搂住程诺的肩膀。“不介绍一下么?”
***
处理完偷盗橙子的工人,已是晚餐时间,席间,程诺从村支书那里了解是省团委组织的一批刚毕业的大学生,前来现代化农业园观摩,实习,望村里接待一下,所有费用皆由政府承担。
“什么意思嘛。”程诺嘀咕一句。坐她旁边的谢敏笑着不吭声,心底暗想,都追到这里来了,意乱情迷在所难免咯。
已经退休的老村长傅文突然走了进来,神色慌张:“看见我家大傻没有?”
村支书摇头:“大清早倒是看见他往村口跑,说要第一个迎接唐总回村,可我们一帮人里头没见着他。怎么,一天都没着家?”
傅文神色越发的紧张:“这孩子去过小响坟头,丢了几只橙子,后来就不知道去哪儿了,中饭,晚饭都没回来吃,急人不?”
“你先别急啊,我马上通知大家伙儿一起找。”村支书跺了跺脚,起身离开。
*****
村里腿脚便利没外出务工的青壮年,不分男女,都来帮忙了,分成十二组,靳圣主动站到程诺这一组。程诺以他腿受过伤不便走山路为由阻止他跟着,没能奏效。他们这一组共十二人,除了他俩,都是熟悉地形的当地人,拿了电筒,牵上两只土狗,乘坐三辆马车往东北方向搜寻。一路上“大傻,大傻”不断呼叫。
靳圣出发前拨了个电话给当地的部队负责人,请求支援,对方立即答应通知距离大陇村最近的一个部队,组织搜救队进大陇村。不过,因为下了场大雪的缘故,短时间不可能赶到。
“这个大傻就是害死倪响的那个?”靳圣挨着程诺坐在晃悠悠的马车上。
“恩,虽然傻,人倒是很善良的。”程诺想想这么多年来大傻几乎天天跑倪响坟前哭一场,看见她父亲就磕头赔罪,心头便酸涩难忍。小响,命不好啊。
忽然,她侧过脸讶异地问:“你还知道什么?”
“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靳圣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柔和,在缀满星辰的夜空下,白雪覆盖的山林间,英俊得让人无法呼吸。
程诺转过脸去,不语。
走到山林深处,马车不能前进,众人下车搜寻。约摸走了三里路,隐隐听见右侧山沟里传来动物的吼声。
“是野猪!”一个村民叫起来。
“怎么会有野猪?”程诺问。
“嗨,老村长妹婿不是想发财么,看邻村开了家野猪林餐馆,天天生意兴隆,城里人都跑去吃,年前也去东北买了几只,听说路上就互相残杀,顶死了一大半。到了家只剩两只,也受了伤。他就把猪圈给垒高了,关在里头养,打算伤好了再配种。我估计是野猪跑出来了,大傻怕野猪伤着人就去追。”
说着话,大家已经来到沟边,电筒一齐照向发出动静的地方,只见大傻趴在沟里,身下压着一头野猪,应该是没死,否则野猪不会那么老实地被他压着。
“大傻,你受伤了没有?”一个村民大声问。
野猪听见动静,先怒吼了几声,不过听着中气不足。
“不厉害,它比我伤得重!”大傻微微抬了抬头,又垂下去。“帮帮忙,我快压不住它了,狗、日的劲儿太大。我又舍不得捅死它。”
52孤男寡女
十分应景的;野猪开始挣扎;攥在大傻手中的獠牙一下又一下叩击结了冰的地面,激起的白色碎冰四处迸射。大傻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难过;忽然哭了起来,“小响啊——我对不起你——我想你啊——”凄厉的哭声和着野猪的嚎叫声在静寂的山中飘荡;令人毛骨悚然。
“大傻,别哭;一哭就更没力气了!”程诺和众村民都在劝。但对于如何把大傻救上来是个难题。有人尝试着下去;然而坡上结着冰,很滑;根本站不住脚;只好作罢。可行的办法是找根足够长的绳子放下去;让大傻捆好自己,再拖他上来,或者拿凿子在坡上凿出一个一个便于放脚的坑洞,才好下去救人。还得提防野猪反扑。傻子为它付出太多,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将它就地处决。
“你们先关掉电筒,也别大声说话,野猪会安静下来。”靳圣的北京腔在一帮地方音里很是突兀,也颇具威慑力。
电筒陆续关掉,没人再喊话。
野猪果然安静下来,大傻压力减轻,便也停止了哭喊。
程诺,靳圣,村民们试着将带来的食物投掷到大傻的手够得着的地方。这会儿让他保存体力很重要。但由于距离远,又存在惯性,纵然投准了,却又弹远了,很难落到理想的位置。
“也就大傻了,换了我们,谁有本事把只野猪压这么久,不被拱死,也要冻死了。”站在程诺边上的一个村民有感而发。
程诺心中一紧:“还是得先下去一个人帮大傻。他又饿又冷,而且受了伤,随时有可能失去知觉,野猪随时有可能掀翻他……”
“我下去。”靳圣第一个开口。
“不行!”程诺断然否决。
靳圣将她拖到一旁,低声问:“舍不得我冒险呢还是怕付不起责任?”
程诺朝他竖起食指,神色严厉。“死螳螂,现在不是你表现风骨的时候!尤其在我面前!这里我说了算!”
“是舍不得吧?你声音都发抖了。”靳圣稳稳地看着她,问得温柔,笑得也温柔。
“我是冻的!”程诺侧身越过他,被他一把拉住胳膊,下一刻,带着他体温的围巾裹上她的脖颈。“牛绒的,很暖和。”手拿开之际,他摸了下她冰冰的小脸,身形倏地一矮。
“靳书记!”“他真下去了!”村民们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惊呼。这样不要命、以身涉险的干部他们头一次见。
这是要我死么?程诺脚底发软,跪倒地上,这冰坡看似只有二十多米,但下滑的过程中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
“别吵!”飞速下滑的人居然还能厉声阻止喧哗。
程诺爬到沟边,揪心地地看着那袭黑影窝成一团滑下去,最终跟大傻、野猪会合一处。“没事吧?”她吞了吞口水,颤着嗓子问,声音卡在喉咙里,也不知靳圣听不听得见。
******
靳圣压住野猪,将大傻替换下来才回她:“顾不上查看,要不你下来帮我体检一下?”
这种时候还开玩笑,程诺暗恼,不跟我贫嘴会死么!
饿坏了的大傻惦记着散落一地的食物,随便捡起一个便狼吞虎咽吃上了,都不知道拍一拍灰
再往嘴里送。
程诺将带来的急救箱也放下去:“大傻,里头有止血绷带和药水,我教过你怎么用的,把伤口处理一下!”
大傻嗯嗯应着,待吞下嘴里食物,往靳圣后背猛拍一记,“我认下你这个干爹了!”
靳圣原本憋着气,给他没轻没重的来这么一下,不由张开嘴,次奥,身下这野猪的气味……真特么**蚀骨啊。他后悔这次外出没带电击针,那东西瞬间电昏这头野猪,何须他亲自“镇压”?
山里手机信号不好,没法打电话通知村里雪中送炭,或告诉其他人大傻找到了。程诺和几个村民商量了一下,一拨人回村里汇报情况,然后派人蹲守进村的几条道,一旦专业救援队到了立即领来这里。一拨人去附近村民家里借几只炭盆来烧,在专业救援队抵达前,保暖很必要。留下来的这一拨人将喂马的干草丢下沟,让靳圣和大傻先把火升起来取暖,因为受伤的人更怕冷。
大傻点着了火,先忙着找出绷带,说包扎了野猪的伤口再说。
村民骂他不分轻重缓急,让他先把靳书记换下来歇歇,哪能先考虑野猪呢。
“我听我爸说这头野猪是花了五个手指头的价买来的,生了崽能挣六个手指头,死了就只值三个手指头。” 大傻说得利落,但具体三根手指头跟六根手指头的价格差别多大,他就弄不清了,只晓得家里亲戚拿它当宝贝,指望它发财呢。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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