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三年里迅速成精成怪。
改造人的,是经历。
靳逸明懂了,所以才在三年前一改多年来对我浸血入骨的庇护,把我推上靳氏高层位置,任由我独自去面对名色人等从态度到行动的表面恭敬实际轻视,远远看着我摸索、碰壁、爬起来再摸索、再碰壁……,直至找到出口。
对于谢波的成长,我也只能且必须采用这个方法。
“我不可能把你调回来,除非,你没有要在靳氏大展拳脚的野心。”
说这句话用的不是嘴,是眼神。
谢波的领悟力远高于当年的我,他慢慢收起了烦愁表情,露出浅带惭愧的感激,“对不起,杨总,这段时间的工作压力大了点儿……,我收回之前的话。”
我点点头,“不要紧,注意劳逸结合,左右都还是一个部门,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临着还有半个小时下班时,我让人事部在OA上发了份余燕的处罚通知,理由是工作时间上开心网偷菜,被我逮个正着。
三分钟之后,余婶婶冲进我的办公室,呲牙咧嘴,以骨灰级资深员工身份咆哮靠“魅君惑主”上位的蠢钝小妖。边上的同事一个个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只有阮晨茵和谢波冒着生命危险上前劝架,阮晨茵拉走余燕,谢波通知靳逸明接走我,一场公司周末舞台戏这才降下大幕。
“想去哪里吃饭?”车开出公司,靳逸明问我。
我一边摇摆方向盘艰难滑行在周末下班的车流里,一边惊讶反问他,“谁说要在外面吃饭?现在食品安全问题那么严重,要有钱找不着花处,不如买两只猪养到过年让吴姐做肉臊面不更好。”
靳逸明认真打量我,伸手拍了拍我的后脑勺,感慨说,“有长进呵,越来越会说冷笑话了。”
我翻记白眼,赶情我以前乞巧卖乖时讲的都是“热”笑话。
“我记得你说你心情不好时最喜欢化悲愤为食量,看起来我想多了,你的心情显然比我还要好。”
我忙不迭点头,“好,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了。刚才你过来得晚,没听见余婶婶夸我是全公司她最佩服的人,年轻、漂亮、有头脑,算盘拨得比她这个注册会计师还要精,这要说起来呀,好久都没人象她这样深刻而真诚地夸奖我了。”
靳逸明啧啧摇头,“你是暗示我很长时间没有赞美你了?”
我嘿笑。
“小柳。”
我嗯了一声,等着用他的夸赞点亮周末的路灯。
他似乎有点犹豫,但还是迟疑着说了出来,“慧极……必伤……。”
我学的是财务不是中文,怔愣了好一会才弄懂他话中的意思,瞬时有些沮丧,强忍着某种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闯了个红灯,他的手已放在了我的手上。
“可能我让你误会了,我是……担心你。”他平静地说。
我设想如果我说放弃会不会令到他放心,又觉得他应该不会相信,该应和的、不该解释的话在脑子里旋了一圈,统统说不出口,最后,只好无所谓般笑笑,“你有什么好建议?”
“要不……,我试试看能不能说服她去开拓海外市场?”
也就是说,把她纳入他今年主攻的业务范畴内。
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他想替我出这个手?
、第 40 章(全章修改)
夜风穿过露台,吹得吴姐盖在花架上保暖用的塑料布扑扑作响。前几天她就在说天气在开始变暖和;差不多可以揭了塑料布;可我怎么觉得别说风,就连空气都渗有浸骨的寒气。
靳逸明想再次代我出手,在他放逐张蔷、将阮晨茵从涉外婚姻里削形剔骨血淋淋拖曳出来;又把当年摧残了我的纪家姐弟亲自送到我手上摧毁掉之后。
他还说,慧极必伤。
是因为这一次我的对手是阮晨茵?
这个女人真有那么厉害,还是;他别有隐情?
我把自己放在露台上久久思索。
吴姐上楼来提醒我靳逸明是不是应该到点休息了;“我听见你的手机闹铃响。”
她不象别的家佣那样只做安排给她的活;从某种意义上说,五、六年相处下来;吴姐更象是我留守在靳逸明身上的一双眼睛、一颗心。
能请到她;算得上是我当初慒慒懂懂中的无意之得,她在这么多年里回馈给我的忠诚和周全,超越了之后许多费尽我心机招揽到的“精英”。
所以说,手段这东西,也不一定是每条去往目的地的路上所必用的呵。
因人而异。
我强迫自己为下楼预先提出笑意,伸个懒腰,搓搓手,跺跺脚,一边抖去身上的露湿一边问她,“小熙还好吧?”
小熙是吴姐的女儿,按时间算,她现在应该已经大学毕业了。
“还行,前不久和几个同学一起去了广州找工作,经常发短信来说那边的东西贵,生活节奏快,老板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谈到女儿,吴姐柔开眉眼,恬静性子里难得露出丝交织有思念的情绪。
“你也舍得把她丢那儿?我之前不和你说过吗,工作方面如果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
这不是客气话,公司里多个实习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相反,举手之劳,换她母女俩全心全意感恩图报,我不吃亏。
吴姐略微犹豫,但还是摇摇头,道过谢后说,“我老公虽然去得早,但这些年有你和靳先生的照顾,丫头她也没吃过多少苦,这次让她去受受罪也好。”
我惊讶挑眉。
“不吃点苦头她怎么知道生活的艰难。”吴姐叹息。
“你,不心疼?”我低声问。
“心疼呵。”她老实承认,“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她过得好不好,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可我那早去的老公说得对,我能护住她一时,哪能护得住她一生。日子能不能奔出头,得靠她自己去闯、去拼,吃了亏,遭了罪,她才学得精,学精了,也才晓得好歹,懂得珍惜。相比较她以后的顺畅,我倒宁愿现在心疼的是我……。”
我的心思近近聆听,远远恍惚。
顿了顿,还是觉得打住这话题,下楼骚扰靳逸明比较有意义。
吴姐又唤住我,吞吞吐吐问如果小熙在外面锻炼一、两年后想回来,还能不能给她留一个机会。
我笑,“还是放不下心?”
她搓着手,有些局促地微微点头,“总不是当妈的瞎操心,想着能为她留条后路啥的,心里才踏实。”
我温声安慰她,“没关系,其实公司更喜欢有工作经验的人。”
靳逸明在书房和一个法国佬嗌哩呜噜视频对话。看见我走近,他比划出个“十”字手形,意思是要我再给他十分钟时间。
我没吱声,径直去浴室放洗澡水,依旧是两滴我亲手配的茶树和熏衣草精油。
等了一刻钟他没过来,我只好按下浴缸的加热键,掉转身回书房。
他还在和那个法国佬说鸟语。
我握指成手枪状,对着摄像头“叭”了一声,天生浪漫的法国佬耸肩微笑,冲靳逸明咕噜几句之后消失于屏幕。
靳逸明没好气看我。
我自动忽略,挽了他的手臂往浴室走。
“下周二我要去巴黎。”他说。
我“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往谁陪同他去那方面想,又听他迟疑着说,“要不,让……她和我一起去吧?”
他盯着我的脸。
我愣了两秒才把“她”与阮晨茵对上号。
下班时他在车上说的话是认了真的?
我直勾勾看他,有一些酸酸软软、沾有浅怒薄怨的情绪从心底漫延上脸。
他掩饰般解释,“那边……有个收购议案……。”
海外市场拓展预案直属CEO团队,除非我强行过问,否则,一无所知是很正常的事。靳逸明或许正是想利用这一点,让我根本就不知道消弥一场情殇恩怨他会付出何等代价。
这个女人真有那么厉害,还是,他别有隐情?
问题从起点跑到终点,又重返原位。
我没作声,扶着他取下假肢,脱去衣服,坐入热气氲氤的浴缸。
他轻且长地呼气,水中精油的清香带着舒缓神经的功效泅入他的身体,靳逸明放松下来,头仰在头槽里,闭着眼睛,任由我慢慢帮他搓洗按摩,表情似乎很享受。
心里非常非常不舒服的那个人是我。
“不行。”我微笑着,清清楚楚对他说。
靳逸明睁开双眼,吃惊望我。
“你出差,身边是得有人陪着,不过,那个人必须、只能,是我。”我落落大方地指着自己鼻子,“否则,千万别说我没提醒你我会和你耍泼,是‘泼赖’的‘泼’哟。另外,我明确告诉你,晨茵小婶婶,是我的!我不管你是将计就计还是真被她拿着了什么短,才把她送来财务行政中心,既然来了,人就是我的了,没我点头,谁也要不走她。”
“小柳!”靳逸明皱眉。但我并不觉得他的声音里有恼怒。
我一本正经认真注视着他的眼睛问,“当初,你软硬兼施把我逼进公司,刻意纵容我的同时,又安排余燕来带我,放任我做了那么多有输有赢、有错有对的事,错了的、输了的,都是你在后面替我扫尾,却让我站在赢面的风光位置……,一直到今天,就只是希望我能和你毗肩站一块开夫妻店吗?”
他绕开我的目光。
“逸明,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让我自己去做,让所有人都不后悔,行不行?”
行不行?
不行也行。
因为,我是杨柳,于亿万人中,名有相同,但被他、她、他爱过、恨过、辜负过的,又爱着、恨着、辜负着他、她、他的,只我一个。
靳逸明一行去巴黎的行程单里列有阮晨茵,却被我强行自新助理手上夺过划去,改成了我的名字。
他的新助理叫苏晓瑜,是我亲笔从行政部的主管名单里勾选出来的,提拨之恩且不论,单凭我在公司响当当的“恶妇”名声,借她十个胆子都不敢违逆我。
不仅没有违逆,相反,还很快打电话来通风报信,“靳总听说后,叹了口气,要我做好阮晨茵的解释工作……。”
我透过玻璃窗看着被余燕拦在外面的阮晨茵,露出笑意,“不用了,这个工作,还是我来做比较有意义。”
余燕拨进电话,来不及开口,我抢先说,“让她进来。”
相比没来财务行政中心之前,阮晨茵哪怕单独面对我时,也带上了伪装。
她没有或愤怒或哀怨的表演,冷静坐入客椅后,不痛不痒、似在说别人家的事般告诉我,“其实,我们俩对峙,为难到的人,是他。”
我点头,“没错。”
“你舍得?”她语带指责。
我舍不舍得让靳逸明为难?
问题简单得……让我不屑于回答。
有舍,才有得。这三年来,我岂止舍得让他为难,我甚至还舍得让他受伤,——无论在心灵,或肉体。
突然就想起他在老宅时独自洗澡摔伤腰,那件祸事缘起于我一直以来刻意让他养就的习惯和依赖,——哪怕细节微乎到只是一瓶小小的精油。
我有够狠心的就是!
连我自己都这样唾骂自己。可是,自从和吴姐有过那十来分钟的聊天之后,我释然了,阮晨茵问我舍不舍得,吴姐在我问同样的问题时,用她最朴实的语言作了回答。别人理不理解、接不接受,那是她们的事,只要我懂吴姐,一如靳逸明懂我,就好。
“去巴黎的事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他主动提议带我的,你既然口口声声说爱他,那为什么不让他做点顺从自己心意的事呢?那么多年了,你想嫁人就嫁人,想回他身边就回他身边,想执掌靳氏就执掌靳氏,他能为你做的、不能为你做的,统统都做到了,你觉得他还欠你什么?凭什么那么跋扈地说爱,一点自由空间都不留给他?”
我继续点头,“我就有这么跋扈,你能奈我何?”
“杨柳。”她咬牙切齿,“别逼我恨你!”
“恨我?你有这资本吗?”我轻蔑看她。不用照镜子,自己也能想象得出自己那副恶霸地主婆的蛮横模样。
杠杠的演技派呵。
我心里得意。
她被我的挑衅激出怒笑,“没有,我只有让他绝不会和你结婚的资本。”
呃,也就是传说中的靳逸明被他拿捏住的短处?我好奇心大起,问,“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同意你跟他去巴黎,你就告诉我我多次求婚被拒的原因?”
阮晨茵的脸上浮现出骄傲,“我会有那么愚吗?”
也对。
“那你可以出去了,该忙啥忙啥。”我扫兴挥手。
“让我去巴黎,否则,我不排除用这个‘资本’要他和我结婚,就算是损人不利已,我也豁出去了。”
哈,得亏她想得出来,一招用在两人身上,象双节棍一样击头扫尾,指望赢得威风凛凛。
只可惜,我在这三年里被靳逸明推到前线,交锋了不知多少个武器和武功都远高于她的角色。
“那‘资本’真有那么大功效的话,你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了。”我一针见血击穿她的恐吓,“另外,人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你觉得,你把他逼到底线时,他是会咬你两口,还是,跳墙逃跑?”
阮晨茵细致观察着我的脸色,看见我的目光里稳稳传递出笃定,她自嘲一笑,站起身,极有风度地把椅子摆回原位,款款离开。
虽然这一仗是我赢了,但是,只怕自此之后,我和阮晨茵间的梁子也结得更大了。
话说回来,我俩之间终归是场不见血不收刃的绝战,梁子结得再大,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有个当画家的母亲,气质与艺术方面先天而成的优势就不用提了,衣着打扮,色彩搭配,她似乎永远都能做到应时应景,外露在人前的,始终象商场里的芭比娃娃一样精致、美丽。而且,喜欢看书,什么书都看,我记得当年毕业回国时带了本英文版的《三国演义》,被她发现了,借去看得津津有味,还经常向我讨教当中的一些语法翻译,要知道,女生里能喜欢《三国》的可是不多,尤其是读外文版……。这些个好习性使得她在各种外交、应酬场合游刃有余,能自然而然地溶入各类人的圈子,并成功引导话题往自己需要的方向走……。”
我不喜欢听靳逸明谈论阮晨茵,哪怕明知他是为了让我更好地了解她。
但此刻的“玉秀”,缓缓流淌着那首老得不得再老的“yesterday once more”,似真有快乐时光随了音乐的节拍一步步踱近,美好得令我实在不忍心打扰,只好假装大度地微笑倾听,为他斟了浅浅一小杯红酒。
靳逸明一口饮尽,将空杯子推向我,“其实,你们俩很相像,对自己的目标都很明确,也清楚知道该怎样去达到。只不过,”他注视着我的眼睛亮了亮,意味深长中又似带了丝讥笑般说,“你比她更容易心软。”
他指的是……?
我虚咳一声抹过神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