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自撇嘴,你说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得人哄着惯着才行?要哄是吧?我也会呀,抬脸谄谀一笑,弯身帮他收拾桌上物品,一边收一边狗腿献媚,“那是应该的,小叔叔辛苦,劳心劳力拉扯小柳长大不容易,小柳当然要全心全意照顾好小叔叔哟,你说是不是?”
肖强夸张打哆嗦,一副被我打败的模样。
靳逸明好气不笑,无奈摇头。
我则象个小奴仆一样,提着靳逸明的电脑,点头哈腰帮他俩拉门。
阮晨茵在不远处保持一副打电话的姿势,之所以这么说,是我无法确认她是真打电话,还是以此作掩护等候我们。
“嗨,杨总……。”看见我们出会议室,她放下手机,笑迎上来。
“去把去年的年终审计报表拿过,我急着要,赶快!”我急忙抢话说。在那一瞬,顾不上去计较得失成败,只知道靳逸明病还没好,不管阮晨茵是想缠我还是缠他,我都不会在这时候给她机会分开我俩。
阮晨茵莫名其妙地望望靳逸明,又看看肖强。两个男人都没说话。
“杨……。”她似乎想问缘由。
“我说了我马上、立刻需要。”我加重语气,长期以来被靳逸明培养出的威严尽现。
无论我是不是在休假,都改变不了仍是她上司的事实,更何况,还有她上司的上司兼梦中情人在场。阮晨茵默然进电梯,上楼去财务部拿我要的资料。
我摁了另一部电梯的下行钮。
两位男士还是没说话,可能对我颐指气使支开她的伎俩都是心知肚明。
在电梯里我问肖强午餐有没有安排,他摇头,我就邀请他一块回老宅吃天麻蒸猪脑。肖强自是无需和我们讲客套,只不过,提起罗姐的嗜盐度,他夸张地啧啧了两声。
“放心,我特地交待她等我回来放调料。”我笑,挽住靳逸明的胳臂,继续讨乖,“就算你吃得下,我也舍不得小叔叔吃那么咸呵,是不是?”
靳逸明无奈而宠昵地瞪我一眼。没有外人的时候,他毫不矫情。
肖强早已看惯了我俩的各种场景剧,嘿嘿笑,“天麻蒸猪脑?我记得前两天去看老靳时,吃的是首乌黑鱼羹吧?天天进补,也不怕……。”他戏谑地比划出一个身体横向拉长的动作。
我下意识地捏了捏靳逸明只隔了层皮肤的骨头,心情沉重,而同一时间,靳逸明的手也抬过来握住了我的手腕。两人似乎想到一块去了,但谁都没说什么,不约而同地互给一个宽慰的微笑之后,我把话题转到了肖强“中部崛起”的幅度上,他急忙收腹,然后还是忍不住担心,拍拍自己的肚腩,问我们能不能先陪他将就用点米饭青菜,等他走了之后再吃天麻猪脑?
三人大笑,将一些不良情绪、尴尬情绪透过呼吸,偷偷丢进看不见的空气里。
、第 48 章(全章修改)
一个人面对电脑已经坐了很久了。
整个屏幕全被一封邮件铺满,底白字黑;单调而冰冷浸目。
难怪刚才晓慧打电话来时;吞吞吐吐,语气不安。
“小柳,……。你发过来的录音;我,我老公帮你翻译了。…。你确定……你确定那是你想要的吗?……”
我想要的是什么?与靳逸明之间完全而真诚的坦白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步棋,因着要赢的目的而下?所谓的真心话;不过是块钓饵;投下去;勾取自己的目标?
不是的。
至少在此之前我不是。我所有的隐瞒也好、坦率也好,都是基于爱他;希望他不再为我担心;所谓的负疚感与补偿心少些、再少些,直至没有。围绕着要他健康、幸福这个目的,我小心翼翼、辛辛苦苦地绕开、甚至放弃一切与之相悖的计划和行动,甚而至于,如果不是他把纪兆伦招惹回来,我都已经打算永远地掩埋掉这段愤怨在内心了……。
可他呢?
如果不是在他和法国佬视频时,我推门进去的瞬间捕捉到“阮晨茵”这三个汉字音,我不会起疑;如果我不生疑,就不会假装玩手机把他们的对话录下来,交给晓慧的法国老公翻译;如果我没请人翻译,就不会有这封回复邮件;如果没有这封回复译件……,我还信不信,他和我一样,把对方当作是自己今生的唯一?
其实回复邮件内容非常简单,不知是晓慧的意思,还是她家大马蹄丝的意思,根本没按照我发给她的音频文件逐句翻译,只是简简单单地口水话了一句:对方告诉老靳,贸易公司的资产债务啥的都已梳清完毕,收购协议签定后,全部产权就可以变更到阮晨茵名下。
已经够了。
晓慧问我:“你确实那是你想要的吗?”
我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没那么敏锐。因为,就是这么一句话,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颠覆了我的所有认知。
我从来没怀疑过,也许,靳逸明并不愿意一记无影脚将阮晨茵踢入永劫不复的地狱。
但事实就是如此,否则,他也不用偷偷为她买下一家进出口公司,以备应付我的赶尽杀绝了。
他对她,并不象在我跟前时所显露的那般无情,唔,不对,是我刚愎,误以为他对她无情。他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她,提起属于他们俩的往事,其实那是种感情很自然的流露,我却自作多情认为是他在让我多了解自己的对手;他说“慧极必伤”,想必也并不是真的出于关心我,而且企图以此为藉口把阮晨茵纳入他的羽翼下保护;他甚至还试探过我能不能把她打发到国外分公司了事......。
我的眼里只有他,所以,我以为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只为我。
忍不住一声嘲笑出口,目标是自己。
我真是只尾巴又长又大的呆孔雀!
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
我恍恍惚惚还没来得及回神,书房门已经连敲带推敞开了,靳逸明清冷自持的目光如一盆凉水泼来。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关掉邮件。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谁送你的?”我看看表,两点钟不到,平时要他哪怕按正点下班都得三催四请的,今儿个咋变天啦?不会是万恶的晓慧同学把同样的邮件也发了一份给他吧?
我的眼皮随心脏猛然一跳。
“肖强。”他沉声提示般说。
和晓慧无关。我松口气,心里暗暗为自己疑尽天下所有人惭愧,顺带将神思完全转移回来。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想起他发烧刚退,我从椅子上蹦起来,朝他扑去。这么早回家,根本就不是他的风格,总是有哪里不对劲。
靳逸明显得很不耐烦,“我说我和肖强在一起。”
由于邮件引发的思维短路持续两秒之后,我醒悟过来。
“你……,”靳逸明突然似觉察到什么,原本尖锐的目光渐变犹豫,“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是吗?”我摸摸脸庞,心不在焉。
“出了什么事?”他问。
我吸口气,稳定心绪,强提出一个笑容,“没事呀。”
靳逸明不再追问,却皱着眉,以一种足以灼痛我的注视研判以对。
“真没事。”我说。
“我有事。”
怔了怔,我突然想起来,苦笑,“肖强这个大嘴巴。”
“什么时候的事,你在哪家医院查的,怎么突然想起做这种检查?”
心情不好,我不想回答他的一连串问题,垂下头,侧着身子想绕过他出门。
“杨柳,我在问你话。”他提高嗓门。
我顿时火起,硬硬地扔过去一句,“和你无关。”
“可你告诉肖强,不就是想我知道吗?”
我停下脚步,呼气,吸气,再呼气,希翼用一颗强大的心脏包容尽那封邮件带来的阴霾,将一切扭回原轨。
“人生苦短,相爱容易,相聚是缘……。”我一遍遍默诵所有能让我变得柔软、更柔软的禅句,努力拨掉心尖上插满的如刺针般的猜忌,忽略那些痛意,慢慢挤出伤感而疲惫的笑,“上次给晓慧儿子过生日那天无意中提到我身上事来得不准,正好她老公有位法语学生是安琪儿医院的妇科主任,叫孟冉,她为我做的检查,……和结论。”
“什么结论?”
我再次垂下头,眼睛象放大镜,攫入他的双脚印满整个大脑。他的左脚纹丝不动,右脚却仿似不胜全身重量般微微颤栗,两者间极致的比对挑开记忆里陈旧的面纱,往事,不堪卒睹。
那些破碎的声音重新回响耳边,我的哭喊声,合着他充满痛楚的喘息声,细细密密翻涌出我如旧的绝望,以及,在那一瞬间甘愿代他去痛、代他去残缺、甚至,代他去死的决绝。我是爱他、愿意为他舍弃一切、牺牲一切的,相对于当时的他而言,我只不过是,少了份行动而已。
那么,今天,就让我用迟来的行动证明自己的誓言吧!
“你一定要我说吗?”我已把那封邮件抛诸脑后,沉静了声音,轻轻问,同时,微踮起脚,两只手自然垂落,紧紧互握,力争用最形象的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真挚和诚恳,“你应该了解,我就是因为不想亲口对你说才告诉肖强的。”
耳边有吸气声传来,跟着,他突然抓起我的手,“走。”
“去哪里?”我不由自主随他迈步。
“我帮你另找一家医院重新检查。”
“逸明,”我拉止住他,“够了,我不想,再被打击一次。”
他回头看我,瞳孔中的复杂多过悲伤。
我又看了看他的左腿,零零星星的话象心跳,直到死亡降临才能隔绝它们对灵魂的撞击:
“……我没事,真的没事……。”
“……说下去,求你,说下去……。”
“……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告诉我,已经等了好久,好久……。”
他搂抱着我在我耳边艰难喃语时,我的左腿上,温热又湿漉,拥塞的空间里充盈满的全是鲜血的腥浓味,随着空气浸入我的血液、骨髓……。
不敢再回忆下去了,纵然我只是想拿它在此刻酝酿悲情和泪水。
抬起头,我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娑婆泪眼中,我抱住他,声音哽咽地说,“我不想亲口告诉你,不等于我会欺瞒你。可是,逸明,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今天,求你,不要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放弃我好不好?孩子虽然是爱情的产物,但也是爱情的附属物,没有他,你还有我,就象我还有你,我们不一定非要小孩,不是吗?而且,就算你真的喜欢孩子,我们也可以去领养一个……,两个都行,算不得什么好严重的事,对吗?”
他的身体僵硬,手掌抚上了我的背,很快,又放开。
“小柳……,”他想说什么,却突然咳嗽起来,似乎有过于激动的情绪和语言呛堵在喉咙,“我,我……。”
我扶他坐下。
“……你确定检查结果正确?”他说得很吃力。
我轻轻“嗯”了一声。
“大声回答我!”
“是的,是的。”我羞愤,疾步走近书桌,从抽屉里翻出一页体检单,塞进他手里。
靳逸明的目光似探照灯,一行一行从我的名字始,扫过那些专业指标,最后,落在孟教授的签名上,久久不语。
我坐入地,尽量少带力地趴在他的左腿上,不对,那不是他的腿,那只是种所谓的碳素纤维复合材料做成的假肢。
假肢,这个冰冷的词与噩梦中的画面、声音揉合在一起,拧成一条毒蛇般冰凉腻滑的粗绳子,缠在我心上,动不动就使把力,勒出我的巨痛即便是再精妙的语言都无法形容。
“逸明,你不会为这……不要我吧?我,我真的不能没有你。”眼泪一颗接一颗,“叭叭”落下。
他把体检单放在椅子旁边的茶几上,搂住我的头,略带颤栗的手掌一遍遍顺着我的头发抚下。
很久,房间里都只有我的啜泣声。
“我累了。”他终于开口,哑声说了一句,也不管我还趴在他的腿上,立起身就要往外走。
我急忙爬起来扶住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吃午饭了吗?”
“唔。”
我也不知道那个字的意思是吃了还是没吃。
却不敢多问。搀着他回到卧室床上,铺开羽绒被,转身想帮他取下假肢,他已经绕过我自行躺了上去,垂着眼,表情木然。
我的喉咙突然哑涩干燥,说不出话。
“你出去吧,我想好好休息一会。”他合眼说。
我听话地关了窗帘,退出房间。
先是给肖强打了个电话,确定是他陪着靳逸明吃了饭又回来的之后,拿起那张沾有我泪水的体检单在书房里来回踱了数不清个圈,最后,一咬牙,扔它在地上,叫谢波把我休假期间相关的文案工作项目送过来。
二十分钟之后,谢波拿着不多的几个文件夹进来,挑着重点告诉我一些情况,“……关于‘万千恋城’的尾盘楼代理,已经通知了三家公司竞标,靳总的意思是由您上班后作决定;法国巴黎那桩收购案已经敲定,只不过,总裁办的同事说海外业务直属他们团队操作,所以,相关协议签定下来后,不会留财务行政中心存档,但他们会把付款方案提交您审核……。”
我挥手止住他的汇报,接过文件夹,告诉他可以走了。
“呃,”在谢波迈出书房门前,我又唤住他,指着地上的纸页提醒他说,“东西掉了。”
谢波迷惑不解地捡起那张纸,目光扫过内容,脸色大变,“杨……杨总……。”
“怎么?”我疑惑问。
“这,这,不是……。”他结结巴巴说不完一句完整话,额头已有细汗渗出。
我的眼睛自纸张上掠过,轻飘飘地接话说,“不是给我的?那是给阮晨茵的吧?还不快拿去,省得她等着急了。”
“杨总……。”谢波面如土色。
我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东西很重要吗?那还不赶紧送过去,幸好只是掉在我的书房里,弯个身就能捡起来,这要是掉外面呀,你想捡都捡不着喽。”
谢波不是我招进公司的,但是,因为他最初的岗位是靳逸明的助理,所以我复核过他的履历,作为斯坦福比奈智商标准超过110的人,我从未置疑过他的聪慧,我无法保证的,只是经过这么多刻意为之的波折和教训之后,他有否坚定无疑地相信对应着忠诚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以及,可以获得的回馈。
时间不短,也不长,谢波将那张纸仔细折好,放进衣包,抹去脸上的汗水,垂头低声说,“对不起,是我粗心,可是,”他抬起头犹豫看向我,“您确定,这……是她的吗?”
我笑着摇摇头,“不能呀,所以,拿给她看看吧,如果她收下了,就是她的。”
“她不一定会肯定……我……。”
“嗯,可也不一定会否定。现在的她,风头鼎盛,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余燕可以有这样的认知,你,也可以有。”
谢波的表情已完全平静下