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矜也没去管他的行踪,径自去上班,小郑找她签文件的时候问:“老大,我一直忘记问你,之前去哪玩啦?”
“躲家里宅着,睡觉上网。”子矜都是这么回答。
“哎呀浪费了,这个时间去大理正好呢!”小郑一脸可惜,啧啧说,“暮春初夏,那边花团锦簇啊!”
“是么?人老了,没精神四处乱跑。”
“啊,对了,我今天见到方总了。”小郑半是花痴半是怅然,“他笑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呀……”
“春风得意?这你也能看得出来?”
“总之就是心情很好啦!看到我还主动打了个招呼。”小郑花痴的笑笑,“……虽然他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正说着,邮箱发出滴的提示音,子矜查看收件箱,是总经办发来的工作邮件。方嘉陵亲自招待贵客,一应接待标准都是按照最高等级进行。子矜刚处理完毕,Elle打电话来,心急火燎:“预定好了吗?”
“好了,刚要给你回邮件呢。”
“今晚这一席太重要了,千万别出岔子啊。”Elle又切切叮嘱了一次,“不行,你还是让人再去酒店确认一遍吧。”
“行。”子矜一口答应下来,又好奇问,“到底什么客人这么重视?”
“还能有谁?广昌呗。”Elle直直的说,“今晚请对方老总吃饭。明天新闻发布会一开,竞标入围名单公布,总算尘埃落定了,这次我无论如何要跟方总请个年假。”
“什么尘埃落定?”子矜皱了皱眉,“上维那边没戏了吗?”
“差不多吧。萧正平还在捣鼓那个股东大会,到现在还开不起来,还能怎么办?”Elle压低声音,“偷偷告诉你,我们已经看到入围的公司名单了,上维压根没见着。”
子矜挂了电话,靠在椅背上想了一会儿。
萧致远其实很像他的父亲,工作上再为难的事,从不会带回家中,在她和乐乐面前,总是气定神闲的。渐渐的,她也会觉得没有什么能难倒他,这次也不例外。
想不到这一次,因为大哥这么一搅局,收购竟真的败北——虽然不是萧致远亲自主持,可毕竟如今的上维重工是他的心血,他向来又都是骄傲好强的人……子矜想了又想,还是拨了电话给他。
想不到他一接起来,没等子矜开口就说:“急事找我?”
“不是——”
“那我挂了,忙着呢,回头再说。”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不带情绪,就像此刻电话里的单调枯燥的忙音一样……子矜叹了口气,无奈挂了电话。
下班高峰期几乎打不到车,子矜索性又等了一会儿才下楼。
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她拨了电话给Iris:“萧致远在公司吗?”
“在,今天萧总要加班到很晚……现在还在会议室没出来。”
“那他吃饭了吗?”
Iris迟疑了一下说:“等他开完会我会提醒他。”
“哦,你不用去打搅他。我现在过来。不过我从来都没去过他办公室……”
“没关系,你到了楼下打电话给我,我下来接你。”
因为已经过了七点,上维大楼稀稀落落的已经没什么人。Iris果然在楼下等她,见她手里还提着一袋吃的,笑问:“给萧总的?”
子矜点点头:“……他今天怎么样?”
Iris大约是琢磨了下她的表情,才斟酌着说:“一切正常啊。”
她带着子矜坐电梯,偶尔碰到别的楼层有员工一同搭电梯,每个人都疲倦且行动匆匆,和Iris打了招呼,并没有注意到她旁边的子矜。
“我说了没关系吧。放心,没人认得你。”Iris将她带到办公室门口,“萧总还在里边呢。”
透过磨砂玻璃,第一眼看到秘书的座位上没有人,Iris猜到她在想什么,微笑说:“萧总的秘书下班了。他一个人在办公室呢。”
“那我进去了,谢谢你。”
子矜推开门,绕过秘书室才是萧致远的办公室。门没有关紧,子矜刚要敲上去,忽然听到里边的说话声,提到的那个名字让她的手顿在了空中。
萧致远的声音许是因为疲倦,带着微哑:“……这个声明稿可以了,后天就发出去。但是绝不能出现乐乐的照片,子矜的信息也不用太详细……”
似乎是所有的血液刹那间涌入心脏,子矜只觉得头脑里一片空白,只有一颗心跳得又快又急。她好不容易定了神,听到萧致远还在说:“……首发稿就给《xx日报》吧,上次强撤他们的稿子,这次就算还个人情。”
“这下董事长总放心了吧?”另一个陌生的声音笑着说,“又给你哥哥解了围……”
萧致远轻轻笑了一声,低声说:“总算送走一尊大神。”
子矜没有再听下去,她慢慢的收回手,镇定的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Iris还在外边,因见她脸色不好,迎过去问:“这么快出来了?”
她心里乱糟糟的,手足都是冰凉,把吃的往她怀里一塞,说:“我没进去,东西给你吃吧。”
“子矜——”
“Iris,拜托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子矜停下脚步,专注的看着她,一字一句说,“拜托你。”
“……好。”
子矜勉强笑了笑:“谢谢。”
她快步走向电梯,拼了命按下按钮,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一样。此刻头脑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子矜回想着听到的那寥寥几句话,莫名的浑身发冷。
她想到自己这样急匆匆的赶来看他,只是因为怕他心情不好……真是可笑之极。萧致远这样的人,哪怕广昌收购项目彻底失败,他不捞到好处,又怎么会抽身?!
这样一想,豁然开解,他萧致远真是好手段——这样一场败局,他也能拿来和老爷子做一场交易:保全萧正平的声誉,再姿态优雅的将他彻底踢出上维重工。
电梯到达底楼,空间轻轻战栗了一下,门缓缓打开。子矜还没跨出大门,就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对方的电话没有彩铃,嘟嘟的声音干净圆润,等待的时候,子矜一直在想,后天……她还剩下两天,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
“喂?桑小姐?”
“是我。”子矜回过神,语速很快,“我今晚要见你。”
“这段时间都没有什么……”
“我知道。”子矜强调说,“但是来不及了。”
这一晚子矜很晚才回家。因为没有吃晚饭,胃里空得有些发痛。她随便在厨房里找了一包方便面泡上。一整个晚上,她的手机都关了静音,此刻一看,已经好几通未接来电。她看着那个名字,索性关机。
这一晚她睡得极不安稳,结果五点多就醒了过来。天还蒙蒙亮,她却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了。咬咬牙爬起来,穿上拖鞋走出房间,谁知一眼看到萧致远歪在沙发上,身边还搁着一台电脑。
她吓了一跳,后退半步,轻轻撞上房门。
这样小的动静,竟然也把他吵醒了。
他慢慢坐起来,眼神从迷惘变得透亮:“几点了?”
“五点四十。”子矜站在原地,“你怎么回来了?”
“昨晚怎么不回电话?”他打着哈欠站起来,眉宇间全是倦意,“有点担心你,索性就回来了。”
“关机了。”她轻描淡写。
他还穿着昨天的衬衣西裤,现在已经皱得不像样了,下巴上胡渣青茬茬的,子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和一些:“你是不是好几没睡觉了?去换睡衣好好休息吧。”
他笑笑看着她:“忙过这两天就好了。不睡了,一会儿就要出去。”
“那我不管你了。”她转身去洗漱,走到卫生间门口,又若无其事的回过头,“我真的很想乐乐,拜托你动作快一点。”
他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安然的对她微笑:“我保证,就在这两天。”
上班的时候连小郑都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几次提醒说:“老大,签字是签这里。”
“哦,对。”子矜笔尖一顿。
“——墨兰水笔不行啦,要黑色。”
“哦,是啊。”她又换回来,有些心虚,“好了。”
“子矜,一会儿你把别的安排推一推,出去开个会。”Elle打电话进来说,“你们部门的叶萍病了,方总说让你一起去。”
叶萍是子矜推荐给方嘉陵的收购小组的,子矜想了想,问:“什么会?”
“广昌那边的新闻发布会,公布第一轮竞标入选单位。”
子矜下到一楼,公司的车已经在候着了。她一眼看见方嘉陵坐在后座,于是略略转了方向,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子矜,坐这里。”方嘉陵淡淡的说,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子矜只得走回去,坐在方嘉陵身边,笑着打招呼:“方总。”
他示意司机开车,子矜有些讶异:“Elle呢?”
“已经过去了。”他眉梢轻展,镜框之后是一双清亮眼睛,整个人的气质分外温润。
大约是方嘉陵喜静,车子里没有电台或唱片的音乐声,子矜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打破了沉默:“我听Elle说一切顺利,恭喜了,方总。”
“有人欢喜有人愁吧。”方嘉陵淡淡的说,目光轻轻掠在她脸上,又仿佛在仔细的审度。
“商场上总是这样的。”子矜却笑了笑,全无芥蒂。
他抿唇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舒适的靠在椅背上,从公文包里抽出了一张公文,又拿了笔,落笔流畅,不知在写些什么。
子矜努力侧着头,这个即将步入盛夏的城市。大片大片的繁花盛绽,绯红浅粉,如同一场雪海。她模模糊糊的记得早已过了樱花盛开的时节,那么这些花是……?
车子停下来,方嘉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是晚樱,这一季开了,就真的没有了。”
她便回头看他一眼,他一伸手,将手中一张纸片撕下来,刺啦一声轻响,又微微扬着下颌递给她。
“……是什么?”子矜怀疑的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却浑身僵住,说不出话来。
他竟然用短短的十几分钟,画了一张钢笔素描——是一个少女的半身像,半仰着头望向窗外的繁花似锦,长发慵懒松散的披在肩上,阳光仿佛是画家调试许久的颜料,暖暖落进来,光影流洒间,唇角的笑本是若隐若现,却因为那一点梨涡而更添甜美。
她看了一眼,又不敢仔细的看,只能转开了目光,心惊胆战:“……这是?”
“送给你。”他眼中笑意极深,利落的推门下车。
走进发布会现场,子矜已经收起了所有胡思乱想,专注在广昌重工发给每个与会者的资料册上。Elle早就等在那里,等到他们入座,低声说:“一会儿还有个短会。”
方嘉陵点了点头,子矜从侧面看过去,哪怕是他平日再波澜不惊,此刻眉眼间却有些志得意满的骄傲流露出来,头顶射灯的光亮之下,低调却清贵。她忍不住想起萧致远,到底环视一圈,没有见到上维重工的任何一个人在场。
广昌的发言人开始宣读声明:“……二十天时间内,总计有五家公司将20亿元订金打入我方账户,分别是光科重工、乔伟投资……在接下去的一个月时间内,我们将采取招标竞价的方式出售股权。当然,我们也设定了一系列的竞购条件,包括价格、对员工的安置等,希望本次收购是双赢的。”
名单甫一公布,下边的媒体便蠢蠢欲动起来,除了光科重工外,其余四家公司都是名不见经传,此刻上维一出局,光科将广昌拿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有记者迫不及待的举手提问:“请问上维重工出局了么?”
“很遗憾,虽然最初上维重工的萧总向我们表达了合作的意向,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上维未能进入第二轮筛选。”
“哪一位萧总?萧致远还是萧正平?”
发言人却不再回答,微笑着说:“还有别的问题吗?”
子矜在台下听着,心底五味杂陈。
上维果然还是失利了。
不可一世、总是胜券在握模样的萧致远也有这么一天,她忽然觉得有几分快意。
“方总,郭总在等你开会呢。”Elle凑过来说,“我们走吧?”
方嘉陵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门外,一边回头,用只有子矜听得到的声音,意味深长地说:“你也听一听,接下来就不用避嫌了。”
他们走到一间小会议室门口,推开门,里边坐了些子矜还不认识的人,瞧着他们的衣着气派,一个个大约都不是小人物。
果然,Elle在子矜耳边说:“都是入围的几家老总和负责人。”
子矜放眼望去,都是陌生面孔,只有广昌的郭总还有几分面熟。
郭总见人都到齐了,便笑着说:“好了,各位,咱们开个短会,通报下信息。”
话音未落,会议室门又被推开了——
进来的年轻男人身形颀长,脸上的笑容温和低敛,他淡淡的扫视一圈,微笑着说:“抱歉,我来晚了。”
子矜一惊之下,差点没站起来。而同一个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都是一样惊愕的表情,连平素不动声色的方嘉陵,亦是一瞬不瞬的看着来人,仿佛说不出一字来。
“萧总,那个,贵公司应该受到我们的正式通知了……”郭总有些尴尬,“上维没有入围。”
子矜勉强笑了笑:“什么时候的事啊,我都忘了。”
“你这个死人,亏得我把你的事记得那么清楚,结果结了婚不告诉我。”方屿咬牙切齿,“当年姐夫求婚的时候,还找我商量好几次呢,你对得起我么?”
“……他找你商量什么了?”
方屿接下去说了什么,子矜其实听得并不如何清楚。因为窗外墨兰的天际,一道闪电划过,生生撕裂了天际,而闷雷从地平线沉沉滚来,一瞬间在耳边炸开。
子矜收了电话,缩在薄被里,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说来也奇怪,以前每次遇到电闪雷鸣,她只要把女儿抱到身边,小家伙胖胖的身子在怀里,她立刻会觉得安宁。
可今天乐乐不在。
子矜翻了个身坐起来,打开台灯,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有些心烦意乱的找耳塞和眼罩。偏偏耳塞只剩下一只,她有些心急,一把扯开了抽屉,把里边的东西一股脑儿的翻了出来。台灯闪烁了数下,忽然跳灭了,正在埋头翻找的子矜一回头,窗外又是一道疾疾劈裂夜空的闪电,她惊呼了一声,下意识的拿杯子蒙住头。
身上湿漉漉的,不知是冷汗,还是头发没擦干,水全沾在了背上。她轻轻的喘气,一颗心跳得如同鼓击,她想起乐乐出生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天气,医院的血腥味,撕心裂肺的痛,和小婴儿嫩红的身体……
回忆像是一层层浪水汹涌而来,闷得她喘不过气,可她偏偏不敢掀开被子,意识似乎在远离自己……子矜迷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